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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得刺眼;四野,安静得可闻鸟鸣。

少筠一行,游弋在建州卫至努儿海之间,已经三日,却从未遭遇北山女真或者鞑子。

侍兰在溪边湿了一块棉布,递给少筠,然后拿手遮着额头看了看天,笑道:“要不是连帐篷都不敢支,咱们大约也是游山玩水的心情。北边这片草原荒漠,其实真有些可赏之处。”

少筠自嘲的笑笑:“要是诗人,看见这样的景致,又日日风餐露宿,大约诗情勃发,做了多少锦绣文章了。”

侍菊把昨夜剩的一点烤肉再烤热了,递给少筠:“再烤,就干了,吃在嘴里跟嚼根木头似的。一会等穆萨沙他们回来,一准把它丢了!”

“图大哥说穆萨沙是海西女真的小英雄,”,少筠笑道:“我虽见过他的本事,但还是小瞧了他。族人有难,他立即就像个男子汉一般,一句苦都不叫,也不肯就此避难去!只是今日打猎,他们怎么去了那么久?”

“用不着只夸穆萨沙!”,侍菊笑道:“依我看,咱们的枝儿小姐,也差不离了!头发往上一扎,短打的衣裳一穿,背上再背一张弓,活脱脱的花木兰!咱们桑家,净出有能耐的姑娘家!”

“呵呵!”,一旁拉着马儿吃完草的老柴听了侍菊的话,笑了出来:“阿菊这话听在耳里,真叫我这老爷们不是滋味!可细细一想,确实那么一回事!”

而科林沁半懂不懂的听着,乐呵呵的在胸前口袋掏出一块肉来,摸了摸肩膀上的雪歌,然后手中肉块一扔,雪歌“哗”的一声扑出去,叼了肉略一盘旋立即腾空而起。

侍兰看见雪歌的模样,只觉得十分精神,因此递给科林沁一块烤肉,比划着说:“畜生比人还贵!瞧瞧,雪歌吃的,真不知道强多少倍!”

科林沁大致能明白侍兰的意思,却认真的半女真半汉语的说道:“人也是畜生,不比它高贵。关键的时候它能救人的命。”

侍兰听了科林沁的话,只一笑,又抬头举手,纤细的手指并成一排遮着阳光。逆光处,雪歌堪比白云,游弋与天际!

雄鹰自在翱翔,便是此刻景象!

恬静悠然处,一声穿透九霄的凤唳,宛如一把利刃,从云海深处直贯而下,几乎击穿几人耳膜!

科林沁浑身一紧,脸上的肌肉几乎是下意识的重新组合,成了一副恶煞神情!他一手用力挥着少筠等人,另一手立即翻出口哨来召唤雪歌!

少筠不明所以,只觉得心上一紧,如同已经绑好的绳结,猝不及防之间被人猛然拉紧,那种紧迫,几乎成了痛感!

旁边休息的百余骑手,纷纷站起来。老柴立即把手中的缰绳交到少筠等人手中,又用女真话低声问科林沁:“怎么了?”

科林沁伸出手臂来接雪歌,黑着脸对老柴说:“雪歌警报!怕是小阿哥遇险!”

老柴大吃一惊,侍兰侍菊齐声呼道:“穆萨沙!”

穆萨沙遇险!那枝儿!

……

山林寂静,静得连鸟鸣的声音都没有了!枝儿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堵住了她的呼吸!

她的身旁,是穆萨沙。穆萨沙紧拉着她的手,扯着她紧紧贴在一块巨石之后,而她的脚边,是跟随穆萨沙出来打猎的仆人。此刻仆人被一箭穿喉,鲜血淌满脚下的杂草青苔!

枝儿不敢说话,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地呼吸。鞑子!鞑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若非仆人忠勇、穆萨沙警觉,此刻一箭穿喉的,就是自己!静默到几乎崩溃的时刻,山林之间,松针簌簌而下,仿佛微风仍旧徐徐而吹。但是枝儿宛如惊弓之鸟,只觉得是鞑子在走动!想起方才那霸道已极的一箭穿喉,枝儿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

就在这时,穆萨沙轻轻松开了她的手,然后伸出手掌来对她一笑,紧接着一眨眼睛,突然身形一变,弓身一跃,转身跃出之余,手上大弓弯如满月,三支利箭“嗖”的一声劲响;几乎与此同时,至少三支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向枝儿藏身的石块!

