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妃禁足,宫里平寂一片。那日之后,皇上便颁旨赐了玉窕宫给纪小媛一人独居,这一个多月里祎徵也多宿在她那儿,半日也没有再踏入关雎宫。此后纪夕妍仗着太后的照拂,一路青云直上,这位小媛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二。
尚仙也十多日没有出门,每日只是如常习字抄经。这天,才用完午膳,应熙雪踏门进来了,“这几日看你都不出门,还以为你病了呢。”
“姐姐快坐,”尚仙又对梨香道,“快给才人上茶。”
“我说这阵子怎么总见不着你呢,原是日日在这儿用功呢。”应熙雪拾取一沓纸翻看道。
尚仙递出一杯香茗给熙雪,“这天虽是开了春了,却也有些子倒寒的,我便不高兴出门,在家躲懒练字倒是极好的。”
“文墨我也是极喜欢的,可日日闷在房里却也不好,今日春光明媚的,就随我去夕妍那儿坐坐吧,她可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你呢。”熙雪呷饮了一口道。
“既然姐姐相邀,那尚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玉窕宫,座北朝南,东西有配殿各3间,两侧建有耳房,后院西南角有井亭一座,黄琉璃的瓦,歇山式的顶,檐下还施以单翘单昂五跴斗拱,内饰旋子彩画。
纪夕妍正端坐于东殿内,见了熙雪尚仙忙迎了上来。只见她一身山吹色团花金丝套裙,衬着她娇俏的面颊,清丽的眉目下跃出一排皓齿:“你们可来了,我一人住在这里,冷清极了,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
“哟,她还撒起娇来了,我们可不是皇上啊,不吃你这一套。”熙雪捉弄道。
“瞧着你可比前阵子精神多了,好歹也就宽心了。”尚仙说道。
“多谢妹妹关心了,如今日子是比从前好了很多,只是一个人住太孤单了,赶明儿我跟皇上提一句,让你们一起搬来与我作伴,好不好?”夕妍娇声道,“茜草,快把昨儿皇上赏的翡翠如意卷和洞庭碧螺春拿出来。”
“这宫是皇上赐你的恩宠,我们怎么能随便来住呢,岂不是坏了规矩?”熙雪淡声道。
“不碍的,皇上说了,这宫本就是赐给我一人的,我愿意让谁来便让谁来,只消与皇上提一句就行了。”夕妍自信满满地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可若是凡妹妹不住,我也不住。”熙雪看着尚仙道。
“那就看看皇上的旨意再定吧。”尚仙悠悠吐出一句。
“就这么定了,我今晚就和皇上说这事儿,你们就等着我的好信儿吧。”夕妍握着尚仙、熙雪的手道。
“妹妹这身山吹色的料子是皇上亲赏的吧?”熙雪没来由地来了一句。
“是啊,怎么了姐姐?”夕妍不解道。
“这料子宫里除了逊妃,皇上谁也没赏过。”熙雪说时不无伤感。
“姐姐若喜欢,拿去便是了,我这多的是料子。”夕妍柔声道。
“不必了,妹妹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可穿得比我好看。”熙雪摸着夕妍的衣料说道。
三人就这样又絮叨了一阵家常,便告辞回去了。路上,应熙雪默默不语,尚仙见状开口道:“姐姐怎么了,是因为方才衣料的是吗?”
“原先皇上也说过会赏我那块料子的,还说我穿上定是风华绝代、世上无双,可惜后来逊妃进宫,他便忘了我了,那料子也给了逊妃了,时移世易,想不到今日终是在夕妍妹妹这儿看到了。”熙雪眼神空空地望着远处,娓娓道出这番话。
翌日,果不其然,皇上下旨让应熙雪和凡尚仙迁入玉窕宫陪伴纪小媛。尚仙和梨香正在屋里收拾着呢,郁云婼却不请自来了:“哟,收拾着呢,动作可够快的,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郁贵人若是来滋事儿的,就请移步到别处去吧,恕不奉陪了。”尚仙正色道。
“妹妹,我是替你不值啊,是人都看得出来,那夕妍不过是蒲柳之色,万万不及你的,且当日太后最器重也是你,想不到却让她一计得逞,飞上了枝头成了凤凰了。”郁芸婼叹息道。
“姐姐这话在我这儿说了也就罢了,若是被旁人听去,嚼了舌头可就大事不好了,皇上当日说对后宫兴风作浪者绝不姑息,逊妃娘娘的事还历历在目,姐姐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且听妹妹苦劝一句,个人自有个人的福分,强求不得。”尚仙恳然地看着云婼说道。
