“儿臣给母后请安。”祎徵弓着身子向太后道。
“翠慈,快上茶。”太后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徵儿可是好久没来看望哀家了。”
祎徵上前去扶太后,“母后责怪的是,确是儿臣的疏忽了。”
“皇上日理万机的,没得空闲来哀家这里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江山社稷才是国之根本嘛,不过既然皇上今儿好不容易来了,说什么也得陪着哀家用了膳才准走。”太后恩威并施地说道。
祎徵听了赶紧接口道:“儿臣今儿个来就是为了陪母后进膳的。”
“皇上、太后请用茶。”翠慈端着茶来了。
太后拨开茶盖儿,吹了吹茶叶,随口问道:“听说皇后的亲弟弟,司涵远将军要回朝了,可有此事?”
祎徵兴奋地说道:“可不是,他这回可是为了我朝立下了大功,前几日上表,说要凯旋而回了,朕估计着不出两个月就能到皇宫了。”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有了这么一位年轻能干的将军,实乃我朝的福气啊,皇上可有想过如何表彰这位威远大将军?”
祎徵泯了一口茶,“这个儿臣尚没有想好,一来等涵远回来再议也不迟,二来朕还听听皇后会有什么提议,母后对此有何看法?”
“哀家已经多年不问政事了,这事儿还得皇儿自己拿主意,我这老婆子也做不了主。”太后故意说道。
“母后过谦了,儿臣若不是您的扶持怎会有今日。”祎徵讨好地说道。
太后听了这话,见机便说,“若是皇儿问哀家的意思,哀家倒是觉得那将军打仗虽是勇猛,但到底年轻还欠缺些火候,再者她亲姐姐又是皇后,若是皇上过多加封,一则怕会滋长其恃宠而骄的气焰,二则也难免冷了其他重臣的心,以为皇上只是任人唯亲呢。”
祎徵沉吟了片刻,“太后所言极是,儿臣会慎重考量的。”
这时洪升走了进来,化解了局面,“皇上、太后可以用膳了。”
“母后,方才儿臣在寿宁宫门口,看见一个宫女急匆匆的跑出开,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您宫当值的?”祎徵在饭桌上终是忍不住问。
太后眼皮都不抬地一笔带过,“她是浣衣局的宫女,给哀家送衣服晚了,被翠慈教训了几句,许是受不住就跑得急了吧。”
“母后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祎徵不死心地问。
太后搁下了筷子,“皇上好好的,怎么又对一个宫女如此上心了?”
祎徵慌忙间掩饰般地吃了一口菜,而后平静地道,“儿臣只觉得她有些眼熟,方才她还凌厉地看着朕呢。”
太后轻叹一口气,“她就是从前跟着至如,后来又因为对逊妃下毒而被贬为浣衣宫女的怜翘啊,皇上不记得了?说来她也命苦,一心都是为了主子奔波,又是倔强的个性,人倒是顶聪明伶俐的,不过也和尚仙那孩子一样,被情所累。”
听了太后的一席话,祎徵这才读懂了怜翘之前的那个眼神,那日与吟嫔对质的时候,她的眼神也是那么坚定而果敢,那里面是饱含着无限的怨恨,她的主子死了,她就代替主子延续这份怨恨,若是没有这些,她应该也是一个活泼单纯的少女吧,就如同那日在吹碧湖的样子,娇羞而可爱。因为至如,祎徵心底牵出一丝愧疚来,对于怜翘,也萌生了一种莫名的敬佩。怕太后看出自己的失神,祎徵又赶紧搬出初为、含晴的事儿来说,母子二人说说笑笑地用完了晚膳。
清晨,尚仙将衣物都晾晒好后,跟挽秋知会了一声,就携了纸鸢出门了,如今挽秋看见尚仙,就和主子一样,自然不会拦着她。尚仙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碧天白云,心想着今天定会遇见他。
尚仙故意拖慢了脚步,选了一条去茏葙廊最远的道儿,悠悠地走着,好半天终于到了茏葙廊,却依然空无一人,不免失望地独自在廊上坐了下来。
“是在等我吗?”熟悉的声音传来。
尚仙听了倒是窘迫了,“这么巧啊。”
祎衡倒是颇为自然,拿出手里的纸鸢,“我还正想着怎么通知你呢?或许像上次一样,用它把你引到这儿来呢。”
“昨儿有人送来了您的换洗衣服,我就猜你进了宫,今天就跑了看看,想不到还真遇上了。”尚仙还是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这是什么?你做的风筝?‘茏葱树色分仙阁,缥缈花香泛御沟。’看来你很向往春天啊。”祎衡认真地读着尚仙题在纸鸢上的两句话。
“怎么你不喜欢春天吗?”尚仙不解地问。
“说不上不喜欢,只是更喜欢冬天一些吧。世人大多都是喜欢春天,就会觉得春天过得特别快,而冬天却好像尤其漫长了,其实若是没有冬天的寒冷,又怎么能让人觉察出春天的好处呢,从这个角度说,冬季更让人难忘、印象深刻,故而我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比较偏好冬天。”祎衡还不忘自我解嘲道。
“这种说法倒也挺特别的。”尚仙心生好感道。
“我可按照约定,把纸鸢带来了,没想到你也做了一个,既然如此,那不如就交换,用对方的纸鸢来比试,看看谁更棋高一着,本王可不会让你咯。”
“彼此彼此。”
“退朝。”洪升高呼。
“随朕去一趟浣衣局。”言毕,祎徵抬脚就走。
洪升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顾不上多想,紧跟着其后。
祎徵的突然造访搅得浣衣局上下顿时方寸大乱,一时间众人都提心吊胆的,不知皇上的到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挽秋更是忙前忙后地跟着,端了一杯热茶放在了几案上,“皇上这外头地方简陋,快上内堂里坐,奴婢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茶,您就将就着喝喝吧。”
祎徵低头不语,给洪升递了个眼色,不以为然地自顾自喝起了茶来。
洪升到底追随祎徵多年,即刻心领神会道,“把你们这儿的宫女都聚集到外头的院子里,皇上有话要问她们,动作要快,听明白了吗?”
