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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帐房一向是桑氏正支一支的支出,这十来年来实则就是少箬少筠少嘉三房人的支出,平常少筠也曾用心留意,因此这一项她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心中有数。

第二日一早,少筠便往母亲房中来,这时候她母亲也正在逐项逐项的向胡氏过问。等李氏忙完了,少筠才笑着说:“日后娘得辛苦了!”

李氏拉过少筠,摩挲了一回,又发狠说道:“可是呢!往日想也未必敢想,谁知道你添了个天大的胆子!当日我尚且以为你姐姐已然算是女人里头顶厉害的了,不曾想……也罢,这一下我便是即刻去见你爹爹,也不会十分愧疚了。”

少筠浅浅听完李氏的话,然后才说:“娘,还有一件事……今天早饭丰盛了许多……”

李氏一听忙笑道:“早两日为你姑姑……筠儿,这不十分丰盛,就是照着你姑姑时候的规矩罢了。”

姑姑时候的规矩?姑姑奢靡,昨天老祖才批评过!少筠摇摇头:“娘,筠儿这一步棋……您不知道!来年咱们家再想跟着转运使大人前往南京领取盐引目录,已经是不大可能了!家中……”

话到这里,李氏兀得紧张起来,抓住少筠:“筠儿,你说什么?!”

少筠摇头,深知母亲以为她们一家已经翻身,但母亲却不知道他们能在桑家做主,却是以不能在两淮做主为代价换来的!“娘,姑姑私收余盐,两淮的商家早已经知道,只怕转运使大人、姐夫都是心知肚明的。只差在外人不能知道证据,官老爷们也都看顾着老桑家世代煎盐的手艺和声誉,咱们家才维持下来。去年北边粮食歉收,姑丈又不能及早的应对,所以咱们家的盐引也少了许多。姑姑为了这家里的开销,把祖宗定下的规矩都破了,行事也都张扬起来。富安的灶户们暗地里打听到了,自然也不肯守着死规矩,要把自己手里的余盐出售。荣叔叔知道了,想拦也拦不住,只好报给我。”

李氏用帕子握住嘴:“竟真有这样的事!”

少筠点点头:“娘,这事还没完呢!我知道了赶紧让荣叔叔拿了银子稳住咱们家的灶户,才保得住家里这份根基。可是这事动静也大了些,难保他日旁人不会挖出来置咱们于死地!我与姐姐掂量了,只好先发制人,才有昨日哪一出。可是……娘,转运使不支持姑姑,也不见得就认可我,他只是借此警告咱们家,该收敛了!”

李氏沉默了,少筠继续说道:“姐姐姐夫都知道,少筠也明白,来年咱们跟随转运使大人出席南京户部金科的开中盐典的可能,微乎其微……如此一来,咱们家能否有足够的银子上下打点这些官老爷,能否头一个支取到该咱们的盐,都是未知之数!家里头得开销……只怕就不只是减少一点的事情了。”

李氏叹了一口气:“我的儿!我知道了,我想着法子节流罢了!”

少筠笑开:“娘,还有一样。”

“你说出来,我听听!”

“娘,先别减仆人们的月钱,宁可自己先苦一阵,等姑姑那边消停了,再缓着改掉家里奢侈的坏毛病。”

李氏若有所思的点头,最后笑道:“筠儿,人情世故,你竟也不差了!你放心吧,为娘的心里有数了。按说,老祖发了话要你姑姑回富安,她一辈子哪里跑过一趟富安?哎!造孽啊!”

少筠眯了眯眼,就这件事么,她可不打算心软!她姑姑为人极其刚愎自用,少嘉也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少年,一家子留在扬州,日后闹出什么事情来,反倒为难她:“娘,也不是女儿心狠,您还记得女儿小时候么?爹爹在时,常常拿我和少嘉哥比,说少嘉哥贴心乖巧,说我顽劣淘气。不过十年功夫,少嘉哥成了什么模样呢?筠儿反倒觉得,少嘉哥离了这些繁华、这些斗鸡走狗的狐朋狗友,未必不是件好事。”

李氏笑了笑:“往日忧心你与少原,如今缓过来了,想起头十年前的事情,何尝不觉得感慨?那时候你姑姑与你姑丈,多恩爱的夫妻?你姑丈入赘咱们家,你姑姑人前人后从不会忘记照顾你姑丈的面子。少嘉也算是聪明的孩子,你野丫头似地到处跑的时候,你少嘉哥已经把三字经都背熟了。那时候……”,李氏微微叹了口气:“究竟是做人得寸进尺了吧……”

少筠抿了嘴,可能是吧,与其说时光变幻了人面真假,不如说,是人心变幻了光明黑暗。那一刹那,她想起侍菊昨夜里说的一句话,因此笑着对李氏说:“娘,咱们去看看姑姑姑丈吧!”