一共六支箭,一支射在枝儿背后的巨石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另外两支几乎是追着穆萨沙的身影、擦着穆萨沙的身体,牢牢的钉进了两棵树干中!而穆萨沙仓促射出的三支……枝儿很明显的听到了对方用弓箭挥开的声音!

对方不仅仅箭术高超精准,而且经验老道,已经算准了穆萨沙的一举一动!

深陷险境,无人支援!枝儿看着侧前方仍因为巨力而颤抖不已的箭羽,拳头一握,生硬逼着自己不在发抖!穆萨沙明知道对方能够一箭穿喉,自然是明白对方的厉害。他这样鲁莽的跃开去,就是要转移敌方注意,叫她少一点危险!既然如此,她不能害了穆萨沙!她盯着树干上的两支箭,默默计算对方可能的位置,然后努力回想身后的地形,悄悄放松身子,移向巨石的一侧。

此时穆萨沙的状况堪称危殆!

一跃而出的鲁莽,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身后三处射击点牢牢锁住他的位置,甚至锁住了他的出路退路!只等他按捺不住露出破绽就一箭封喉!

就在这时,穆萨沙看见枝儿已经灵巧移动到巨石边上,并且朝他轻轻挥手!

穆萨沙微微一点头,看了看他身边的环境,一闭眼,突然身子一晃,半边身子突出树干。几乎是同时间,三道急箭飞泻而出!而身处巨石之后的枝儿借着突然间转身的张力,拉出满弓,清叱一声,箭矢如同流星,瞬间射出!

“啊!”,一声惨叫,宣告一条生命的结束。也就在穆萨沙顺利躲过三支箭的时刻,另外有两支箭立即转向枝儿,雷霆出击!箭矢擦着巨石边缘,带出凌厉风声,在枝儿头顶呼啸而过!

那一边穆萨沙争得须臾,立即抓住机会,拉出满弓,闪出树干、瞄准射手、射箭!

这一箭,急、重、准!

呼啸声闪过,一声闷哼立即响起!

可是,听闻声音的枝儿来不及庆幸,更别说松一口气,她惊呼一声、目瞪口呆!因为还有一支箭!

这样一支又急又重的箭没有如同枝儿料想的那样,全部集中在她身上,而是在她转身激射、穆萨沙也闪出来射击的同时,由敌手射了出来!

这支箭,直射向穆萨沙的咽喉!此时的穆萨沙方才放了一箭,根本来不及躲!

……

科林沁找到一处□的泥土,趴下来,耳朵贴着地面。他的身边,少筠侍兰侍菊和老柴紧张的等待,而那一百名保护少筠的骑手,都已经端坐在马上!

大地雷动,借着土地,传来了真实到可怕的讯息!

科林沁被毒蜂蜇了一般跳起来,对会女真话的老柴低叫道:“雪歌啼叫,不止是因为小阿哥遇险,更是因为有大队马队奔来!柴大哥,马队离这儿绝不会超过三十里地了!要是快马,用不着一个时辰就能到这里!”

老柴瞬间黑了脸,转身向侍兰侍菊低喝:“上马!不要管后边发生什么!只管往关内方向跑!”,然后一挥手,对那些端坐在马背上的骑手说:“我与你们一起,打鞑子!”

料想之内的乌云,突然罩顶!那种昏天暗地,不是任何心理建设能建设好的!

少筠抿嘴,拉住老柴:“柴叔,是不是鞑子的马队来了?”

老柴反手握着少筠,坚定道:“不足三十里地,用不到一个时辰就到这儿!竹子,听话!生意没了就算了,不能把你的性命陪在这儿!兰子、阿菊,带着小姐,快走!”

少筠摇摇头,扯着老柴跨前一步,悄声说:“一定要把这队马队引到努尔海卫去!这儿离努尔海卫不远了,一个时辰,足够了!”

