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烟波阁阁楼中的少筠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少箬和梁苑苑的谈话,不过梁苑苑一走,康夫人的态度就有些模棱两可。对少筠不冷不热,却又不许青阳走开。
康李氏也算会做人,便和两人坐在一处说些家长里短。少筠这才渐渐明白,她无缘无故的又被康府的人拉上了擂台!看着康夫人一脸平淡,少筠只觉得堂堂官府诰命夫人也不外如此!只惦着自己的好处坏处,却从来不理会旁人是不是无辜。
尽管青阳和康李氏十分和善亲切,但她仍坐的有些难耐,也就只能淡淡的说些场面话。
渐渐的青阳也回过味来,因此笑着向他母亲禀报:“母亲大人,青阳许久未曾见过少筠妹妹,因此想在湖边走走。苑苑此时不宜过多走动,还想劳动母亲大人多加开解。”
少筠轻轻皱了眉,出声制止:“哥哥,如此,只恐不便?”
康夫人想了想,却不由少筠分说的:“也好,你去吧。”
青阳微微一笑,站起来对少筠做请字。
少筠一下捏紧了袖中的拳头,却按捺了心思想法,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率先走了出去。青阳尾随在后,也是一语不发。两人身后的康夫人、康李氏,皆微微叹气,可却是心思各转。
少筠这时候后悔不该带不耐思量的侍梅出来,直走到无人处,她也顾不得侍梅在场,便对青阳说道:“哥哥,今日令堂是什么心思?”
青阳看了一旁红了一张脸的侍梅,想了想才说:“母亲大人失礼了,筠妹妹不要生气。”
少筠抿抿嘴:“哥哥……为什么三番四次要筠儿如此难堪呢?今日情形,我便不问,也能猜到三四分。可是令堂……即便哥哥的妻子不合令堂的心意,我究竟是一介外人,如此一来,哥哥一家置少筠于何地?”,话到这里,少筠涨红了脸,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昔日她与青阳算得上两情相悦,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昔日这份很单纯的心思如今成了人家家宅争斗的筹码,被人肆意利用、又拉扯的如此不堪。眼下她的心情,早已经不是伤心遗憾,反而成了屈辱难堪!
青阳看见少筠如此,也暗了神色,他看了一眼侍梅,有些犹豫,却仍说了出来:“筠儿……母亲大人素来的脾气如此。我……筠儿,苑苑……我也不想这样背后说她,但她……她惹得我娘我母亲都十分不快,而且她怀孕后,性子更是趾高气扬,因此前日我母亲公然提了要为我纳妾。我娘知道了却觉得是个好机会……筠儿,或许你我……”
有一瞬间,少筠觉得五雷轰顶!
侍梅听了这话脸红了个透,不可置信的看着青阳,又上来紧紧护着少筠,抖着声音问青阳:“青阳少爷……你……侍梅听了半日……你竟是想我们小姐给你做偏房?”
青阳有片刻的呆楞,然后又带着一抹欣喜同一抹憧憬,却罔顾少筠羞愤欲死的表情径自说道:“筠儿,你会在意那些名分么?我……我只想与你在一起。苑苑怀有身孕,我对她只有夫妻恩义,却无夫妻恩爱。她既然只愿以礼待人,日后我便以礼待她。我对你,恰如书上所说,磐石无转移!”
磐石无转移?要她不计较名分与他在一起才是他的磐石无转移!少筠捂住了耳朵,挣开侍梅,转身就跑。
但青阳却反应极快的一把拉住少筠,硬是把这一番话都说完给少筠听。侍梅十分着急,只能竭力挡开青阳:“青阳少爷!你怎么大庭广众的拉扯小姐!我……你!你把我小姐当什么了!街上、街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也不曾如此吧!”
少筠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哭出来,只红着脸挣开了青阳侍梅两人,箭似的冲进岸边杨柳岸。而青阳终于说出了心底埋藏许久的话,感觉大舒了一口气,只能呆呆看着少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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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梅十分着急,循着身影追去,却又不敢高声呼叫。但她不如侍菊灵活,不如侍兰冷静,何况少筠压根不想她找到她!
少筠不顾一切,冲进岸边草丛,躲过侍梅,就再也忍不住。昔日温淡和善的哥哥,一转身不说体恤她的处境艰难,反而反其道而行之。还有姨妈……姨妈希望她做偏房,难道没有连横合纵的计较么?康夫人呢?用她来敬告羞辱梁苑苑么?哥哥!他怎么可以只计较自己是不是能称心如意,却从来没有替她考虑过么?她真做了偏房,箬姐姐怎么办?梁苑苑的脾气还不把她扯碎了么!
为什么原本那么简单无瑕的东西,变得如此不堪?!长那么大,就算面对姑姑的刻意刁难和用心刻毒,她从未如此觉得难堪和屈辱。可是这些人,原本她认为对她最好的人,却因为自己许许多多所谓不得已的念头私心,将她当成扯线木偶一般扯来扯去!
眼泪如同溃堤的河水,汹涌而出,少筠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就在少筠难堪的不知如何排解的时候,一方洁白的素绢丝帕递到了跟前。
少筠带着泪眼抬头一看,却好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兀得瑟缩到一旁,然后举着袖子遮着脸,断断续续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大、大人”,说着急忙忙低头转身,想要逃开。老天爷,放过她片刻吧!她只想自己呆着,自己呆着消化掉这些那么可悲又可笑的难堪!
