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罗迦寺的后院在满目的翠意中也暗含着一丝阴寒。持续不断的木鱼声隐隐约约透出,还伴随着对方用浑厚清朗的声音说出的那句:“贵人已到,老衲失于远迎,还请贵人无怪。”
“原无意打扰方丈清修,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又见东西需要面呈给方丈,不知方丈可否方便?”欧阳洛熙出声问道,眼里划过一抹不解。
“贵客临门,老衲心生欢喜。老衲身体残疾,恐不能迎客家门,还请个人安然自来。”禅房中,长眉圆脸满脸泛着光辉的相因方丈一手持念珠,一手敲木鱼,正在诵读经书。风透窗而入,吹得桌面上的书籍翻了几页。
欧阳洛熙等人推门而入,欧阳洛熙先是恭恭敬敬的在长明灯前跪下,礼仪周正的磕了几个头。随即起身正衣拱手对相因方丈道:“方丈,这是我家母亲写给你的一封信,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为她回信一封。”
相因方丈看了看欧阳洛熙的身高,又瞅了她脖子一眼,及看到那双递信的手,心中渐渐了然。双手接过信件,略微浏览一番便道:“原来是汉唐的天子,相因失敬了。”
“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天子也好走狗也罢,不过是人一个。都有生老病死,都有七情六欲,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所以相因方丈何言失敬?”欧阳洛熙遂躬身换以礼,脸上带着淡笑。
相因方丈望了望门外那棵千年银杉,良久不语,神色安然而若有所失,好像在随着叶子的摆动回忆着或明或暗的过去一般。过了许久,他才抬手指着门外的六王爷和东方泽宇道:“这两个人不请进来吗,他们和你应该是一道的吧。”
“虽是同道客,却也不必事事在一起。他们与我就像门外那棵银杉般,有共同的根,却向四面八方伸去枝干。一旦有强敌来袭就会再度抱作一团,所以此时他们不需要进来。”欧阳洛熙清声答道,虽然不知此人是谁,不过心里总有跟此人一争胜负的冲动。
相因方丈闻言微微一笑,随即以浑厚而清朗的声音说道:“佛门众人讲究纳口不谈,讲究十二因缘,讲究戒、定、慧等学,贵客虽未剃度诵经,却已心入我佛门当真让人心生感慨。”
欧阳洛熙听的不是很分明,却还是硬着腰板道:“于我而言,佛是来渡人救人的,帝王自然也是来救人渡人的。虽不够说帝王是佛,但佛却可堪称帝王,本是同根同源,有怎会有入与不入之说?”
“佛门与帝王同根同源,当真能做到如此那才是最好。佛门有十戒,不杀生、不偷盗、不妄语、不淫佚、不好酒、不外饰、不歌舞、不奢侈、不浪费、不事功,如此十条,你可否能做到?”相因方丈平声说道,脸上表情安然,不像是教育人,又不像是在指引什么。
欧阳洛熙闻言,藏在袖子中的手悄悄攥起,却一派笑容的道:“佛门的十条是为了让佛门弟子清心寡欲,不去有所争。帝王虽然和佛门出同源,却毕竟有所不同。对于我来说,我要做的是另外十条:知足、福泽、容纳、宽厚、慎独、明法、传承、引领、明刑、功赏。”
“好,你知道这一切就好。你的爷爷是个好人,他曾说过你定会是一个有所成的人,果然如此。”相因方丈慢慢说道,只是声音似乎不如先前清脆。
欧阳洛熙闻忍不住凑上前,
有些急切的道:“你认识我爷爷?你也曾经在汉唐做过官吗?那你可否知道我父亲现在在哪里?”
“皇上太过激动了,这些事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早已经捡不起来了,今日又何须提及。”相因方丈别过脸去,转头又开始望着那株千年银杉。
欧阳洛熙退后几步,有些凉凉的说道:“相因方丈似乎有些古怪,刚刚明明是你提及我爷爷,如今却又不允许我多问,难道是只允许州官点灯,不允许百姓放火吗?”
