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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筠吩咐下去没几天,小七把消息带了回来。

“素常边商都集中在~~,那儿,问程大都督就清楚明白了,是辽东粮仓所在。每年的三月到五月,是地里青黄不接的时候,边商都会集中在辽阳等候消息。一则地里还青黄不接,二则也要派人往两淮两浙上打听,看看当年两处开中商人能不能顺利支取盐斤。要是顺利,他们就能放手筹粮,到了八九十月的时候,再把筹集好的粮食送到~~,换取盐引,然后十月到十一月的时候就跟各地来的开中商人交易。”

少筠点头,接着说道:“要是两淮两浙盐仓里的盐斤已经被势要讨取,开中商人支不到盐,必然无法回本,也就难以继续第二年的开中。边商打探到消息,自然而然谨慎筹粮。”

“正是这意思!”,小七笑道:“今年京中寿宁侯讨了两万引淮盐,边商全都不敢动弹,直到现在还有大把的人滞留在辽阳没去~~呢,~~里头的粮仓存粮,不足往年的三成。朝廷的开中令已经发过两道了,边商就是不动弹,更别说开中商人了。不知道今年又要打什么饥荒才好了。”

少筠嘴角挂了挂,又问:“让你查我们桑家族人,有些眉目了么?”

“有消息了!”,小七接着说:“咱们家从曾祖太爷的时候开始参与屯田的,原本就在~~一带有三百倾的田地,每年雇佣的佃农也有好几千人的。北边种田很辛苦,很少有族人愿意过来。但是为了参与开中,曾祖太爷定了规矩,曾祖太爷三个儿子三房人,每房出一个人,代表每房管理一百倾田,每房中人可轮流更换屯边人,只要是桑家男丁。这个法子我听师傅提过,一直到老太爷的时候还实行着,所以家里头的老掌故,像荣叔,都跟老太爷来过北边,见过真正的屯边屯田。后来土木堡大败,咱们桑家一度全部离开辽东返乡,等老太爷再振兴桑家的时候,这边屯田却已经不比曾祖太爷的时候了。不过屯田不行了,人却总还是有活路的。咱们桑家的人,种不出粮食,渐渐的就从两淮哪儿先支取银子,在附近筹粮,换得盐引后,除了供给本家开中,还供给别家,渐渐的就成了边商。”

少筠点头,侍菊凝眉,抬手示意小七:“慢着,听你这么一说,咱们家成了边商的这几支,也是从本家拿了银子才能做的边商?旧日没听说这边的亲戚往两淮送银子去呀。”

“打听回来就是这个说法!”,小七笑道:“菊姐姐,这个就是说出来,人家也不认,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且不管那些细枝末节!”,少筠嗔了侍菊一眼:“小七,你再说。”

“开始的时候,这些人还看顾着屯田,但却已经把曾祖太爷时候每五年轮换的规矩丢了,横竖不用种田,就是倒腾粮食而已,没那么辛苦。就因为不换人,两处的亲人自然疏远了,所以留在两淮里的都是桑家正支生出来的枝桠,而北边的桑家人就离得更远了。我听师傅也提过,老太爷在世,勉强把家维持住了,北边也是一年一跑动,不会怠慢的。到了大老爷和二老爷的时候,咱们家也风光过一回。北边人就瞧着这份风光,来往的还算是密切。不过到了姑太太姑老爷的时候,人家就是各家自扫门前雪的架势了。”

“哎!”,侍菊首先叹气:“跟红顶白、趋炎附势,这人世间的道理,是真真的!如今桑家在两淮也淹没了名声,北边的族人自然不会再理会咱们了。要是曾祖太爷在天有灵,看见子子孙孙这般疏离,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咳!”,小七笑道:“俗话常说,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呢!咱们桑家,从太祖爷到如今,也百多年的功夫了,说这个,没法说了!我这些日子在外边奔走,从不敢用桑家的名头,只说自己是‘云小七’,北边的莽汉子讨生活的,就怕亲戚知道了惹麻烦。咱们桑家当初的三房人,如今在~~挂号做边商的,往少里说也有三五十号人,要往多里算,一两百人都不为过。不过说来也怪,真正咱们桑家正支的后人却都凋零了。我按着师傅的指引,打听了这几日,终于打听到了这么一个人,论辈分该是二小姐的表外甥女婿。”

“噗”,侍菊忍禁不俊:“什么玩意儿!表外甥女婿!这都拐了几个弯儿了!”

少筠想了想,不太明白:“怎么说的?我还不太明白!”

小七呵呵的笑,也觉得很无奈:“我别扭了半天,终于把这辈分给摆弄清楚的。这位仁兄的岳母跟二小姐是同一个辈分,这岳母的娘亲就算是二小姐的堂姑姑、二老爷的堂姐妹了。要这么算下来,这岳母就是二小姐的表姐,这表姐的女婿,不就是表外甥女婿么?”