老柴一听,青筋勃、起,大怒道:“一个时辰!你以为你骑马能比鞑子快?那可是训练有素的蒙古人!再说,你以为只是骑马斗快而已么!人家有弓箭、有弓弩!你不要说了!我不许你冒这样的危险!”

少筠哽住。

侍菊上来劝:“要如何,快拿主意,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侍兰却轻轻摇摇头,转身向科林沁比划了两句,又立即对老柴说:“柴叔,别生气!竹子虽然危险,却不是白白冒风险。这里头的事,竹子最清楚,我也知道一些。还是去努尔海卫,要是担心,咱们也能故布疑阵,哄一哄鞑子!”

老柴想了又想,几次要发怒,看着少筠平淡却十分倔强的脸蛋,终究是不肯说一句话。而科林沁则早已经领人伐了许多树枝来,让众人绑在马尾上。

少筠看见此况,大约心里有底,便拉过科林沁吩咐:“科林沁,你放出雪歌,给穆萨沙报警,然后你自己小心候在他们进山的地方接应他们。事情紧急,你要找到他们、保护他们,你自己也要小心!”

科林沁开始不肯丢下少筠,后来想到穆萨沙今年才十四岁,再加上一个不足十岁的枝儿,心中的担忧盖了下来,因此拿炭笔写了一道警报绑在雪歌脚上,自己包住马蹄,忍泪挥别少筠。

科林沁一走,这支百人队伍,更加惶恐不安!

此时,大地隐约的震动明显起来!那种突入战场的感觉像是决堤的洪水,怒吼着吞噬了这百余人的勇气和力量,连少筠牵在手里的一匹胭脂马也不住嘶鼻,仿佛极度不安!

少筠心如擂鼓,翻身上马。

身后老柴上马,一脸严肃;侍菊上马,紧咬嘴唇;侍兰上马,一挥手:“建州卫与努尔海卫之间水草不甚丰美,多有□泥土!走!”

马鞭一声炸响,百余快马撒蹄狂奔。而马尾上帮着树枝,树枝拖地,扬起滚滚烟尘,十米之内人形莫辨!

而他们身后不足二十里路的地方,一支庞大的军团正在骑马疾奔。声动如雷,天地都因那股煞气而失色!

……

电光火石!

枝儿双手紧紧握着手里的弓箭,眼睁睁的看着穆萨沙,浑身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英雄少年穆萨沙放出精确一箭的同时,立即感受到了山林中紧绷下的一丝波动!他连想也没有想,身形再变。右手抽箭,左手搭弓,身子如同灵蛇一般一扭避开第一箭,放出一箭。

然而,敌手比他想象的还要老辣!就在他避开第一箭的时刻,空气中微妙而索命的波动再起!“嗖”的一声,第二箭几乎是没有间隔的接窘而来!

敌手算准了他所有躲避的动作!穆萨沙心内一惊,也再顾不上什么,立即借着扭动的身躯顺势一个筋斗,张口一咬,咬住贴着脸颊掠过的箭矢,翻滚在地上!

空中身形两变,还激射了一箭,此时的穆萨沙,黔驴技穷!

枝儿看着穆萨沙的整个背都露出了空门,一身的冷汗瞬间湿透衣衫,又一瞬间仿佛被生生吸了回去!脊背冷嗖嗖的滋味让她在紧急之处回过神来。她身形突现、弯弓、劲弩呼啸!

又是争得须臾!

穆萨沙得以喘息,立即抢到一棵树干之后。可他不敢再有任何的侥幸的、躲避的心理!

枝儿前一次突然现身,若是一般箭手,必然会下意识的追踪!可这三名箭手中,除了两人立即锁定枝儿外,另外一人竟然纹丝不动的执意追踪他,可见此人冷静到了可怕的程度,也狡猾到了可怕的程度!必须借着敌方人员损失的机会一鼓作气!

白云苍狗不足以形容战场的瞬息万变!

穆萨沙将方才情急之中咬在嘴里敌箭一撸,右手一扯,悉数拔掉箭尾的箭羽,就着弓弦一卷,卷着箭矢尾端,然后猛然拉弓、闪出,向着方才为躲避枝儿一箭而躲在树后的敌人射去!