李氏奇怪的问:“怎么兴了这个念头?只怕你姑姑不领情。”

少筠摇头:“昨夜侍菊去给姑姑姑丈请大夫,姑姑……一直在骂人,连少嘉哥也不十分慰问,姑丈只怕心里不好受。”

李氏叹气:“罢了!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不能像往日那样和睦,也不必像个仇人。”

李氏说到做到,当即领了少筠和一众丫头仆人去了东院。

一日之间,昔日的管家太太换成了姑太太,桑若华肚子里憋着一股气,烧灼得她连眼睛也闭不上!当她听闻柳四娘说管家太太李氏携着二小姐上门的时候,那一肚子的气竟然迫得她一个鲤鱼打挺的跳起来,然后一把扯掉头上的风帽,气急败坏的冲了出去!

李氏和少筠才进到东院的小院,差点就和桑氏撞了个正着。桑氏一看两人穿戴整齐,而自己却是一袭合蜜色的睡衫、鬓发散乱,不由得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桑氏当即叉着腰,脚蹬着门槛斜倚在门框边:“少猫哭耗子假慈悲!小贱人,别以为官老爷给你撑腰,你就长脸!我告诉你,你们要是敢短我三房一个子,我桑若华敢在你爹灵位面前大鞭子抽你!”

李氏面色一沉:“姑太太!你才忘记了老祖昨日怎么教训你?祖宗家法叫你诚实本分、友爱亲人……”

话未说完,桑氏冷笑一声:“友爱亲人?那也得是人才能爱!谁好心的明知道是头狼、是条毒蛇,也捧在怀里爱!我只恨我心软,没把你这小贱人教训老实了!”

李氏一脸通红,十分愤怒桑氏一口一个小贱人的骂少筠,多年压抑的愤怒,不适合的发泄出来:“小贱人?姑太太!不过两三日,你就忘记了?当初你如何千求万求的要求少筠嫁给你少嘉?既然骂做小贱人,那娶她做媳妇做什么?没得打自己的嘴巴!”

“我骂她怎么了?!她就是一条毒蛇!三番几次的抬举她,反倒恩将仇报!不是小贱人是什么?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

“你!……”

李氏只觉得一股子火气直冲头脑,上前两步撩起袖子就要骂人!少筠一看情形不对,连忙一把扯住李氏:“娘!”

李氏缓了一步,少筠便上前半步,忍了忍自己的脾气,平淡说道:“姑姑,您管家若是管得好,谁也服气!但你管不好,你怨不到旁人不服你。难道你真要看着我桑家从两淮盐商中消失,才肯承认自己管不好?你说少筠恩将仇报,我不辩驳,但天地良心,我桑少筠对得起!”

桑氏还欲再骂,少筠冷眼横了一旁的柳四娘和彩英,冷声说道:“看见姑姑衣衫不整的站在门边吹风,也不知道扶进去?一会再撞了头风,又犯头疼!你们还说什么伺候人!”

柳四娘和彩英同时一愣,连忙瑟缩着去扶桑氏,又低声劝道:“太太别生气!你昨夜一夜不曾合眼,还是去歇歇罢了……”

正闹着,姑老爷林志远的打发了小丫头出来说话:“姑老爷吩咐了,柳四娘彩英不能照顾着姑太太,很不好!请管家太太或打或骂,只不要手下留情!”

桑氏原本略略平静些,却又听闻丈夫竟然打发了小丫头来说这番话,当即又气了个头疼脑热,只一个劲的指着东院的小书房骂:“林志远,你没有种!你还是不是男人!看着我们娘俩被人欺负到头上来,还巴结人!我看错你了!……”

柳四娘彩英两个看着桑氏撒泼也觉得难受,更加因为林志远的那两句话吓了个魂飞魄散,连忙连拉带扯的把桑氏拉回房中,桑氏却还不管不顾的一直高声叫骂。

这时候,林志远打发出来的小丫头才低声说道:“管家太太,二小姐,姑老爷有请,请您二位到小书房坐一坐!”

少筠和李氏对望一眼,便都跟着小丫头进了东院独立的小书房。

李氏少筠才一进门,就傻了眼!

被打的不成样子的林志远竟然在另一名小丫头的搀扶下,跪在了小书房中间!

少筠倒吸一口冷气:“姑丈!”,李氏惊道:“姑爷!你!”

李氏赶前两步想扶起林志远,但又想到男女有别,连忙对两个丫头喝道:“蠢丫头!人都打成这样,还许你主人这样胡闹!还不赶紧扶起来!”

林志远一脸的青白,淌着眼泪道:“二嫂子!志远对不住大哥二哥!对不住少箬少筠少原三姐弟!”

李氏闻言眼眶一热,又急急的说道:“姑爷!你这是做什么!身子要紧!有什么话,咱们一家人不能好好说?!快、快起来!”

林志远执意推开上来搀扶着他的两个丫头:“二嫂子!少箬少筠!我死后怎么去见爹,怎么去见大哥二哥啊!这副家业,自到了我手,我就没有一日睡过安稳觉吃过安乐饭!”

李氏叹了一口气,眼泪滚了下来,又指示两个丫头:“快把姑老爷扶起来到床上去歇着吧!有什么话,咱们一家人,还同旧日大人在时一般,不合适也说到合适去吧。筠儿,你亲自给你姑丈奉一盏茶!”

……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坐了一整天的车,却没能玩好,巨汗……算了,大暑天还是呆在家里划算……

小竹子家里的事一定要先交代清楚,你们这帮坏人,又自动下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