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拿着少筠做的那只潇湘竹荷包,细细看了一会,又点了点头,便贴身放进怀里。
少筠看见了红着脸瞅着他:“年年哥哥来看我,总有礼物,今年怎么没有?”
少筠语调里不自觉的有些撒娇,是一贯对着他时才有的滋味,但这一回青阳听得格外为愉快,笑道:“我和家里爹爹商量了,等出了正月,万象更新的时候,再给妹妹一份大礼。”,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今年……着实高兴,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送妹妹什么才合适。”
送她什么礼要惊动他爹爹?那意思……少筠一下子浑身燥热,连忙甩开青阳的手,不说话不是,说话也不是。
少筠如此表情,青阳也觉得自己说的太露骨了些,一下子也找不到话题,两个人就只好愣在那里。往日的亲密无间即将换成另一种亲密无间,却还不曾拨云见日,因此各自徘徊欣喜而无从述说。
渐渐的少筠心头又添了别的忧虑,嘴上不自觉的倾述:“哥哥……咱们家,‘箬’是竹叶子,‘筠’是小竹子,‘原’才宽大呢!竹叶子嫁了好人家,还有小竹子。若小竹子也出阁了,少原和娘在这家里,只怕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小竹子……想把箬姐姐没做完的事做完了,才能了无牵挂……”
青阳了然一笑,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替少筠抿了抿云鬓:“我知道,少筠,我知道。”
……
而后,两人没有多说话,也没有再单独在一起很久。或许是因为许多事情开了头,便变了模样。想当初两小无猜的人何尝顾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呢,但一旦彼此有了更进一步的意思,那欲言又止,就成了彼此尊重的一种趣味。
等两人再回到李氏房内,康李氏也没有多做纠缠,便领着青阳告辞。
大约是数年来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了,李氏非常高兴,屏退丫头仆妇之后,拉着少筠长舒一口气:“这一向娘的心事可算是了结了!少筠,你青阳哥哥可对你说了什么了?”
少筠还没大方到和母亲坦然谈论自己未来丈夫的份上,只红着脸说:“也没说什么,但少筠心中……略有数了。”
李氏一下子笑开,搂着少筠:“你和青阳青梅竹马,彼此的脾气品性都知道,咱们做长辈的冷眼看着,谁不觉得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可惜……那么多年,这事就是定不下来。一来呢,咱们桑家虽然有些家底,康家到底还是嫌弃我们是商贾人家。二来嘛,你也知道你姨妈是二房姨太太,虽然也是正式昭告了康家祖宗的,但青阳还得叫正房太太一声娘亲呢。这娘亲不答应,这门亲事,就定不下来。大宅门里的事,不比咱们家里干净多少,你青阳哥哥和你姨妈,这么些年,也实在是用满了诚意和心思了!”
少筠反手搂着李氏,心里感动,也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听着。
“你青阳哥哥对你好,娘也看得到。女人图什么呢?不过是夫贤子孝。筠儿若得青阳为相公,娘也就放下心来了!看你那不要脸的姑姑还打不打你的主意。”
李氏说的有意思,少筠埋头在她怀里,闷闷笑出声来。
两母女就这么嘀嘀咕咕的径自高兴的时候,管家太太桑氏回来了。
桑氏进门后一听闻扬州知府康大人的二姨太带着儿子回访了自家,心中便隐隐有了一丝不良的预感。而后柳四娘又报告说康李氏只是呆在二太太的院子里,而康青阳更是径自去了少筠的竹园,桑氏更加不是滋味!
桑少筠是她的禁脔,是她给她儿子铺就的锦绣前程,怎由得人觊觎掠夺!
但桑氏好歹按捺住了自己,她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用不着横冲直撞的去宣布自己的所有权。
第二天,桑氏没有出门赴宴,用过早膳,她扶着儿子少嘉、丫头彩英,款款走向竹园。
几人走在路上的时候,竹园中的少筠已经裁了一幅素缎,正要描花样子,一旁侍梅清漪都凑在一起出主意。
“小姐,这幅素缎真好看,绣什么好呢?”问话的是侍梅,四个丫头中就属她和清漪脾性最相投,是很温柔安静的个性。
少筠拎着一管湖笔,看了看窗外,才笑着对侍梅说:“自我学了这劳什子,一并绣的都是百蝶穿花、牡丹满堂这样的花样子。金玉满堂、满眼缤纷的,也没什么趣味,因此总想着绣些自己念头里的东西。可你这一问,我还真不知道要绣什么花样呢!”
一旁清漪磨着墨,偏头想了一会,笑着鼓励道:“小姐这话清漪听着有点意思呢!不如说说小姐念头里是什么东西?”
