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尧养了一个月, 罗绮像防贼似的防了一个月。
也不怪她不支持自由恋爱,罗绮经见过的,除了褚云驰, 整个宁远县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与她相匹。若要说起世态炎凉, 人情冷暖, 罗绮知道的只怕比褚云驰还多。
她从大家族里出来, 遭变后有何际遇, 都是褚云驰不曾经历的。她经历得变故太多,是以对这种不稳妥的危险关系十分敏感,只怕两人纵了情, 最后落得个一场空来。
不过罗绮倒是白白防了。
褚云驰近日来却十分忙碌,除了定时诊脉, 跟庄尧接触也不多, 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就被人这事那事地叫走了,罗绮仍是不放下心, 看庄尧身体好得七七八八了,便张罗着搬回山上,褚云驰倒也没有阻拦,他正忙着罗绮最担心的那件事——京中褚家。
回去送信的正是他一贯贴身的刘二,来回一个多月, 路上还等到了薛魁, 刘二劝他回去, 薛魁也颇为死心眼, 竟跟着他一道过来了。
褚云驰连谈恋爱都不得闲, 也没功夫与薛魁说话,便一直晾着他。既然来了, 薛魁也不敢就这么回去,便打算观察观察,也好回去给京中一个交代,结果过了好几天了,什么人都没见着,连曹猛都没空理他。
薛魁连日见不着褚云驰,便一直缠着刘二,奈何刘二是贴身随侍褚云驰的,这一日又同褚云驰出去了,似乎去了临县有什么事务。
回来的时候,刘二问了句:“直接回去么?”
褚云驰却道:“去裴先生府上。”
刘二愣了愣,心下却是明白了,也不多问,驱车往小王氏府中去了。
小王氏正发着愁。
庄尧出事前,她就要与杜氏说庄尧的亲事。虽然庄尧没到,却也不妨碍这两个中年妇女撺掇。杜氏德高望重,十里八乡的好儿郎她也知道不少,小王氏很是放心。
这一次因为庄尧没去,她还落了杜氏一顿埋怨。不过听闻庄尧出了事,杜氏还送了不少药材来,感慨唏嘘了半晌,夸庄尧是个“孝女”云云,有句话没说,这样的孝女,说亲还是个加分点呢。
小王氏发愁的不是庄尧没人要,而是这孩子的叛逆能不能治。
那一日原本说得好好的,结果庄尧说不去就不去了,小王氏虽然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却到底嗅出一丝不对来。
她这些年吃够了孤寡的苦,被人戳了半辈子的脊梁,总想给孩子谋个好前程。
是以这一日,小王氏也约了相熟的妇人,正说这件事。
小王氏相熟的妇人,多半都是要巴结着她的,听说她要嫁女,便没口子地夸起了庄尧,又说陈家眼瞎云云——陈家如今出了大事,不日就要动身滚蛋了,骂陈家是最安全的。
小王氏倒是不大接口。她平日很是温和,秉承着“掐架就要当面掐,背后偷偷骂没意思”的原则,并不怎么提起陈氏。而且,陈氏如今已是落水狗了,她也不屑去骂。
正与这些妇人支应,侍女进来说,褚云驰已到了大门外了。
几个妇人齐齐住了口,小王氏听她们说陈家听得腻味,正没什么借口打发她们走了呢,便以褚云驰做幌子送客了。
重新扫洒过了,又叫了裴景来,才请褚云驰进来。
小王氏虽接了帖子,却不知道褚云驰找她能有什么事,一边儿纳闷,一边颇有些心不在焉地发愁庄尧的婚嫁之事,不想,褚云驰竟是求亲的!
小王氏眨了眨眼,根本没听明白似的,不由看了看裴景。
裴景也是一脸吃惊,稳了稳心神,问道:“……不是外室,不是妾室?”
裴景一句话说得小王氏当即黑了脸,狠狠瞪了裴景一眼:“幼娘虽身世悲苦,却也是我百般疼爱带大的。她阿娘早逝,父亲虽活着,却还不如死了。我为她操劳半生,只求她能平安喜乐,婚嫁一事,我本不欲强求。只是,我的女儿,便是嫁不出去,也不会与人做个妾室!”