“你不识好歹,我倒要看看在这宫里,你们能做几日的好姐妹。”云婼又羞又恼,说完悻悻离去。
“主子,适才这事儿可要告诉纪主子,给她郁贵人一个教训?”梨香探问道。
“切不可这样,她也是糊涂的可怜人,这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尚仙叹了一句。
当晚,尚仙和熙雪便搬进了玉窕宫,夕妍备了一桌酒菜为她们接风,只见玉桌上面摆放着杏仁佛手、福字瓜烧里脊、红梅珠香、绣球乾贝和莲蓬豆腐,边上还煲着一锅稀珍黑米粥。
“今日的菜肴都是皇上特意吩咐下来的,你们一定要多吃些才好。”说着往熙雪碗里夹了一块樱桃肉。
“我们才三人,哪吃得了这么许多啊,且这晚上吃多了存了食,也不好安寝。”熙雪婉拒道。
“那姐姐就随意吃点吧,每样捡一口尝尝也好。”夕妍亦不再勉强。
饭后,尚仙推说困倦了,便早早退席回了房。刚一坐下,便有人扣门。
“谁啊?”尚仙疑惑问道。
“奴婢茜草。”
“进来吧。”只见茜草上拿着两幅卷轴推门而入。
“可是纪姐姐又有什么事儿吩咐下来,还烦劳茜草姑娘跑这一趟?”尚仙笑问道。
“奴婢奉太后懿旨,特此送来画卷以贺贵人乔迁之喜。”茜草慢声说道。
虽然尚仙心里早就猜测太后必定在夕妍身边安插了眼线,但今日茜草这般直言不讳地找上自己,却是始料未及,她定了定神:“多谢太后赏赐了,有劳姑娘了。”
“只是太后还拿不主意究竟送凡主子哪幅图好?让奴婢送来给您自己挑。”
“是两幅什么图呢?”
“一幅是黄慎的《石榴图》,另一幅是吴昌硕的《桃花图》。太后说怕您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若是您挑好了,就请把另一幅给亲自送出去。茜草不打扰主子了,先行告退了。”
尚仙换下外衣,只着一件月白锦袍,放下帐外的绿玉珠帘,枕着绿萼花软枕,闻着炉里焚出的辟寒香喷薄出幽幽的白雾,想着方才的那两幅画,心下思忖:“太后的意图是想借由那两幅画来问自己,究竟是想要留在宫中为她所用呢,还是接着逃避直至被众人遗忘?又偏偏派了茜草来送画,旨在证实自己之前的猜测,畅音阁的事儿确是她一手操作的,茜草也是她安排的,宫中到处有她的人,自己又怎么可能挣脱得了她的手心呢?
一夜逝去。
寿宁宫里,太后赫连芝肜正拿着鱼食逗着蓝花瓷缸里的金鱼。她的贴身宫女翠慈进来回话:“太后,凡贵人来了。”
赫连芝肜头也不抬地道:“宣她入殿。”
尚仙带了一幅卷轴走了进来,正欲开口却被见太后截道:“仙丫头,来看看我养的鱼儿,我正给它们喂食呢?”尚仙走进了看着缸里的鱼儿悠游自在,眼底流露出一份羡慕来。
“小红,你快吃呀,怎么又不吃了,你不争,鱼食都叫旁的给吃了,我有心抬举你,每次都将鱼食往你这儿撒,你偏偏不识好歹,在这么下去,只等着活活饿死吧。”太后看着缸里的一条金鱼道。
尚仙知道太后是怕自己拒绝她的安排,故而在开口前用话来激自己,不要公然忤逆于她,“这条小红病病怏怏的,定时活不久了,她有着太后的眷顾尚不知足,死有余辜,与其放着坏了一缸好鱼惹太后不悦,倒不如现在就捞出一了百了。”尚仙说着用一旁的银丝网兜捞起出那条红艳艳的金鱼。那鱼在网里扑腾了一阵也就一动不动了。
“翠慈,下去埋了吧。”太后淡声道。
“昨儿我差人给你送去的画儿,你可还喜欢,挑的是哪一幅啊?”太后神情自若地道。
“尚仙挑的乃是黄慎的《石榴图》?”尚仙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那吴昌硕的《桃花图》也是极好的,怎么不选?”太后故作不解道。
“石榴乃是吉祥之物,意喻多子多福,且既能入药又可观赏,其果实更是多汁美味,而那桃花美则美矣,却恐难见到那结果之日,即便是等到了,怕也是个桃花依旧,人面全非的下场,意头实在不好,故而仙儿选择《石榴图》。”尚仙细细说道。
“难为你年纪虽小,倒也看得长远,哀家就喜欢你这样的。哀家有些子困了,你先跪安吧。”赫连芝肜满意道。
“尚仙告退。”说完福了一礼。
出了寿宁宫,尚仙深吸了一口气,要想查明长姐病故的来龙去脉,必须先在这宫里站稳脚跟,而太后就是最有利的靠山,只有先得到她的信任,才能拥有权力,驾驭整个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