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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咱们去辽阳,孙十三家的不是非要跟着去么?后来咱们即刻出辽阳,她就嘀咕上了,”,侍菊扶着少箬坐了下来,开始述说:“当时柴叔小七就都听到了,没吱声儿。我估计呀,这恶婆娘色厉内荏,就怕死咱们一去不回头,来年她男人没了好处。所以一转头的就进了那黄判官的家里,说要送给人家几百斤盐!”

侍菊十分好笑,又十分鄙视的:“送几百斤金子那才稀罕呢!几百斤盐,合着要人家黄判官当银子使?那黄判官当即吓了一大跳,只问这玩意怎么来的。这蠢婆娘蠢汉子就以为人家要收了,就说明白的来路,又把咱们这一伙子的人全给说了出来。好家伙,黄判官一寻思,转背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杜如鹤!杜如鹤一恼,立即就涨了金州所的定额!”

少筠也在炕上坐下来,脸色却没有大多的惊慌。

少箬想了想说道:“难怪杜如鹤突然变了脸色。筠儿,杜如鹤不仅仅是因为知道你的身份,更是恼怒咱们一来金州所就挑唆这里的军卫做些不法之事!说起来,孙十三只怕是这些年头一回拿着盐巴贿赂上峰的人!真真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杜如鹤做人,并没有打算盘,也并不细致。”,少筠摇摇头:“听他说话、看他收拾衙门那破败情形大抵就知道了。查我的身份,只怕是因为孙十三惹出祸端,才叫他怀疑我们。”

少箬一叹:“真是平地波澜起!”

少筠抬起头来问侍菊:“阿菊,你来这儿多久了?眼下金州所什么情形?”

侍菊哼了一声:“来这儿快有一个月了,才进盐衙门,连杜如鹤都没见着,就差点被官差打了出来,推推搡搡的,要我们安分守己的来金州所,要不然立即就逮捕你俩下狱问罪。我们全都糊涂了!只能悄悄找了黄判官来问。那黄判官双手一摊,说他也没法子。后来我好歹塞了几两银子,他才缓了脸色告诉我,原来都是孙十三给闹的,要我们赶紧先回金州所再说。这里孙十三天天喝酒,两夫妻仇人似的骂骂咧咧,又添一个猥琐的郑先儿,真是熊兵兵一窝!我一听这事还连累了咱们,哪里还管他盐场,由他是死是活吧!孙十三家的还想撒泼,又被我扯掉了她一缕头发,小七实在瞧不下去了,赏了那郑先儿两嘴巴子,这两姐弟大约是瞧着我们两人不好欺负,才安分了些。孙十三这两日往他直属金州卫去了,看样子是想要补救补救。我好说歹说,愣是没说服他!竹子,这可怎么办?”

少筠微微垂下眼眸:“孙十三这一闹,杜如鹤立即就能知道我们的身份。他要再闹下去,辽东的盐使司上下只怕都要知道我的来历了!阿菊,去把孙十三家的请过来!”

侍菊吞了一口气,恨声道:“请她,她还不得翘了尾巴!”,但说归说,侍菊还是一转身就走了出去。

少箬不由担心:“筠儿,这事看着不好,这两夫妻,真是上不得半点儿台面!”

孙十三夫妻上不得台面是固然的,但少筠更担心的是万一她活着的消息传进京里何文渊樊清漪耳中,又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再布下天罗地网来对付她!眼下她手头没有银子,也没有强大的保护力量,靠着海西建州女真人,实在是危如累卵的处境!

可是这一路,为了活命,她几乎不停的奔波,留下这么多的破绽,实非其所愿,更难以避免。也罢了,有了困难再想办法处置就行!少筠只觉得浑身一紧,感觉又浑然回到记忆的长河之中,那里是她永不言败、永不言退的源泉!

孙十三家的带着期盼又惶恐的神色来到少筠面前,那一身虚弱在强作镇定的面具下,显得那么滑稽可笑。

少筠定定看着她,突如其来的一笑:“孙太太,料想您此刻也不会不信我的话?”

少筠此话一出,孙十三一张滑稽的假面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颓丧得蔫了下来,比秋天里被霜打的茄子还不堪。她赶前两步,好似揪着救命稻草似的扒拉着少筠:“哎哟!小娘子,这事儿究竟如何是好哇!我!这黑心的,我们的盐,他凭什么扣了下来!”

这时候了还直盯着那没了的三四百斤盐?侍菊的眼睛睁了睁,忍不住说道:“我说孙太太!这盐是你家的?朝廷的流刑犯朝廷的兵卫,朝廷的柴火朝廷的竹篾盘,你用别人的东西是理所当然,出了盐进你自己的口袋也理直气壮?难怪你男人都不再怕你,大嘴巴的扇你!合着你压根就虚长了这么个人却没长心肝脑子呀!”