“好辩并非好事,你要戒掉。”相因方丈继续说道,眼里划过一抹黯然。有些事不应该再提及,负责只会让更多的人伤心。既然已经平复,那么每个人就都应该安安生生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方丈还是写回信吧,母亲还等着看呐。”欧阳洛熙转了话题,心想为何一个方外之人会对自己如此说话。而且那个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怪怪的,虽然他在竭力压抑,只是效果不佳罢了。
收好方丈的信,欧阳洛熙便起身告辞。和六王爷等人行至回马坡,便对东方泽宇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送我们到这儿即可。感觉回去吧,东狄神龙府没有你坐镇,朕可是觉得非常不安心。”
“皇上,要不我再送你一程?臣心里总是隐隐的觉得不安,所以还请皇上批准臣……”东方泽宇思及寺庙里发生的事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只是现在的他还没能理出头绪。
欧阳洛熙拍了拍东方泽宇的肩膀,笑着说道:“行了,朕知道你是个一心为主的人。不过真想表现对朕忠心,那就请帮朕把这东狄治理的好好的。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儿,别的朕都不需要。”
东方泽宇顺着欧阳洛熙的视线望去,看着有些苍茫的东狄大地,思及以后自己就要在这样的纸张上绘画勾勒,忍不住出口道:“今日四野苍茫,明日千里荷香。”
“朕相信,只要有你在,这东狄绝对能成为我汉唐最坚固最富饶的大后方。朕虽然为九五之尊,但是朝堂目前还不属于朕,朕能用的人不多,但是朕很庆幸东方泽宇你是朕的人。”欧阳洛熙颇为感慨的道,她知道回到了汉唐就等于回到了斗争漩涡的中心,在又外患的时候,那些人还能暂时的团结一致。等外患一出,恐怕各种纷争将起,当真是步步为营步步维艰呐。
东方泽宇也是在权力中心长大的人,岂会不知道城中人的嘴脸。只是此情此景他不方便说些什么,随即之后对着身后的六王爷道:“六王爷,皇上就交给你了。”
六王爷拱了拱手没有说什么,倒是欧阳洛熙笑着打趣道:“这是什么话,朕又不是一个让人担心的三尺孩童,为何要在你们这位大臣之间交来交去?行了,赶紧走吧。”
东方泽宇的背影刚刚消失不见,欧阳洛熙和六王爷等正准备上马行路,突然不知从何方蹿出一队人马。话不曾说一句,就拿刀砍来。护卫欧阳洛熙的人自然奋力抵抗,只是对方人多势众,所用的兵器又怪异,是以汉唐并不占据任何优势。
欧阳洛熙也抽出腰刀和对方打斗,不过身为女子的她自然有些气力不济,是以很快就被对方掌握了主动权。欧阳洛熙见势不妙,所以准备以巧取胜。不过,她虽然躲过了对方致命的一击,却被对方划破了衣衫。
六王爷见状,心
中一急,一脚踢开身旁的杀手,径直跑到欧阳洛熙身旁帮她打退了敌人。只是敌人像是蜜蜂一般,越来越多,而汉唐的士兵站着的则越来越少。欧阳洛熙忍不住蹙起了秀眉,心想:“难道老天爷要亡我于此,我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
看着敌人越打越勇,欧阳洛熙忍不住出声道:“西戎人,你们也太不厚道了吧。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应该早一点儿啊。如今这可是不光明的很,你们就不怕上面的人知道吗?”
“少废话,灭了你是正经。”对方用略显古怪的话语说道,随即又招招取命而来。
欧阳洛熙忍不住道了一声不妙,心想看来这些人当真是不拿下自己的首级不会善罢甘休了。于是开口道:“你们既然要杀,自然杀我这个大头就好,何必难为这些小士兵?这样吧,你我做个交易,我随你们处置,把其他人放了吧。”
“放了士兵可以,但你和那个六王爷必须把首级留在这儿。”黑衣蒙面人快速的说道,眼里也发出一抹狠光。
正当欧阳洛熙想要反驳的时候,突然又杀来了一堆蒙面人马。欧阳洛熙忍不住有点儿怀疑,心想这是赶集呐,还是在唱戏,需要这样接连不断的你方唱罢我登台吗?
不过让欧阳洛熙大跌眼镜的是,对方似乎是自己的帮手,因为他们拿着大刀非常无情的砍在了那些蒙面人的身上。等那些蒙面人纷纷倒地,后来的那批人就悄然离去,不留姓名,也不曾说任何话语。
六王爷似乎也有些呆滞,随即走到欧阳洛熙身旁,有些担心的道:“主子,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欧阳洛熙摇摇头,将断掉的袖子重新绑回到衣服上,随即蹲下身来撕开了那些人脸上蒙的黑布。忍不住咂咂嘴道:“果然是西戎人,他们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或许和臣有关,毕竟刚刚那个人也说了臣的名字。”六王爷有些无奈的说道,天底下向来不存在任何秘密,有的只是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人。
欧阳洛熙抚着下巴想了想,随即点头道:“有可能,一方人马是那个好大喜功的西戎太子派出的,另一方人马则是西戎可汗派出的。但愿西戎不要交到太子手中,否则西戎和汉唐也不可能相安无事。”说完这句话,欧阳洛熙看了六王爷一眼,在对方的脸上瞧不出任何喜怒。
从某种意义上六王爷觉得汉唐和西戎这一战似乎不需要等太久,毕竟西戎可汗已经人入暮年,虽不说马上就会入西天拜佛,但控制力依然大不如从前。西戎落入太子之手,估计只是朝夕之间的事儿。
正当六王爷思索的时候,欧阳洛熙突然大吼一声,六王爷急忙看去,只见欧阳洛熙拿着一封染上鲜血的信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了,如今满是鲜血,该如何弄?”
“皇上,你快打开看看。如果不能辨认了,就需要重新返回寺内请相因方丈再写一封了。”
欧阳洛熙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忍不住表情一变。六王爷见状,急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污染了?咱们刚离开罗迦寺不久,现在返回去还来得及。”
欧阳洛熙摇了摇头,随即笑道:“没有污染,咱们走吧。”是的,信确实没有被污染,因为信中只有几个字,那就是:“托孤于汝,日祈福为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