“哎哟!”侍菊先大叹一口气,然后举起手来掐算:“了不得了!这堂姑姑就已经是隔得十万八千里远了,再要算上这堂姑姑的女儿的女儿的相公,真不知道还能疏远到什么地步去了!竹子,要拿着这层关系去找人家,人家能搭理咱们么?”

“可不是么!”,小七也是不解少筠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棋,按说他们已经能赚钱,还去扒拉这堆又远没准心肠又歹毒的穷亲戚干什么:“这位表外甥女婿,听师傅的意思,当年二爷也是年年走访的,姑老爷还有没有走访就不知道了。师傅也只是也交代过我,有这么一个人,我是横打听竖打听才找出来的。可是竹子,咱们找他们干什么?我怕他们连咱们桑家的屯田在那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少筠睫毛一闪,眼帘挡住了一汪秋水:“小七,这表外甥女婿就是咱们桑家在辽东的正支了?堂姑姑那一辈的人,一个男丁都没有留下了?”

“没有了!”,小七也好生奇怪:“我也觉得奇了怪了,三房人,唯独正支出来的绝了后。竹子,你可真得想明白了,这位表外甥女婿真是个糟老头,已然绝了后了,筹粮的事也已经好多年都跑不动了,辽阳里头的边商只怕没人知道还有这么号人。要不是师傅告诉过我,我连找都还不知道往哪里去找呢。”

“这就行了!”,少筠一口断定:“我要见他,而且我还不叫人知道我见过他。你去安排,明天我就去见他。”

小七愣了愣,但也没怎么劝少筠。虽然如今他已经能在许多事情上拿个好主意,但在少筠面前,小七想到的,总是那天夜里在海上的那一出智斗海盗。在小七心里,他的心眼再多,比不上小竹子一个指头,所以小竹子任何一个举动,都足以让他亦步亦趋。他拱了拱手,立即就转出门去办事。

留下来得侍菊也十分不明白:“竹子,你还想弄这一块屯田?我思量了这些日子,觉得怕是不简单?不能跟我说一说么?”

少筠笑笑:“这些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一个人过就够了,你何必掺和?何况你身上事情并不比我少。你没怎么学过管账,如今却要总管着几处的账目,又要调、教几个丫头小厮,哪里来的功夫?你只需要知道,如今我们已经开始赚银子,我想的事情,自然是如何回两淮,如何堂堂正正的回两淮!”

侍菊抿嘴,然后说道:“回去?竹子,难道你是想用盐引回去?”

好个伶俐的丫头!少筠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心中不禁喝彩,阿菊越发敏锐了!“是,我是想用盐引回去,不过,此事万不可张扬!姐姐遭逢大变,身子已经一天不如一天。兰子原先就比你细致,要是让她知道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你么,心里的事也多,好在你人爽利些,能看得开,我也放心一些。”

听了这话,侍菊勉强一笑,随后竟有些愣神。等她自己惊醒过来的时候,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都快十月了,海西那边恐怕快要开始下雪了……”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旁人一定以为侍菊走神了,可是少筠却能听得明白。快要十月了,北边的寒冬再度降临,叩关北上的那两人为何迟迟不曾回转?路上遇到野兽了?遇到红毛子了?迷路了?饿坏了?病了?

开始的时候,雪歌像是纸鸢,是少筠和侍菊放出去的牵挂,遥遥俯视着他们。到了后来,雪歌都回来了,牵挂却再也收不回来了。牵挂去了哪儿,不知道。只知道一日未曾遇见,牵挂就遥遥无期。

少筠无话,伸出手来握着侍菊的手,浅浅笑开:“也是我们这般愿意的。”

再抬起头来,侍菊隐隐含泪:“是呢,也是我们这般愿意。”

……

第二天,少筠小心翼翼的来到了辽阳安锦巷。

穷途陋巷,破败得转眼就塌的土房子,一扇一推就倒的破木门,里头偏养了一株老槐树。九月底的天气,院子透着阴冷的气息。

侍菊扶着少筠下马车的时候,很是不满的:“我也不埋汰这房子了,就这路!坑坑洼洼的,没得颠坏你。”

小七从前面拴好了马,转身笑道:“菊姐姐别小看这条道!你瞧瞧这宽敞,当年也是四辆马车并排的排场。”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少筠左右环顾:“大抵说得就是这意思了。小七,是这个地方没错么?”

小七一面引着少筠,一面回头说道:“一准儿没错,你就放心吧!虽说是多年没有走动,可师傅说过这么些人的脾性喜好,也告诉过我怎么跟他们打交道。”,说着就径直推门进去了。

侍菊扶着少筠走在后面,一进门就看见小七把腋下夹着的一坛子女儿红放在了院子里得石板上,有左右找到了扫帚打扫起来。

侍菊见状就让少筠站在一旁,自己也挽了袖子进了南边角落的小厨房。

……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才知道小竹子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