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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歌扑棱棱,那种架势,不是一般云雀所能比拟。

科林沁接到之后,将雪歌腿上的信取了下来,又把雪歌放出去,免得它被链子绑得脾气都丢光了。

正当科林沁要把信拿给少筠的时候,枝儿拎着裙子,飞一般过来。绿罗裙飞扬之间,像极草原上最灿烂的格桑花:“科林沁,我看见雪歌回来了!是不是穆萨沙给安布来信了?快些给我看看!”

科林沁呵呵乐开:“格格,要给夫人先看……”

枝儿朝科林沁撇撇嘴,劈手夺走科林沁手中的羊皮卷,转身跑开。

绿罗裙旋转,衣袂蹁跹,好像要把主人的任性、灿烂都洒在每一个角落。科林沁看得一呆,又摇摇头,然后脚步轻松的赶上去。

等科林沁进了少筠的账房,那个在他眼中貌美娴静的如同汉人的观音娘娘般的女子朝他微笑:

“科林沁,穆萨沙来信了,枝儿念给你听。”

科林沁慌忙跪下,谦卑如同他的身份:“奴才不敢!奴才是大阿哥的罪人,是旗主送给夫人的奴仆……”

枝儿咯咯笑开,脚步轻扬的转到他身边,扶起他:“科林沁,你是穆大人亲自点名给我安布、保护我安布的。同你说了多少回,咱们汉人的规矩,没有主人奴才的,你要再奴才前奴才后的,我安布心里要难过的。快些起来!”

科林沁红着脸,连忙站起来,神色仍有些卑微的:“不知道穆萨沙小阿哥信上说什么?”

枝儿扬扬手中的羊皮卷:“葛洛已经把第一批盐卖进北山女真,然后顺利回来了,穆大人害怕安布担心,因此叫穆萨沙写信的。穆萨沙也惦记你,叫你安心跟着我安布,等过年的时候,他仍旧进关来,到时候就可以见到你了!”

科林沁点点头,面上的笑意憨厚而直白。

少筠点点头,笑着说:“科林沁,你去吧,平日里没有差事的时候只管骑着马往城外去,放放雪歌,跑跑马,就如同在海西一般。”

科林沁行了个女真人的礼,然后退了出去。

少筠看见科林沁走远了,方才板起脸来,嗔怪枝儿:“你呀!每每一去海西跑了几天马,回到关内,就拎着裙子四处跑,成何体统?叫你娘看见了,仔细你又挨板子!”

枝儿微微吐了吐舌头,眼睛咕噜噜的转,灵秀的脸蛋上堂堂皇皇写满了鬼灵精怪,叫人觉得这丫头聪明俏皮到叫人爱不是、恨不是。“原本也没有跑,就是在书房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雪歌了,十分担心桑管家,因此心急了。小姨……”,枝儿凑到少筠耳旁:“姨父为什么要带桑管家往极北的地方去?”

少筠一愕,十分无可奈何,只有敲了敲枝儿的小脑袋,佯怒道:“胡说什么!谁是你姨夫?宏泰他爹爹才是呢!”

枝儿撅了撅嘴:“才没有胡说,虽然你们都不告诉我,可我还是能知道。宏泰是那梁苑苑的儿子,他爹我见过,才不是我姨父。”

少筠叹了一口气,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

“枝儿!”,少箬掀帘而进:“今日先生教导的书都念好了?功课呢?昨日我查你的功课,虽然也不曾落下,可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长辈的事,你也能过问?再淘气,我明日叫先生先给你一顿板子,再叫你站着上课!”

枝儿蹙了蹙眉,似乎想说什么,可看着少箬瘦弱的样子,最终只是抿抿嘴,闷闷致歉:“知道了,枝儿知错了!娘、小姨,枝儿先退下了。”

少箬点点头,又扬声道:“小绫,方才都督府送来葡萄,你给小姐吃一些,不许吃多闹坏肚子!”

枝儿闻言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少筠舒了一口气:“姐姐不要待枝儿太过苛刻,我也并不在意什么。”

“她呀!就是人小鬼大!自己个不知道哪里琢磨出这些事情来!”,少箬一面看着羊皮卷,一面说道:“万钱是疯了么?还要出北山境?桑贵怎么也不劝劝……哎!桑贵那小子,哪里是个知道‘怕’字怎么写的人!”

少筠笑笑,轻轻摸了摸桌上算盘,没有说话。三月时候她已经决定开拓北山盐市,有海西建州女真的帮助,她自然不费吹灰之力。自从知道万钱桑贵在北山顺利,她便带着孩子回到辽阳,心知大局已定,再没有什么可作为。但不料穆萨沙的信中却说万钱并没有在北山回头,反而执意继续北进。然而出了北山女真境,即使葛洛也已经无力向导。葛洛因受少筠重托,不肯轻易丢下万钱,只好在当地另外寻觅了妥当的向导,指望万钱能够临机应变了。

然而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剑锋所及,算是开山劈石。但是她也从不会认为,她能够掌控到万钱所有的动作。出乎意料,她也无可奈何。担心么?担心的!可她宁愿这样无休无止的悬着一颗心,也胜过什么都不能做。而这些,是当她知道她错伤万钱的时候就已经预料过的结果。