侍菊这话骂得直白,叫孙十三家的垮了嘴角绷着脸,话也说不出来。少筠本想拦着,可转念一想,这婆娘实在不长脑子,你要变着花样骂她她还未必听得懂!等侍菊说完,少筠抬手示意侍菊,便自己说道:“孙太太,往日你们不听我的,闹出这事来,也罢了。但你怎么能还叫孙军爷再往外絮叨这事呢?赶紧的让人叫他回来吧!”

“可这要不辩白清楚,日后咱们就得多煎一倍的盐呢!”,孙十三家的一听少筠的话,立即就急了,几乎跳起来。

少筠实在觉得孙十三家的好笑,便挂了挂嘴角:“孙太太,私卖盐斤是重罪,我一早就说过了,这一回我仍再说!孙军爷这一回闹得连杜转运使都一清二楚了,他小惩大诫已经是格外开恩。孙军爷再要不依不饶的辩白什么,到时候不仅辽东几个煎盐卫所知道了,连辽东都司的人都知道了,那就不是杜转运使这般做法了。你能煎盐却不肯煎,煎盐多煎了还不上缴盐仓,反而私下买卖。军法无情,孙军爷是想落得发配杀头的下场么?”

孙十三家的还再说:“多了一倍的盐呐!要是能煎出来那是多少银子……”

少筠笑了一声:“您想要银子还是要命?孙太太,我可说明白了,您和孙军爷还要再闹,我同我姐姐可不陪着。索性等你们闹腾够了,我才出来!你不信的话,只管再闹,看看这一回我的话还准不准。”

“那也不能够!”,孙十三家的咋一听少筠要撇下她夫妻二人,当即眼睛一瞪霍然站起:“你姐姐是这里的贱奴,想要逃?没门!”

“怎么没门?”,侍菊立即针锋相对:“我帮你看着盐场,也是看着我们叶子的面子!我们竹子是堂堂正正科举举人的太太,没犯法没闹事,要走要留,连你们杜如鹤大人也奈何不得,你想牵连咱们,你试试看!哼,你也见过我的能耐,我想要这里产多少盐就产多少,我要这里一粒盐花都不产,你们今年就等着上头的军爷收拾!”

侍菊眼睛瞪了起来,眸光斜斜睥睨着,整个人往屋中一站,哪怕话语轻轻,也气势十足!孙十三家的愣了,想见早前少筠那不怕死的做派、会煎盐的能耐,心里底气不足。直愣愣的拿着少筠的几句话颠来倒去的思量了一番,终于有些醒神:“这么说明年就煎这么多盐?哎哟……”

少筠摇摇头:“孙太太,杜转运使已经明白发话了。你细想想,要是你没错,难道是杜大人错了?到了杜大人跟前,你敢这么说么?”

孙十三家的语塞。

少筠又再说道:“无论你觉不觉得自己有错,既然杜转运使大人觉得你错了,你好歹装出一副知错的样子,而不是满世界闹腾。你要再闹,哪怕你儿子是天王老子,他也保不住你。”

孙十三家的叹了一口气,比前头又蔫了三分,语气好像是落水后苟延残喘的老狗:“那死鬼往金州卫去了,昨儿才动身。”

“那行了!”,侍菊站出来:“我这就让小七同你们场子里的吴军头跑一趟。孙太太,这些日子就消停两天吧!这居家过日子,还能见天闹腾,你也不嫌累得慌!”,说着给少筠招呼了一声,就把孙十三家的拉走了。

少箬看侍菊这能干的劲儿,笑着摇头:“这丫头,到底历练出来了!筠儿可是省心。只是这杜如鹤是个什么心思?一面冷言冷语的压着咱们,对孙十三……正像你说的,小惩大诫。”

“这有什么犯疑惑的?”,少筠冷冷一笑:“杜如鹤面子上闹得凶,可真正犯事的孙十三却一棍子都没打。他这是魔怔了,一心要给辽东增产盐斤呢。要是没犯过法的人,指不定被他这一吓能吓成什么样来呢!他就是虚张声势,压着姐姐你,好让我安安分分的在辽东给他卖命。”

少箬点头,叹道:“这是对付刁民的法子了!杜如鹤,是把你桑少筠当成虎狼一样来防备着。筠儿,我真替你辛苦,怎么就是遇着这些个没出息的白眼狼!你瞧瞧孙十三家的刚才那样子,真是不识好歹的叫人啼笑皆非了!”

少筠恬恬一笑,曼语轻言:“世间究竟有多少明白人?古往今来,明智的英雄人物,不过这么些,我又怎能期望人人都像图克海那般老实讲义气?但凡知道他们的心思,知道防范也罢了,最怕日防夜防,连身边的人也能卖了你!孙十三家这样的,反倒不那么难办。”

少箬想想,还欲再问,可一见到少筠那张恬静秀气的脸庞,她又觉得难以出口,只有深深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没什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