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脚上有伤,白天还不觉得,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一阵一阵的刺痛,连着几天都睡不好觉。少若知道了,也少不得责备侍菊侍兰两人,最后梁师道也知道了,忙拿来了一瓶好的伤药,又亲自挑了几本书让少箬送进来。
“你姐夫知道你去了一趟富安,也笑着说筠妹妹真当真了?还亲自挑了两本书给你,说是你看了有用的。”
少筠接了过来,发现一本是本朝的盐典,还有另一本是《盐卤开务》,却是说如何煎盐的:“改日见了姐夫,得向他说多谢,劳他费心。”
少箬横了少筠一眼,打趣道:“你姐夫一贯说,筠妹妹这样安静知礼,不知道的人谁不以为你是位大家闺秀,谁知道也肯往盐场里去。我还笑话他,知人知面不知心。”
“姐姐!”,少筠红了脸,拉着她姐姐撒娇:“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少筠难道是坏心眼的人?”
“你姐夫也这样说的!”,少箬捂嘴一笑:“我就对他说‘也不至于坏心,可你不知道她小时候的那种调皮捣蛋。她小时候啊!咱家的二婶被气得脸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拿了藤条要教训她,可她呢,一面挨打一面躲一面还要上去抢二婶的鞭子,还口口声声的问二婶,你凭什么打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姐姐!”,少筠羞得满脸通红,后面莺儿、侍兰侍菊那几个丫头都笑成了一团。
少箬笑嘻嘻的又继续说道:“我这么一说,你姐夫吓得合不拢嘴!一个劲的说,筠妹妹这等厉害!我就说可不是!那时候家里呀,阖府上下笑了个倒仰,都说这位二小姐将来了不得了!那一会你才几岁?三四岁上下吧,只怕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少筠偏了头:“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可见姐姐胡说!”
少箬了然一笑:“你自然是不记得的!就是记得也假装不记得!”
侍兰侍菊莺儿听了更是好一顿笑话。
这时候少箬又把那瓶伤药拿上来:“这药好,一会打发侍兰给你敷上,人家都说是止血生肌不留疤痕的。”
少筠接过来了,拔了塞子略闻了一下,一股熟悉的味道窜进了鼻子,这是……少筠一下心跳,忙稳住了,塞好塞子,递给侍菊,顺便加了一个满含意味的眼神:“侍菊,拿下去先放着,一会再敷上。”,然后才转头笑道:“多谢姐姐了,这一瓶药看着虽小,只怕也矜贵着呢。”
少箬拨了拨手上的羊脂玉绞纽纹镯子,不以为意:“是好东西,可也不至于矜贵,不过是下面人孝敬的年礼。常年备着,不用也白放着,用了才不辜负它的矜贵呢。”
少筠一听就知道了,她姐夫是都转运盐使司的同知,这点儿小年礼实在是小意思了。只不过这东西虽小,却也是极贴心的,送礼的人看起来有点儿意思。而且……连同知大人家也照顾到了,只怕日后还少不了打一番交道了!
话到这里,两姐妹又说了两句枝儿宝儿的趣事,少箬也就离开了。
这时候侍兰才上来悄声说话:“柴叔在外头已经找到那个阿贵了。”
少筠一听来了精神:“你细说。”
“咱们回来后柴叔和杨叔打了招呼,两人就分头打听去了。后来才知道阿贵果真在扬州城里谋事。只是这个阿贵真是胆大包天,主人家让他同管家一道出去买办,结果主人想买的花生没买回来,反而买了米。咱们扬州城什么不多,就稻米多得很!那主人对那阿贵一顿好打,就丢出了门,连金创药也没给他留下。”
少筠皱了皱眉:“打坏了?如今人在哪儿?”
“柴叔打听到了,原是一位爷跟那主人家略有些交情,听闻了这件事,巴巴的把他找回来了,这下正在城里的悦来客栈养伤呢。”
少筠嘴角一挂,笑道:“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侍兰转眸一想:“小姐是说……”
“柴叔打听到是哪位爷这么好心了么?”,少筠笑而未答:“还有,柴叔去见那阿贵,可是提着伤药礼品上去的?”
侍兰抿了嘴,没敢说话,而后才说:“侍兰糊涂了,竟没有问这个”。
少筠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只看了看正在一旁收拾书籍的侍菊,又轻声说道:“罢了,若柴叔还去见他,也不必费银子打点礼物了,只把人带去,把荣叔的情意带到了就成。日后等有机会了,我再去会会他。”
侍兰答应了,又径自思量着。一旁侍菊这时候拔了药塞子,一声惊呼道:“小姐,这是!”
少筠淡淡看了侍菊一眼:“还说着要上进,我瞧你一点儿也不上道。”
侍菊缩了缩脖子,一面给少筠脱了鞋袜,一面又让婆子端了铜盘进来,才用净水给少筠冲洗,最后才敷上伤药。
等一干人等都走了,侍兰也出了门,侍菊才敢张口:“小姐,这药沫子可不就是那天的那位爷用的那个?他竟孝敬到大小姐府上来了!”
