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恼极, 但又奈我无何。只得拂袖而去。等到未卿家怒气冲冲地走远,近旁的苍秋似笑非笑地睨我:“拐了他的儿子做女婿,自然气极。”
我耸耸肩, 无辜地瞅他:“我可什么都没做。别赖我头上。”
金蝉脱壳后, 是未衍自愿做忘忧的保镖, 随她东渡云桑。并非我拿刀抵住他的脖子, 强逼着去。所以挺直腰板, 问心无愧。苍秋则干笑了笑,似又想到什么,正颜问我:“忘忧走了, 你要放权了么?”
事实上,忘忧算不得最大的隐患, 可若不给点教训, 逐出朝廷, 安分做个平民,难保将来她不会反了澈儿。至于另个可能在我退位后威胁到澈儿执政的权臣……
皱了下眉, 我终是下了决心:“若不和他说清楚,我也走不安生。”
纠缠半生的孽缘,也该做个了断。所以几天后,我借公事,独自召见客晟, 并将两份文书推到他面前。
“敢问陛下, 这是什么?”
这时代的人, 自不明白这文书的涵义。我则看向窗外的秋色, 回想那段不堪的往事, 心中的怨恨已然淡了很多:“咱们虽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可你知道, 我从没有爱过你。”
客晟一震,须臾挑明的事实令他怔忡片刻,终是沉下肩,幽邃的眼瞳,隐一丝自嘲:“陛下可是要将微臣从宗谍上除名?”
“不。”
我摇头:“你仍是朕的皇夫,澈儿的父亲。可是你我的婚姻关系,就此终结。”
离婚,以现代的方式,为这段理不清的恩怨纠葛做个了结。在事先拟好的两份文书上签了名,然后将笔递给他:“签字吧。”
君命不可违。他扬了扬唇,眼神黯然。依言写下自己的名字,待墨迹干了之后,一人一份,随他要不要将它留作一段错误婚姻的纪念:“等我退位后,你可以将杏儿母子接回身边。”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除了公务,通常不会涉及私人话题。也便无从知晓我已萌生退位之念。立时惊怔,想要开口拦阻,可连夫妻关系都已终结,再无立场干涉我的决定。微张着嘴,欲言又止。望着他略微绝望的眼神,我抿了下唇,五味杂陈。
其实一直以来,我很清楚他做的每个决断,都是为了扫除对我和澈儿有威胁的人和事。所以在忘忧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冷血无情。只是因为当年他做的那件糊涂事,我一直对他存偏见,不愿正视他对我的好,以及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回应的那份爱……
苦笑了笑,我说:“就算我想,也没心力做个好皇帝了。所以不要说为难我好么?”
他应该看得出来我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这些年,也是强撑着坐在帝位上,等澈儿长大。而现在,澈儿已经独当一面,且已成婚,即要做父亲。所以我可以放心地将帝位传给他,只求客晟:“继续做他的保护人。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也请你不要让他难做。”
因为客晟认下他,才不至于落个私生子的尴尬身份。加上客晟是旻夕的亲舅舅,所以澈儿还是十分尊敬这位皇父,不希望和他起冲突。所以我恳切地求他,不要因为权力,和澈儿反目。默然半晌后,他终是涩然低下身:“微臣谨记陛下今日之言,断不会冒犯到帝储殿下。”
“谢谢。”
我笑了笑,抿却恩仇。继而放下心来,交接权力。当我宣布来年开春,禅位给澈儿。不无意外,举朝哗然。不过文武百官如何奏请,都难撼动我退位的决心。而洛儿自请削封,我另令他继承兰沧侯府,待怜儿产后,便往北方,也令皇长子派偃旗息鼓。因此颇顺利的,完成我多年来的心愿。