“也不十分新鲜!”,少筠笑道:“我常听人说宜兴那边的紫砂壶名家,都是书画齐集的。我揣摩着,人家制壶就如同作画一般的,除了画好,也题字,方才自成一格。如今么……不怕你笑话,我也学过几日绘画,也想不落窠臼一番……”
清漪性灵透,一听少筠这一番话,就深得神髓,连忙附和:“小姐这话大有趣味,依我看,使得呢!”
侍梅看见清漪都来了精神,也鼓动道:“既然如此,小姐何不就动起手来?只先用帕子大小,又或者宫扇大小的布头画起来,也打发时间,也能练手。”
清漪也同意:“是呀!小姐!如此一来,咱们女儿家的针黹女红就不是绣女那样的活计了,反而像那文人雅士的诗词歌赋一般清雅了!”
说着三人便张罗起来。
少筠虽然自幼失亲,但幸好母亲是个要强也肯争辩的女人,因此大家闺秀该学的那些东西,少筠都得到充足的机会学习。不一会,她就画了一方兰草图,下只用随性的行书写了几个字:“与君子语”,连清漪看了也暗自称叹。
几人正要讨论用什么针法的时候,桑氏、桑少嘉走了进来。
“侄女儿一早的在做什么呢?”
三人齐齐抬头,连忙都站起来行礼问安,又与桑少嘉斯见。
侍梅径自出去给两位主人奉茶,而清漪到底残留些小姐脾气,并没有跟着侍梅出去伺候,只是垂首待立在一旁便罢。
少筠见状连忙答话以转移姑姑的注意:“姑姑今日没有出门访客么?想来连日奔波,辛苦了。”
桑氏笑笑,端着一盏茶,慢条斯理的饮着。
另一边桑少嘉一进门,就发现了宝贝——他竟不知他妹妹房中竟藏着这么位绝色美人!而这位美人的一双小脚,实在看得他心都痒痒!
毫不忌讳,这位年方十七的少年就借着喝茶的一刻钟上下打量清漪。这位美人气质看上去有些儿冷,但桑少嘉风月场里流连,分明看得出她眼睛里天生的带着一股藏而不露的柔媚。那一清一柔、一冷一媚的风情,足矣撩动任何男人,桑少嘉也不例外。
那边桑氏酝酿了一会,才放下茶盏正要说话,却瞥见儿子的一副丑态,原先的一肚子话立即换了话锋:“你就是那个叫清漪的奴婢?”
清漪吓了一跳,只低低声音道:“是,太太!奴婢清漪!”
桑氏横了少筠一眼,又接着问道:“我记得你来这竹园也三两年了?怎么总不见你出来答应差事?”
少筠一听桑氏把清漪挑了出来,连忙维护:“姑姑好记性,清漪到竹园来也有快三年了。侄女儿看她一双小脚走不远,而且手上的女红又出挑,因此平常都是留她在园里头做活,所以倒显得她面生。”
桑氏微微一笑,对少筠说:“侄女儿不曾管家,不知道里面的深浅!有些个下人,心思深着呢!一味的体恤他们,他们倒蹬鼻子上脸!”
少筠心中一顿,脸上只能陪着笑脸。
也就在两人打擂台的一下子功夫,桑少嘉已经不顾体面的放下茶盏,绕着清漪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才笑嘻嘻的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清漪低着头红着脸,咬着牙:“奴婢今年十八……”
桑少嘉深以为乐,却慢慢坐回了凳子上坐着,仍旧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清漪。
桑氏这一下真正是气了个内伤,她狠狠瞪了少嘉一眼之后,对清漪喝道:“你也知道你的身份!烟花柳巷里的女人也比你高贵三分!你别打量着主人体谅你,你就养了个攀高枝的念头!我告诉你,蛇有蛇路、鼠有鼠洞!你若想过好日子,就得安分守己的伺候着主人!”
清漪本是个苦命人,命运几番几复的磋磨后,只剩下忍气吞声四个字。桑氏这一番话下来,她早已经眼泪欲坠。
桑少嘉一看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是恨不得立即把她揽进怀里揉捏安慰着,因此坐立不安的:“娘!妹妹的丫头,你着急什么!”,说着看了少筠一眼。
少筠这一下真是哭笑不得,但她也不敢轻易说话。桑氏今天前后两番话都大有乾坤,摆明了车马来给她下马威的,她要是再维护清漪,只怕清漪更加受罪,因此她只能抿了嘴。
桑氏瞪了儿子一眼,又对清漪喝道:“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是摆给谁看!滚出去!好好掂量我的话,不然明天我打断你的腿!”
清漪咬着牙,行了礼,摇摇晃晃的出了门。桑少嘉看见了,不免叹道:“纤妙应说难,须从掌上看。古人诚不欺我也!”
转了身的清漪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那边桑氏气了个头疼,站起来拉着儿子,客气了两句立即告辞,剩下心中冷笑不已的少筠。
作者有话要说:呃,没话说。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