箭矢如同通晓主人心思,破空而出之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无比的弧线,堪堪绕过树干、精准射进敌人咽喉!

箭矢射入皮肉的声音如此细微,又如此清晰!中了!穆萨沙心中一喝,立即一跃而起,冲到敌人跟前,一一查阅敌人尸首,尚未死透的,拔出匕首补上一刀!而枝儿只觉得浑身软的站都站不起来!不足半刻中的时间,你来我往三四回,她和穆萨沙在鬼门关兜了不知道多少圈了!

不一会,穆萨沙神色紧张的跑过来,拉起枝儿:“快走!这些人不寻常,不是一般的鞑子骑兵,得赶紧让安布知道!”

枝儿一看,穆萨沙一嘴的血,十分狰狞!

“穆萨沙你的嘴怎么了?伤着哪儿了?”

穆萨沙拿袖子一抹,看见袖口都是血,不由得皱了皱眉。但他脚步不停,一面拉着枝儿飞奔,一面低声道:“没事,刚才用嘴咬箭,冲撞了!快走!”

两人手拉着手,小鹿一般在山林中穿梭,很快,来时驻地遥遥在望!

然而,才到山口,穆萨沙手上一紧,生生扯得枝儿刹住脚步!

山口之外,大地雷动,天边黑压压的马队,咆哮着压来,而前方的一团烟尘,显得那么渺小!

枝儿眼睛一睁,脚软了:“安布……”

正在此时,一道雪白的影子,扑面而来……

……

百余匹马疾奔,马尾上绑着树枝,树枝拖地,努尔海卫因为过度放牧而□的泥土因此扬起近一丈高的烟尘!

深处尘烟之内,一米之内容貌难辨!

可是,此时此刻,无人有心再去关注身边的人究竟是谁!

身后万马齐喑的声势,真个排山倒海,直有令天地变色的嚣张!

少筠裹着黑色观音兜,一方面巾掩住口鼻,可是泥土的气息携裹着紧张欲裂的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扬鞭、策马、疾奔。下意识中、恐惧中唯一的举动!

前面,是努尔海卫。前面,是万钱几十万两做饵的陷阱。前面,是回家的通天坦途。可是,这些都是假的、虚妄的!只有活命,是真的!

然而,这世上,只有更快的马,只有更强大的军队!

少筠以为自己只需要担心马匹不够快的时候,冷不防听见身边一阵一阵的呼啸之声!她略略一侧头,立即看见一支劲弩在狂沙之内激出道道凶戾的气痕,追着她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什么?!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夺路狂奔的一群人,竟然已经落入了敌军箭弩的射程之内!不及思考的时刻,身边已经不时传来惨叫落马的声音!

少筠心中一沉,奋力策马之余,心中焦急,如同火烧!他们的驻地,距离努尔海卫有近一个时辰的马程。无论如何,他们这百余人要在鞑子赶上之前奔到努尔海卫,否则,就算诱敌成功,她桑少筠也定会被鞑子踏成肉泥!如今不到两刻钟的功夫……

“驾!”,少筠一声清叱,身下胭脂马又一次奋力前奔!

无论如何,一定要要鞑子紧咬着他们不放!少筠下定决心,便不再理会身边不时的惨呼声!

千钧一发之际,两匹快马疾奔的同时,一左一右的向少筠靠拢,等到少筠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左一右的快马已经距离少筠不过一匹马身。

“是二小姐么?”

“是康娘子么?”

意料之外的两声高呼传来!

少筠心中一震!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立即烟消云散!她一面策马,一面高声回应:“是……”

才一张口,滚滚泥沙冲入鼻腔口唇!

少筠一呛,几乎没憋死过去!

一左一右的快马看见少筠身形不稳,不由得万分着急,策马之余,竭力靠近:“快低伏身子躲避箭矢!”

声音被快马荡出的疾风切得支离破碎!少筠压根听不清两人究竟说什么,又究竟是谁!可她还是很清晰的看见了这两人都有兵刃在手,且左右腾挪翻转,躲避流矢之余,还帮她挡去了一些箭矢!