这话一半是堵裴景,一半是说给褚云驰听的。
褚云驰一直垂手静立,见小王氏说完了,便上前一步,从袖中抽出一只小漆盒来。打开看,里头是块莹莹美玉。
小王氏愣了半天,不明他是什么意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褚云驰轻轻叹了口气,却笑了起来:“夫人的顾虑我明白。我对夫人爱女,并无轻薄之意。说起来,倒还很是羡慕她。家慈过世之时,我不过懵懂之年……”
说到郑氏,褚云驰的声音也轻柔起来:“兄长的婚事,是她定下的,那时她还说,我年幼,她最是放心不下,问我想与个什么样的娘子终老一生。我原以为,婚姻嫁娶是父母之事,总是与我无关。只是结识夫人爱女之后,想起家慈所问,忽地就知道了,我愿与何人共度一生。我也知道,若说我欲求娶令爱,夫人恐怕不信。家中父兄,对此事亦不会看好……”
说到这,褚云驰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怪只怪我阿娘教坏了我,偏偏问过我,想要什么。若不想这些,我尚可糊涂着婚娶了。我既然不想糊涂过了,便只有来求夫人。我已投书家中,得了家父应允,若蒙不弃,还望夫人玉成。”
他说完,便将盒子放在小王氏手边,又静静地立在那里了。
小王氏府中惊起千层浪,半戟山上犹是不知。
庄尧回到山上之后,就被阿冉缠住了。
阿冉这二年来抽条似的长得飞快,在庄尧养伤期间,阿冉每日读过书才能见上一面,也没多一会儿就被罗绮给领出去了,生怕扰了庄尧休息。这下子她回了山上,阿冉便也跟着回来了,恨不得日日缠着阿娘。
庄尧倒也欢喜,反正重伤痊愈,总要活动活动筋骨的,便没事带着阿冉在山上遛弯儿。不过再好玩儿的山上,也是逛腻了的,且在山上的时候总能见着褚云驰,这有小半月没有见过了,心里总觉得有点儿不大适应。
这个年代,说是没有音信,就是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这些年阿冉也懂事不少,山上与他亲近的人轮流受伤,他平日不说什么,有事没事就盯着他师父和阿娘,这个年纪又不大懂得掩饰,庄尧看出来了,便揉揉他的脑袋:
“过几日带你去跑马。”
阿冉眼睛一亮,又沉寂下来,问:“阿娘能跑马么?”
庄尧一挑眉:“我现在就能跑马,不信比一比?”
阿冉嘴唇一动,刚想答应,又改口道:“不行,罗绮姑姑说你不能乱跑。”皱着眉毛想了半天,问,“阿娘是不是想出去玩儿了?”
庄尧嘴角抽了抽,这孩子不好糊弄了,便想了个坏招:“我看你是骑术不好的缘故,不敢跟我跑马吧?”
阿冉小脸儿一白,激将法对这个年纪的小男孩还是有用的,便道:“苍莩师父都说我骑术好呢。”
庄尧心里暗笑,脸上还不大相信地:“那我们挑上两匹马,跑到山下去看看?”又怕阿冉跟罗绮告密,道,“就去山下,近的很,不必惊动太多人。”
阿冉毕竟还是个孩子,论耍心眼儿还嫩了点儿,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挑了马,也没带什么人,便往山下溜达。
她也没有别的去处,正是要赶往县衙。
阿冉仍骑着他那匹枣红小马,虽人与马俱长大了不少,仍旧显得稚嫩。庄尧自己跑起马来十分惬意,看顾着阿冉时,便要照顾些许,阿冉年纪也大了几岁,也知道庄尧照顾他不好跑得太狠,心里便有些较劲,跑得也快了起来,竟把庄尧甩在了身后。庄尧叫不住他,只得追上去,所幸一路坦途,庄尧仍是揪着阿冉道:“可不许一声不吭地自己跑了。”
阿冉脸一扬:“下回跑马可要带上我。”
庄尧眉毛一皱,就想拒绝他,看他神色却颇为坚决,这些日子不见,总觉得哪里与从前那个小孩子不一样了,不得不感叹,小孩子这种生物,总是成长得很快,便按耐住了:“哪次又不带你了?你想跑快马,总得先叫苍莩说你合格了才行。”
“好!”阿冉当即笑了起来,就又变回那个脸圆圆的小朋友了。
等到了县衙才知道,褚云驰不在。庄尧也是临时起意,并不曾投帖,等着又有些尴尬,不等吧,来都来了……好在胡氏正带着儿子回来,曹家大郎与阿冉也是相熟,两人便去玩了。胡氏还劝庄尧进去坐坐,还未等庄尧回他,就见远处几匹马腾起不少灰尘来。
走近了才发现,骑马跑在前头的正是楚玄。
“阿姐伤还未好,怎么偷偷跑下山来?”
左右阿冉走了,庄尧连忙推卸道:“是阿冉想出来。”
楚玄还是皱着眉:“山上有些事,阿姐快些回去吧。”
自家人在别人家门口商议这个也不像话,庄尧只得与胡氏告辞而去。
“山上有什么事?可着急么?你怎么只带了这么几个人就出来了。”
楚玄看了她一眼,道:“裴先生上山,说,有人……跟夫人求娶阿姐。” щшш● тTk an● CO
庄尧一听是这件事,以为小王氏又不知在哪儿相看了什么人要她嫁,就有些头大,当即勒马调头:“这算什么大事?好容易出来松快一回,要我说就不回去了。”
“那阿姐要去哪儿?”楚玄也不催她,反倒是慢慢地问。
“去庄子里看看吧,阿罗说许多果树挂了果子,咱们摘几个尝尝。”
楚玄颇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山上果子更多些。”
庄尧不悦道:“你去不去?”
楚玄看看她,妥协道:“怎么也要乘车过去,路途不近,你骑马再把伤口裂开怎么办。”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