可她不知道,她一双红肿的眼睛,憋得通红的脸蛋和微微泛红的俏鼻,落在何文渊眼里,有着怎样的效果。何文渊一看少筠已然乱了分寸的乱闯,着实怕她因此招来更多难堪,当即顾不上许多,只一把拉住少筠,半抱在怀里,然后往岸边草木更幽深处走去。
少筠被何文渊强行带着,一心的委屈当即爆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少筠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她哭了之后并不觉得多好受。浑身发软,一脸的眼泪,何文渊的帕子早被她的眼泪湿透了。她十分不好意思,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何文渊看见少筠这副样子反而觉得无奈又好笑,可他远比万钱、青阳知道女人的心思,因此轻松调侃道:“这一下黄河决堤,我捐了上贡洁白素绢帕子一条,也堵不住缺口么?”
少筠红了脸,极低的声音道:“对不起……”
何文渊轻笑两声,站起来面对着瘦西湖:“不用说对不起,少筠。”
少筠抿抿嘴,抬起头来才知道何文渊没再看她,她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因此能略微从容的理了理鬓发,揉了揉眼睛。
过了一会,何文渊转过身来,笑道:“你与康公子,只怕是青梅竹马?”
少筠一愕,又撇开头不作答。
“果真如此,”何文渊笑得春风拂面:“康公子对少筠你也算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这句话真不动听!少筠情绪没有完全收敛,因此淡了声音说:“确实用心良苦!可惜林林种种的高贵人物,用的心,都是宅门里争斗的偏心、恶心!”
何文渊面色不改,轻声说道:“少筠,不要因为你深陷困境,就否定你哥哥对你的一片心思。同是男子,我却能知道他对你一片冰心在玉壶。”
少筠抿了嘴,却还有不甘:“是么?若是你也有这样心爱的一个女子,你肯将她放在这样的位置,要她受尽千夫所指,面对两个门庭的指责、面对正房少奶奶的作践么?若是你,你真肯将你心爱的女子放在这个位置?”
何文渊浅笑着摇头:“若有这样一个人,我会用我的方法去保护她。我相信你哥哥只是觉得他能够保护好你。你觉得进了他的家门便是水深火热,但你不知道,或许在他心里,眼下的你,更是水深火热。”
少筠不解,抬头仰望着何文渊。
何文渊略低头,就看见少筠那张微微不解,略略倔强的俏脸。那种神态……很难全然描述出来,仿佛梨花迎露,仿佛翠竹傲霜。他嘴角一挂,略过刹那的心湖涟漪,又调侃:“将你这样的姑娘放在一圈狼眼睛下,怎怨得你哥哥吃不下、睡不着?”
少筠咬着嘴唇,嗔怨:“大人也说这样红颜祸水的论调么?”
红颜祸水?不知道呢!总是她如此娇弱人物,却身系两淮盐商平衡!心底密密匝匝的国事家事浮起,取代了方才片刻的澄明清澈:“少筠怎会是祸水?当日富安灶户在盐课司衙门内,同声高呼‘小竹子’,我才得知少筠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小名。眼下两淮盐商谁不听闻这名号呢?竹叶子之后是小竹子,桑氏这艘百年大船,只怕又扬帆起航?”
又是试探么?少筠素手拧去了丝帕的泪水,展开来,让它随风飘舞:“大人,桑家人以灶户自居,不敢稍稍逾越朝廷定下的律法、规矩。”,说完向何文渊展颜一笑!
何文渊浅笑点头:“鼎爷领头的聚富盐庄招不到灶户帮忙翻新残盐,少筠一清二楚?”
少筠笑笑,不曾答话。
“鼎爷曾托人向我转达意思,大约是,若小姐愿意,鼎爷大可多分股份给小姐,只要残盐翻新得以继续。少筠也知道,鼎爷身后是当今皇后的族人,权势嚣天。”
少筠稍一掂量,又笑的有些狡黠:“大人,听闻您是新任巡盐御史?眼下两淮盐市有怎样的景象,您大约了如指掌吧?”
何文渊一下笑开,端得是闲云出岫:“参差不齐的残盐大乱两淮盐市。”
既然知道残盐乱市,又何必问她愿不愿意参股?少筠站在巡盐御史的角度如是一点,又翩然转身:“少筠小旮旯里的小姑娘,哪儿能知道侯爷、郡王这样顶天的人物?不过是一点小心思求得家人安稳度日罢了!”
何文渊一拧眉,立即知道少筠这点心思。他不由叹息,此姝心思别致的叫人牙痒痒,心……也痒痒!“既是求得家人安稳度日,鼎爷这艘大船自然是经得起风浪了!”
少筠听了这话,俏皮一笑,状似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可他不姓桑!”,说罢她抖了抖拎在手上已经快干的丝帕,然后慢条斯理的折好,双手奉给何文渊:“少筠谢过大人开解之恩!”
何文渊微微张了嘴,忙不迭的接过了丝帕。待少筠转身的时候他回过神来,不免一乐,终是明白到那句“可他不姓桑”底下意蕴着怎样老辣的手段!盐课司一出算什么!这才是此姝的獠牙!有那么一刻,何文渊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件充满褶皱的绢衣,被少筠这熨斗一熨,身心都舒展开来!他笑道:“明白了!桑小姐这是要教训忘恩负义的家奴!”
少筠没有回头,浅笑着离开,心情大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要最终解决残盐的问题。
康家人……自己身陷困境,只好拼命扒拉他们以为的救命稻草。可能人都是如此,何况这一家人原本就不见得明澈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