她心中一定,立即明白过来,双手紧抓缰绳的同时,尽可能的让身子伏在马背之上!

隐约之中,“二小姐”的招呼传进耳内。少筠心情激荡!叫她二小姐,别无他人!是万钱么?是万钱吩咐的人么?

万钱,你果然暗中有所筹谋,你果然不会辜负我不顾一切的信任!前面,努尔海卫,你在哪儿对不对?而我,舍命疾奔,就是向你奔去对不对?

不知道是后面夺命的追踪,还是身边流星般的箭矢,抑或是前面烟雨梨花共赏的缱绻,少筠心潮澎拜,以至于难以抑制。

热血沸腾之际,一支断箭如同饿虎出匣,不可思议的从左边激飞向骑手!

骑手猝不及防,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一躺,以避开断箭!

断箭从肚皮上划过,却居然速度不慢!骑手庆幸之际,猛地明白不妙!

他的右侧,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康娘子!他这一马背上一躺,穿着黑色斗篷的康娘子赫然暴露在断箭箭道之上!

……

万钱手中水囊一抖,水囊里的水洒了一脸!

他举起袖子胡乱一擦,站起来看着一手拎着一只雪白海东青、一手捏着半块羊皮卷快步走来的程峰!

程峰一路走,一路扬着羊皮卷叫道:“万大哥!大事不妙!娘的!大事不妙!”

万钱一看那只通体雪白,此刻伤了一爪,却仍旧精神抖擞的海东青,心中一空,话不及说,只抢过程峰手里的羊皮卷,看见上面几个炭笔写的汉字:“竹子,弓骑兵,快跑!”

弓骑兵、快跑……

难道少筠……万钱微张了嘴,不可置信的看着程峰!

程峰一面整装一面快速的说道:“鞑子弓骑兵!不仅仅马术非凡,马背上用箭的功夫才是出神入化!娘的!就算海西用上最好的马匹,只要落进这帮屠夫的射程,一准有死无生!我们都以为前面有海西和建州的旗队阻挡,鞑子应该会从努尔海卫西面突入,没想到!娘的,图克海那伙子人干什么吃的,竟然拦不住人,把这伙子人露在前面!娘的!他有命回来,我先阉了他,看他敢夸口自己是个男人!”

等武器挂好,程峰对万钱说道:“我两千黑骑战队,分你五百!另外的我带走!你得小心,鞑子不是蠢蛋,努儿海东面一有支援,西面的人肯定能知道,肯定就会来突袭!你的家当,你得看紧了!”

万钱一下捏紧了手里的羊皮卷,又接过那只受了伤的雪白海东青,嘴角抽了抽,低声道:“你放心!不过……你快去、快去吧……把……把人接回来!”

程峰没有再答话,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一路向隐藏在丛林中的黑骑战队喊道:“兄弟们,走!把我的小媳妇扛回来!”

一瞬间,山野呼应,隐藏在努尔海卫附近、兴安岭余脉中的一支精兵迅速集结,然后向东,疾奔而去!

一千五百人走后,山野寂静!万钱再也按捺不住,向高处的一块巨石奔去!

少筠……你遇险了!

弓骑兵,马术娴熟,箭术非凡,乃是鞑靼精锐中的精锐!难道海西及女真的马队已经被他们生吞活剥,导致少筠直接暴露在弓骑兵的铁蹄之下了么!

这一路,多么的崎岖不平,而今看来这样不值一提!只有你的生死,叫我难以释怀!活着吧!活着!哪怕人家都叫你康娘子,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一念之下,万钱凭意气登顶!他从怀中掏出铜质千里目,执着的看着东面。那里,少筠正在经历惊心动魄!可是,东面,一派太平,连一颗埃尘都没有扬起!

万千颓然放下千里目,浑身虚软的靠着大石,不禁又笑自己这样的无知痴傻!设伏处是努尔海卫西面。这里山渐高、林渐密,两边的鞑子就算能通过,也必然要减缓了速度,但程文运的佛郎机却没有任何阻碍!哪怕东西两面都同时有鞑子落入佛郎机的射程,这一次,他们也是必胜无疑!正因为如此,他绝无可能在这里看见少筠!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知道她的平安?难道要等战斗结束、打扫战场的时候么!