“就等我的小孙孙出世了。”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即要出世的皇孙以及仍不能开口说话的旻夕。不过后者急不得,惟有专心等待她肚中的孩子降临于世。可许是前段时间的那场变乱,动了胎气。生产那天并不顺利。看着一盆盆血水从里端出,澈儿如热锅上的蚂蚁,几度欲冲进去,但被他父亲劝止。
“女子生产都是这样。”
话虽如此,一同宽慰儿子的我也很是焦急,因为旻夕说不出话,她此刻的状况不得而知。想进去看看,可生怕儿子跟着闯进去添乱,只得在外面坐镇,看住暴躁的乖娃娃,“你再闹的话,过会我告诉媳妇,让她以后不准你进房。”
从此过上和尚的生活,帝储殿下自不乐意。沮丧地沉下肩,转而不安地来回跺步,看得我也心烦意乱,侧过眼,却见不远处洛儿同样紧锁眉头,颇紧张地打量自家媳妇的肚子,我不禁莞尔,也感欣慰。在即要荣膺外公的某爹的劝说下,坐下来等消息。不过半个时辰后,里间传出一声痛极的尖唤,立时怔住。
“澈——”
没想到这等时刻,听到旻夕开口说话,我喜忧参半,禁不住想进产房瞧瞧。可乖娃娃先我一步,闯了进去,没拦住他的莫寻很是无奈地看着被撞开的门,我笑着对他说:“男子进血房就会遭厄运什么的,都是迷信。”
而且他自己也不是没闯过,也不安然活到现在。耸耸肩,刚踏进门去,便听里间爆出一阵婴孩的啼哭。在场众人皆是一振,尤是两个荣膺祖父的男士掩不住欣喜之情,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刚出世的孙儿。而当接生嬷嬷抱着洗好的婴孩,出来恭喜我们:“是位皇子。”男士们欣慰,我则颇为失落,“如果是个小姑娘,该多好。”
两个女儿,一个远在甘州,做不成贴心小棉袄。另个对我敬而远之,从不和我说体己话,实在没趣。我讪讪地接过小孙孙,哄了哄,想到仍有机会抱孙女,便对他的大伯道:“你们两口子给我争气些,生个女孩出来。”
可惜几个月后,我再抱男孙。瞅着新出世的小婴儿,欢喜归欢喜,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失望。所以回头对莫寻说:“叫百合带蕊儿来皇都看我。”
生下蕊儿后两年,百合和她那口子又得了个男孩。所以我就那么一个孙女,盼星星,盼月亮,终是等到我的小宝贝来了皇都,见着就猛亲一通:“想不想外婆?”
我这外孙女极会讨人欢心。抱住我的脖子,甜甜一笑:“想。”
“乖。”
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是莫寻怕我长时间抱孩子,对心脏造成负荷,想要将外孙女接过去,亦不放手。皇太子殿下只有无奈笑笑,对女儿道:“这回在皇都多住上一段时间吧。”
许是在信里提及我的健康问题,百合隐忧地看了看我,立刻点头答应。我笑而不语,抱着小孙女,颇高兴可以和百合一家过个团圆年。而在难得和乐的气氛中,澈儿接过我的担子,登极为帝。我这个太上皇则悄然离开皇城,因是莫寻打算辅佐澈儿两年,再和我去远一些的地方隐居,所以暂先住在那座旧邸。而退位后,唯一的遗憾,便是默默伴我多年的丈夫彻底从我生命中消失。
“心愿已了,该是兑现当初对宵蓝的承诺。”
到最后,他还是不愿告诉我,到底付出怎样的代价回到我身边。惟对莫寻道:“我让你六世。六世后,我会比你先一步寻到夕儿。”
不知何时察觉,可似乎知道我身边的这位大内总管不是原来的吉卓,莫寻含笑颌首,眼中透出坚毅与自信,告与对方,若是有缘再见,他断不会将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凝望良久,一如兰沧侯世子时的潇洒,陪我走过大半生的男子挥一挥手,朗笑而去。就此失去下落,再无音讯。
“不必派人去找。”
