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间忽然传来衣袂飘空的声音,我与青篱同时转身,青篱的眼中,透出一抹深沉。
人影还在空中,声音幽远传来,“我家主人有拜帖递交端木凰吟阁下,烦请现身。”
我好笑,扬起声音,“如果我不现身,你是不是就不用送拜帖了?”
白衣少年落地,半跪于地,手中拜帖高举过头顶,“主人说,你会看的。”
我看着白衣少年的脸,“都派你来了,我怎么会不看?”
他被我看的脸上一红,更在目光中无形低了头,“泽柏不敢。”
我接过他手中的拜帖展开,一行隽美行楷,“闻卿有美重归入怀,不能身赴恭贺,心甚戚戚,微薄礼物相赠,聊表心意。”
末了落款,却是几笔勾勒的树叶,不多多少正是七片,在她潇洒的勾画下,叶片堆簇,比花更娇艳。
好别致的落款,更可以看出其中诗画底蕴。再想想那个搅屎棍的性格,我不禁摇头。
“替我谢谢你家主人,心意我领了,东西就不要了。”我将帖子揣入怀中,客套地回答泽柏。
泽柏显然没有放弃,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木盒,“主人说,不妨一看,看过之后姑娘您若不收,必不强求。”
盒子上的字清晰地写着,“端木煌吟、夏木槿夫妇新婚致喜。”但字,却不是方才拜帖上的字迹了。
我脸一黑,面沉如水,口气中带着隐隐的怒火,“七叶这是什么意思?”
泽柏恭敬地举着盒子,“主人说了,既是新婚礼物,自然也要主人夫妇相赠才合适,所以这盒中之物,是主夫亲选,字也是主夫大人题的。”
我的手捏成了拳,在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又松了。
这字我当然认识,三年相处,我不乏机会看到他的字,久而久之牢记于心,这是蜚零的字,而蜚零不正是七叶说过的夫吗?
她果然混蛋,送礼还能送的让我气结于心,不仅如此,这是蜚零挑的礼物,我不能不看。
不看,枉费了蜚零的心意。无论我收与不收,七叶膈应我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青篱能坑到我,因为我的性格几乎是他打造的,他把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摸了个清楚,我认栽,却未必心服。
这个只见过几次,连真正容颜都未让我见到的女子,才是最可怕的,在我不知不觉里,她掌握了我的命门。
我小心地取下那封印的字条,随手打开盒子。
一枚玉佩躺在匣中,冰洁玲珑,同心双环的雕工,看着就仿佛听到了敲击时绵长的磬声,冰感的玉环不见半分杂质,阳光照射其上,隐隐流动着蓝色的光,夺目但不刺眼。
只一眼,我就能感觉到这玉的价值,可它吸引我的地方,绝不是它的昂贵。
将玉握入手中,一丝清凉的感觉顺着肌肤流入筋脉,通体生凉,那微寒的质感慢慢流淌于全身,又无声无息地回来。
虽凉,并不刺骨。
我低呼,“寒玉?”
泽柏恭敬垂首,“煌吟姑娘好眼力,这寒玉于普通人而言,夏日佩戴清凉无汗,对于燥性的蛊更有压制作用,我家主上交代,若夏公子佩戴,可多延数月发作期,并且不用受冷泉山涧之伤,更不用固守这苦寒之地,若是姑娘三个月内寻不到解药,我家主人愿意亲身与您详谈。”
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身边的青篱。
面无表情之下,冷然的气场无形地铺开,我眼尖地看到泽柏打了个颤,从他落地起,就没有看过青篱一眼。
与其说是无视,不如说是不敢对视。
同样的白衣,在泽柏身上是干净,在青篱身上是虚幻,犹如一层烟雾似的将整个人都笼罩了。
不止泽柏,这些年“青云楼”中从未有人敢直面青篱,冷然的压制,会将人的呼吸也冻住。
就是这种冷,才容易激发人内息的征服欲,看禁欲的男人动情欲,是天下间最美的风景之一。
只可惜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更不是什么人都敢想的。
对我来说,青篱动欲值得肖想,动怒也是不错的风情。
噙着笑,我拢起手掌,“告诉七叶,这礼物我收了。”
“那我这就去回禀主人。”泽柏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留,转身就要往山下跑。
“等等,”我喊住他的身影,“我还有话要你传达。”
他往我的方向细微地挪动两步,“姑娘请示下。”
“你家主上心智无双,我赞叹。”我缓缓开口,泽柏眼中闪过惊喜,这惊喜在与我视线相触的时候,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微妙,又很快地敛了回去。
微笑渐大,“我做事有原则,先来后到,谁让你家主人慢了一步,而他先来了呢,所以……”
我的手掌竖在空中,看向青篱,“我选择与你合作,为你做三件事,我应了。”
青篱没有急着抬手,“没有附加条件?不是怕我坑你吗?”