万钱无奈的笑笑,四处而顾,期望高天阔地可以稀释掉胸怀中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更加难以排遣的抑郁!

此时,那只爪子受了伤的雪白海东青映入眼帘!

他认得它!早前他与桑贵前往北山女真探路,就一直有一只雪白的海东青跟随。大约这就是了!不知道是筠儿的什么人用它来给少筠传信,不料信没传到,却阴差阳错的受了伤又落进程峰手里!

伸出手来,摸了摸它。一摸,海东青温顺的一闭眼。再一摸,仍旧温顺闭眼。万钱心中万分惊讶!

海东青性情极其的骄傲!就算是驯养过的海东青,也只认自己的主人,旁人轻易不能折辱它,绝非一般的宠物畜生!可是……它居然没有因为万钱的抚摸而发怒……

筠儿……果然是你的畜生!

一念之间,万钱摸到了自己的胸口。那里,细细长长的一根玉簪……

万钱捧着脚上牢牢绑住“拱手相让”簪的雪歌,与它对视片刻,然后轻轻说道:“去吧,去她那儿。告诉她,我想她……”

雪歌负伤,却再次展翅!

万钱遥望着那只雪白的影子,在这临渊诀别处,在这狼烟升起时,恍然想起一句缠绵悱恻的诗来:云中锦书谁人寄,月满西楼空栏杆!

“爷!”铿锵的声音在身后想起:“将军说了,东西两面的鞑子,几乎同时进了埋伏圈了……”

万钱抿了抿嘴,回头,沉稳的声音道:“准备开火!”

……

少筠觉的身边已经是箭气四溢,躲无可躲,更不会留意到一枚断箭正向她的颈项射去!

一旁的骑手大急!情急之中,骑手想也未想,翻身追着断箭而去。他一跃跃下马背,兵刃挥开断箭的同时,左手一抓,竟牢牢扯住少筠的观音兜,然后腰劲一逞,双脚借着落地的惯性,一掠上了少筠的马背!

少筠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着自己要跌下马去,她旁的都顾不上,只知道要是落马,她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际,她咬紧牙关,牢牢抓住缰绳,竟有惊无险的接住了这一次重击。然而,这一扯一顿,观音兜碎裂。紧接着“咔嚓”一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骑手在身后,热力传了过来,牙缝里蹦出来的声音传了过来:“康娘子,我的腿断了!你不要管,只要控住马匹疾奔就行!程大都督在努尔海卫设有埋伏,黑子将军的黑骑战队只怕也该收到消息……”

少筠咋听此话,心中并非安定!此刻的她,哪里还顾得上前面的陷阱?!能够保命,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她没有接话,只能紧抓缰绳,舍命狂奔!

可是,胭脂马虽然是良驹。然而,两人同骑一马,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

少筠再不熟知战场,也知道马匹慢了,又将意味着什么!她甚至开始觉得搂着她纤腰的双手已经开始有了放松的意思!

想到这两个连样子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这样舍生忘死的保护她,少筠心里焦急的恨不得胁下生翼!她顾不得许多,大声叫道:“兄弟!你不要撒手呀!我……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没能瞧清楚!”

身后没有声音,可是搂在腰上的双手松开了一只,另一只没有松开,抓得更紧了!

少筠知道这名骑手一定是腾出手来挥挡箭矢。那一刻,少筠突然明白,生离死别,不过呼啸而过的箭矢!

而此刻,身后的庞大的马队已经隐约可见!

少筠连头都不用回,就能知道这支马队庞大到什么程度!因为那种马蹄齐动的气势,实在令人肝胆俱裂!

少筠形势危殆,侍兰侍菊和老柴跑在最前面,但跑得出烟尘滚滚,却赫然发现前后左右都不见了少筠!

侍菊急得掉眼泪,对着侍兰狂吼:“兰子!竹子呢!方才不是在你旁边?”