从小便对吉总管有莫名的亲近感。所以失踪后,旻夕央求澈儿派人去寻,却为我阻止,因为心知肚明,那个人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而无须多久,我许便要到地下去陪他。所以安之若素,也无谓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这等放任的态度,令莫寻和儿女们十分不满,想尽办法地给我补身,百合更是瞒着她家那口子到山上去猎熊胆做药引,让女婿后怕不已,此后与她寸不不离,百合自然叫苦连连,可连父亲也不允许她以身犯险,惟有就此作罢。
“可若知道你自个儿偷去猎熊,百合会作何感想……”
瞧着眼神闪烁的傻爸爸,我似笑非笑,“都五十出头,已经算个老人家了,别强出头。”
可惜男人最忌讳别人说他老。瞠了我一眼,箍入怀中,狠狠吻了下来。悱恻缠绵,渐渐揉进一丝□□。可顾念我的身体,从我退位搬来和他同住后,不曾亲热。故自绷紧的身体,感知到他的隐忍后,我抬手解他的衣扣。
“不必……”
按住我的手背,他摇了摇头。我笑笑,轻抽出手,继续对付麻烦的盘扣:“都老夫老妻了,你害羞个啥。”
很习惯我的厚皮厚脸,他微一苦笑,仍是不解风情地制住我的行动。挑挑眉,索性依进他怀里,轻咬他的脖颈:“以前都像偷情。就不想做回真正夫妻么?”
他怔住,我得笑,暧昧的撩拨,终令皇太子殿下把持不住,猛得将我抱起,入帷泄火。可怕我受不住,轻柔缓慢,直至同时上了高峰,紧搂住我,柔声在我耳畔道:“咱们成亲好么?”
虽然早已是夫妻,可不曾正式行礼,也是他一直未了的心愿。闭着眼,我微微一笑:“好。”
如何办场永生难忘的婚礼,是件技术活。又因太上皇应该在宫里养尊处优。所以负责操办婚礼的洛儿为此和男人婆妹妹每天争论不休,最后还是皇太子殿下一锤定音:“按你母亲的意思办。”
问题是这位仁兄不允我插手,我也压根没有想法。所以纳闷地瞅着他。直到他捧来一件余人不曾见过的怪衣裳,我惊大了眼:“这……”
“你不是说,女人一生定要披回婚纱么?”
往日闲聊时,不经意提起我们那个年代的婚礼。因是从小跟季神父信仰天主教,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真正的结婚是披婚纱,在教堂里宣誓。也曾将婚纱的样子画给他看。没想到他偷偷收了起来,前些日子寻到皇都最好的裁缝,依样做了一件,虽有细微差异,可足以令我震动。更因为这生不可能达成的心愿,忽尔实现,我沉默良久,不顾两个儿女在场,抬手拥住那个温柔入微的男人。
“司礼交给洛儿,应该没问题吧?”
他笑着问我。我则瞥了眼暧昧微笑的儿子,挑挑眉:“很有问题。”
跟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渐没正经。也如我所料,婚礼那天,作为主婚人的他边念我抄给他的婚礼誓词,边翻白眼,最后因为莫名其妙,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成亲就成亲,怎要那么长的念白……”
敢对神明不敬,我当即弹他的脑门。近旁同般困惑何为圣子圣灵的儿女们见状失笑。在轻松的气氛中,我和莫寻交换戒指,趁他不备,踮脚亲了他一下。
“婚礼的最后是新娘吻新郎。”
反正我是女皇,可以随便改规矩。所以望着新郎倌,面不改色地颠倒事实。莫寻则在片刻怔愕后,扬起温柔的笑,轻拥住我:“总算是娶到你了。”
如走马灯般,脑海浮现这生的风风雨雨,我慨叹在心。但望着面前如愿欣喜的男子,我释怀,淡淡一笑:“嗯。”
即使只有儿孙们在场,我仍幸福万分,也由着这群小鬼没大没小地闹洞房,拿双亲开涮。直到他们尽兴而归,才揉着太阳穴,无奈笑笑:“真是老了……”
不过半个时辰,已经疲惫不堪。任莫寻搂入怀中,含笑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