少箬看少筠没有说话,忍不住,又劝:“筠儿,何苦来哉?明明近在咫尺,何必彼此折磨?他为你来辽东,不惜以身试法。你为他剑指北山,不惜开山劈石。你们……何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忍心……”

少筠摇摇头,抬起头来,眸子里一片清明,剪剪秋瞳,可影天上流岚。她看着少箬:“姐姐知道劝我,自己又如何?你衣带渐宽终不悔,何尝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我若劝你少担心一些姐夫宝儿,多保养自己身子,你肯听么?我与他……其实我心里明白。是苦,可我也愿意。我愿意苦着,好过未婚守寡,空空寂寂过这一辈子。”

少箬叹气,紧接着泪垂。

少筠摇摇头:“我不该让你管事,姐姐,你若出事,我和枝儿,还有莺儿侍菊侍兰,甚至容娘子柴叔小七,还有什么指望?你还记得我千里迢迢找到你那天,柴叔说什么?劫后重逢!活着,是我们大家走到今天唯一的想念。”,少筠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从小抽屉中那处一封信来,又说道:“图大哥这几个月信件频繁,是我要他把京城一举一动都报告给我的。你托他找姐夫,我也知道。可图大哥原本不是汉人,就算他侵染京城军卫圈子,那些文官的事却未必有什么能耐。所以时至今日,都没有什么姐夫的消息。”

少箬泪水涟涟,哭了许久后,她才说道:“筠儿,我这辈子……受过罪、享过大富贵,还这样好运气,遇到老爷。我再豁达,也丢不下老爷和宝儿的生死。他们一个是疼爱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生出来的亲骨肉。你说你苦,你宁愿苦。我也是一样的。”

少筠放下手中的信,拥着少箬:“所以,我们才要强大,否则,我们怎么能打听亲人消息、营救亲人?姐姐,辽东大局已定,今年我们进账多少,你我心中有数,为下一步筹谋,势在必行。越苦,越要振奋,否则,真要哭泣着叹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在’么!”

少箬想了想,拭干眼泪,挤出笑来:“筠儿长大了,真真正正会想事情了!二叔二婶在天有灵该有多安慰,不怪从南到北,这些个大汉子们、姑娘们都荐你做领头雁。筠儿,你长大了!”

少筠摇摇头:“我在箬姐姐眼里,永远只是妹妹。”

少箬舒了一口气,散去了泪意,方才问少筠:“京城里头又有什么消息?”

少筠缓缓笑开,仿佛早已经洞若观火:“京城有一件半大不小的事情,图大哥知道我精通盐事,特地告诉我的。那张皇后的兄弟,寿宁侯上折,请求两万引盐。”

少箬眉毛一挑:“张皇后、寿宁侯!莫非是当初那来两淮的鼎爷的东家?当今准了?”

“哼!”,少筠轻轻哼了一声:“准了。”

少箬倒吸一口凉气:“老天爷!当今这般糊涂?”

停了一会,少箬又说道:“想想也不稀奇!当今仁明,老爷当日就夸过的。可老爷当初也叹气,说当今比那古往今来的君主都要英明,唯独后宫一事,叫人犯思量。这么些年也就这么一位皇后娘娘,从未听过册立过别的妃子,就连子嗣也就当今太子一人而已。大约是帝后夫妻情深,当今对皇后的族人颇为纵容,也是官宦人家私下悄悄非议的事情。要说当今准了,也就准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对两淮两浙而言,怕不是什么好事。”

“何止不是什么好事!”,少筠淡淡说道,玉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拨着桌布四角坠着的紫玉坠角,发出哗哗的声音:“去年何文渊就为开中一事再次南下,因此已经升至四品官衔。他在两淮得罪了上上下下的人,只因为承诺开中商人能够及时支取盐斤。可惜,一转头,首先给他拆台的,就是皇帝本人!可见皇帝再英明也是人,也有好恶,也会犯错!寿宁侯拿着两万盐引,又带着皇后的权势来的,两淮或者两浙的盐官能不买这个面子?一旦寿宁侯支取了这么多盐,盐官还有什么盐给开中商人?何文渊好不容易振奋了一下人心,结果全被寿宁侯卸了个干净。开中商人要是听到这些消息,今年谁还敢往北边运粮?”

说到这儿,少筠指甲轻轻一弹,紫玉坠角“叮”的一声,撞在桌脚上,带的桌布不住摇摆。

少箬叹气:“是呀,开中盐,越发不济了,不知道今年朝廷又会有什么法子。”,说少这儿少箬又想起什么:“方才你说要为下一步筹谋,你想着什么法子了?”

少筠嘴角一翘:“也没什么,只是当初北上,荣叔就说过,要盘回咱们桑家北边的屯田。如今,我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少箬一愕,似乎捉住了少筠话里的一点玄机,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捉住。是时候该动一动了?动的,究竟是桑少筠,还是桑家北边的屯田?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史书上记载在案的弘治皇帝只有一位老婆,从来没有什么妃嫔?可惜这位张皇后却有败坏盐政的恶名,应该也就是讨要盐斤吧。

下一段,少筠开始为返回两淮做准备了,她要做什么,大家等着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