老柴一看侍菊急疯了,不由得也疯了,吼道:“后边就是鞑子,疯了么你!快跑呀!跑得一个是一个!”

侍兰一抿嘴,理也没理两人,直接就勒住马匹要掉头!

老柴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连骂人的都不知道该怎么骂!

就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迎面闯来一匹黑马!来人低伏着身子,星矢一般略过侍菊和老柴,盯着侍兰冲去!

方才勒住马匹掉头的侍兰,还未来得及起步,只觉得要上横来一条钢铁一般的臂膀,将她牢牢搂住!紧接着一股腾空而起的力道带着她飞了起来!下一刻,她已经安坐在另一匹黑马之上!

侍兰惊叫一声,目瞪口呆!回头一看,黑过包公的黑子将军,笑得像个不畏惧生死的傻瓜!

“兰子,堵上耳朵!我可要放炮了!”,程峰一声怒喝,横刀立马,背后的神机扛起,“嘭”的一声巨响,枪火穿过尘烟,直射对面的鞑子!

一瞬间,草原上枪炮齐轰!对面鞑子军团来势顿减。

黑子将军之后,一千五百黑骑战队,五百居中,接应少筠等人,另外一千,分成左右两翼,在草原之内且退且战!

少筠一见程峰阵前横刀立马的架势,又听得震耳欲聋,心中大舒一口气,只驾着胭脂马,一路向努尔海卫奔去!

再奔得一刻钟得功夫,几个奇装异服的骑手慢悠悠的迎上来:“姑娘,往前再跑一点儿,这里一会炮灰连天!”

少筠双手一软,只趴在马背上,几乎动都动不了了!

直歇到缓过气来,少筠才想起身后还有个救了她性命又受了伤的骑手。她翻身下马,细细看了看马背上的小伙子,才笑道:“小兄弟,多亏你了!眼下应该平安了,我便把马匹留给你,我走着去找我的姐妹就好!”

骑手扬起笑脸,又正色对少筠说道:“康娘子,这儿还是佛郎机的射击范围呢,你上来,咱们得赶紧离开!”

少筠笑着摇摇头,然后又皱了皱眉:“程将军他们怎么办?”

骑手呵呵笑开:“他们倒无妨的!你没瞧见他们且退且战?接应到咱们,又把鞑子引了进来,他们早就撒开蹄子跑了,这一会没准有些兄弟已经跑在咱们前面了!黑子将军的黑骑战队,可不是盖的!”

少筠笑笑,拍了拍胭脂马的马臀,胭脂马就带着骑手小跑开去。

正在这时,空中扑棱棱传来声音。少筠举头一看,不由得开颜,原来是雪歌!

可是雪歌这一次没能准确的落在少筠身边!它一瘸一拐的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上,在青草上落下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少筠一皱眉,连忙跑过去。

越跑越近,少筠看清楚了,真是雪歌。雪歌受了伤了,一只爪子佝了起来,腿上雪白的羽毛染上了猩红。少筠有点心疼,不由得又走进了一点。

近一点再近一点,少筠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泪珠儿也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

原来雪白羽毛上的猩红,不只是雪歌的热血,还有佛手之中的一点朱丹!那是什么?那是历经了血与火,他与她心头的一粒朱砂痣!

“拱手相让”簪,跨越万里,究竟还是回到了她的手里!

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少筠仿佛听到万钱在哪儿唤她:“筠儿,是我,你来……”

少筠屏着呼吸走过去,把身后侍菊和老柴急得冒火的呼喊都抛下。她只知道自己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抓住那支簪子,抓住被她丢掉却始终丢不掉的一份期盼!

前方巨响响起,泥土青草掀了起来,马匹骑手瞬间血肉横飞。眼耳口鼻,全都落在阿鼻地狱之内。可是少筠只觉得自己很幸福,走了那么久,熬过了那么多的辛苦,她终于抱住了雪歌,终于牢牢抓住了那支簪子。

气浪袭来,少筠只觉得自己被神仙菩萨托在了掌心、浮在了云上。那一刻,侍兰侍菊老柴撕心裂肺的哭喊,甚至都已经远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只有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学了电影的多线并行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