“奴婢知道,知道了。”挽秋听了当即脸色发白,退了出去。
少顷,几十个宫女都陆陆续续地集中在了院子里,焦急而惶恐地等候皇上的问话。
“人都来齐了吧,一个个地依次上前,自报家门吧。”洪升又传令。
“奴婢彩莲,年十八,苏州人士。”
………
宫女们一个个低着头,按着次序地开始报名字。突然一个声音跳了出来,“皇上此来就为了找寻奴婢吧,奴婢自己站出来,不劳皇上费神了,也请您和洪公公高抬贵手,不必为难这些无辜的姐妹了。”
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声音的来源—怜翘的身上,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对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也有人则是一脸茫然地等着看好戏。
“你说得没错,朕要找的人就是你。”祎徵一字一句说道。
怜翘昂着头,“既然如此,皇上就不要牵连无辜了。”
“怜翘姑娘请进内堂叙话。”洪升温和说道。
挽秋也遣走了众人,跟着进了内堂,祎徵负手而立,“怜翘一人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是,皇上。”挽秋和洪升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怜翘不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祎徵轻轻地笑了笑,“朕几时说过要杀你啦?朕知道你不怕死。”
“那皇上方才如此兴师动众,还不是为了昨日在寿宁宫,奴婢不慎冲撞了您,所以这会儿跑来治我的罪了。”
“若是朕想治罪于你,哪里需要费那么多功夫,随便打发个人就可以把你给处置了。”
怜翘依旧不客气,“那奴婢真是不知道,皇上此来是有何贵干了?”
祎徵转过身来,“有一点很清楚,朕是冲着你来的。”
怜翘被祎徵盯得有些发怵,不再作声了。
“你很怨恨朕,对吗?”
“奴婢不敢。”怜翘语带生硬。
祎徵并不理会,幽然地说道:“朕知道你是为了至如,恨朕没有保护好她,想要代替她来恨朕,是不是?”
“没错,主子她有什么错,她难道该死吗?皇上还曾经口口声声说会爱护她一生,结果呢,不过成了牺牲品,什么都没有留下。可即便如此,主子在咽气时,仍然念叨着皇上,还说并不怪您,这是她的命而已,到死都没有怨过谁。可我却不能像主子那样好欺负,皇上就是亏欠了主子,这一点决不能原谅。”
“可是仇恨对你又有什么用呢?即便一切都让你得偿所愿了,至如也不可能回来了,而你又得到了些什么呢?你本来也应该是青春韶华,无忧无虑的少女,为何要让自己去承载这么重的负累呢?”
“奴婢以为那是职责,是义务,而不是负累。”
“朕想给至如一个交待,也算是一个补偿。”
“什么补偿?”
“朕想封你为七品娘子,你以为如何?”
怜翘一口拒绝,“奴婢没有这份福份,不敢妄想攀龙附凤,也并不觉得这是对至如主子的所谓补偿。”
“你能代替至如怨恨朕,为何不能代替她来爱朕呢,你方才不是还说至如弥留之际,还惦记着朕,可见她的心中所执着的乃是对朕的爱而非恨,那你是否也应该遵从你主子的意愿,延续她对朕的爱呢?朕也会将对至如的亏欠,回报在你的身上。”
怜翘不解地看着祎徵,“皇上的话把奴婢弄糊涂了,好像有些道理,但是,奴婢还是不能,这样对不起至如主子,况且主子对您的那份爱,我并没有啊!”
“朕有信心让你爱上朕。”祎徵肯定道。
“皇上您这样做,岂不是强人所难,再说太后也必定不会同意这有违体统的事儿的。”
“你不用搬出太后来压朕,朕想做的事儿没人能阻止,你就等着做朕的娘子吧。”祎徵紧贴在怜翘的耳边道。
“皇上,您。。。。。。”没等怜翘说完,祎徵已经拂袖而去了。
怜翘走出来,挽秋立刻上前,“姑奶奶,你是怎么惹到皇上了,你看今天这事儿,大家可都为了捏了一把汗呢。”
怜翘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自信满满地道,“姑姑不用怕,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尚仙提着纸鸢,回到了浣衣局,门口撞上了正从里面走出来的祎徵,慌惶间下意识地将纸鸢藏在了身后,“奴婢参见皇上。”
祎徵瞥见了她手中的纸鸢,停了下来,半晌才吐出一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尚仙诧然地品味着祎徵所念的这首诗,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