少筠轻哼了一声:“全国这许多盐区,首屈一指的,还是咱们两淮,而后才到两浙。什么长芦、云贵、四川,这几处加起来产的盐尚且不及一个两淮!何况咱们江南还占着漕运!天下商贾,谁人不是闻臭而动?这位万爷,虽然名不见经传,但私底下只怕早已经把两淮盐使司的老爷们都打点遍了。”
侍菊撇了撇嘴:“瞧他那样!壮的跟头熊似的,穿的又邋遢,样子又黑又讨人嫌。侍菊想着,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他这样大张旗鼓的来咱们两淮,只怕没赚银子,先把老本给赔了个精光!”
“你嘴巴也毒了些!”,少筠瞅了瞅侍菊:“商贾本就是下九流的角色,还能指望一些什么做派?人家也不过讨口饭吃,也不必小瞧人家。”
“小姐说的,侍菊听着就是。只是,这两日小姐还出门么?”
少筠收拾好了脚,也没回答侍菊,只又拿了那本盐典,挑着有趣的先读,然后才慢慢的梳理脉络。她看了一会,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侍菊,你这两日在府里打听到了什么?”
侍菊皱了皱眉,笑着说:“也没什么,只是一些玩笑话,怕说了,小姐又不待见。”
少筠笑着嗔了侍菊一眼:“你说吧。”
“前日和大小姐的莺儿聊天打发时间,她跟我说了大小姐和梁老爷的笑话!”
“哦!你说来听听!”
“嗯!说是扬州城里的拐儿巷开了春要有大事了!”
少筠一笑:“拐儿巷?可是有名的花街柳巷!”
“可不嘛!”,侍菊眉开眼笑的:“拐儿巷往年这时候各家都选花魁,回回都有许多老爷捧场,谁知今年更加热闹。也不知道那位老爷提的,说不如你们拐儿巷的老鸨们别打得跟战国似的了,不如连同一气,一块选花魁,请遍扬州内外的老爷们,一块儿赚钱,不就好了!”
少筠笑哼一声,以示讥诮。
侍菊又笑:“也是小姐要听的,我说了不招待见,偏你还问。”
“鬼丫头!说也说了,瞧着机会还编排我的不是!”
侍菊捂嘴一笑:“这一下是整个拐儿巷的八家花楼连成一气,要选一个倾国倾城的花魁!这不,扬州城里城外的大老爷们都眼巴巴的等着呢。衙门里头的官老爷们私下里都收到了帖子,连咱家的梁老爷也收到了。偏那请柬让咱们大小姐瞧见了,可不就明里暗里的吃醋呢。我听莺儿说,梁老爷怕咱们大小姐不高兴,早早的买下了一只顶好的玉镯子,给夫人作揖赔礼呢!”
话到这儿,少筠立即就想起早前姐姐带的那个镯子,不禁也笑道:“我竟不知姐夫这样堂皇的官老爷也做这样伏小状,可见姐姐这门亲事称心如意。”
侍菊连连称是,又不禁羡慕:“我瞧了那镯子了,哎哟哟!真是可巧的心思!上好的羊脂玉也难得了,偏那雕工,看了叫人啧啧称叹!竟雕成了两股麻绳扭在一块的样子,心思巧,寓意也巧,难怪咱们大小姐这几日日日都带着。”
少筠笑了:“那是透雕的工艺。小时候爹爹说过,南边的能工巧匠,一块象牙里雕出一个圆球,圆球里头又套着圆球,通共十好几层呢。姐姐那镯子,也罢了。”
侍菊听闻了也赞叹两句。这时少筠突然想起来,扬州城里选花魁,也算是盛事一件,至少也是老少爷们的盛事。如今连她姐夫这样的官老爷都堂而皇之的受到邀请,那么她青阳哥哥,堂堂扬州知府的公子,还能不受邀请?一想到这儿,少筠也不知道怎么的,心头就冒酸。尤其一想到花街柳巷那些姑娘们,一双小脚,一双红酥手,一抹碧痕的出现在她青阳哥哥的面前,她就难受的不行,总有一种冲动去搅局。
侍菊不知道少筠的心事,只还一径的说:“如今扬州府可热闹,侍菊瞧大小姐府上也罢了,到底还只是一位老爷,那些满屋男丁的人家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呢。柴叔从咱家过来,就说咱家里也闹了个鸡飞狗走!少嘉少爷定要去凑这个热闹,不但姑老爷拦不住,管家太太那样的人也管不住。少嘉少爷天天在家闷得发慌,还不是天天往青楼逛?管家太太实在没了法子,早就停了少爷的额外用度呢。”
少筠嘴角一挂:“姑姑停了少嘉哥的用度,也为这个,只怕还有别的什么缘故。咱们在这儿许久了,总不回去,她也不能不做个姿态给家里的长辈们看,也好继续打她的如意算盘。”
侍菊冷哼一声:“这样没王法的淫、荡种子!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敢嫌弃咱们一双大脚!”
话到这儿,少筠心中一动,又缓缓笑开,选花魁,是么?!
……
作者有话要说:小竹子心里的算盘又开始运转了。
万钱暗线一条,日后陆续。
明代盐产区,按照重要程度有个排名。两淮首屈一指,接下来是两浙,然后长芦。长芦常供应北京及其周边地区的用盐。因为明朝两京制,具体到盐业管理的时候,两京是有相互制约的作用的,稍后会涉及更多一点的明代盐业制度。这个绕不开,写的再简单也不能完全避免,因为古代商人很大程度依赖于古代官员。商场,不可避免的涉及官场。
但从博弈而言,万变不离其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