“小事你不屑,大事你不会,不必。”我回的随性。
玉质秀腕扬起,与我轻触。
泽柏脸色苍白,如丧考妣,“姑娘,您不再考虑下吗?”
“不用。”我的脸伸在泽柏面前,还是微笑着的,“我不喜欢七叶,她膈应我,我也膈应她。”
“小的知道了。”泽柏脸上的神情,我只能用五颜六色来形容,太他妈的精彩了。
我亲昵地拍上他的肩头,“既然来了,我这还缺一个婚礼司仪,来,帮帮我。”
红烛有了,喜字也有了,喜服我也买了,现在连证婚人和司仪都有了,还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
说别开生面,因为除了我,每个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快乐。
木槿他不愿嫁,怕拖累。
青篱是一贯的冰冷。
泽柏,则是哭丧着脸,声音都带着衰腔,“一拜天地。”
我草,老娘成个亲需要如此么,两个穿白衣的,一个满面戚戚,一个寒霜无情,知道的是成亲,不知道的以为奔丧呢。
好歹,也是我第一次成亲啊。
牵着木槿的手,朝着门外的明月拜下,从此日月星辰为证。
衰兮兮的长声继续哀叹着,“二拜高堂。”
我牵着木槿转身,行到了青篱面前,“高堂没有,你是我师傅,也算是长辈了,跪你应该的。”
木槿动作很小地捏了捏我的手,我紧紧扣着他的掌,挑衅的目光望着青篱。青篱神色不变,好像我面前的根本就是个雕像,受了我这一拜。
“夫妻交拜。”泽柏心不在焉,喊的也不够用心。算了,他没喊出家属答礼已经算对得起我了。
这货,只怕一直在想怎么回去和七叶交代呢。
明烛闪烁中,我捧着木槿的脸,轻柔一吻。
思念了这些年,牵挂了如许久,给他的终究还是不够完美的仪式。
“木槿,要不以后回了皇宫,我把你休了?”
洞房花烛夜的第一句话,我说的就是这个。
木槿的表情是迷茫,不解,还有一点点隐藏的火苗。
“休了才能再娶一次。”我挠着头,努力想着,“可以娶的盛大一点。”
“你为了盛大,就想让我成为下堂夫、二手货?”他的声音忽然高了,眼中的火苗又升腾了几分,“想都别想,夏木槿不二嫁。”
“不算二嫁。”我试图说服他,“都是我啊。”
“夏木槿反正不嫁第二次,你要敢休我,我就死给你看!”
我看着面前火气爆发的木槿,想不通。
“为什么?”
“因为……”他哼哼唧唧的,“我是第一个,只能是第一个,你移情别恋就算了,过门我最大,你的凤后、将军、师傅,都给我后面排着去。”
这,也算理由?
不、不对啊,似乎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木槿靠着我的脸颊,声音吹入我的耳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的心里藏着一个人,现在总算明白是谁了。”
说完,还有些不甘心地咬了下我的耳垂,小小的疼让我嘶了下。
“我对他,是溺水人攀附浮木的执念,对你,才是爱恋。”
这不是哄木槿,而是心里的话。青篱曾是我一直割舍不了的执念,跟随、追赶、超越,我所有的念头都因为青篱而起,到最后剩下的是什么,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了,反不如对木槿的单纯,就是爱,年少时埋下的狂热爱恋。
“你若没想法,需要故意膈应他吗?”木槿眼中分明写着不信,“那一跪,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吻着他的唇角,“我们的成亲之夜,你不该让我去想别的男人。”
“可我”他叹息着,“不能给你一个圆满的洞房花烛夜呢。”
“我的身子,不好的。”
一句不好的,究竟是蛊毒,还是旧日的心伤,我无法评判。
“我娶的,是夏木槿,不是只要一张脸,一个清白身子的漂亮男子。若我介意,我不会娶,我只要有一丝挂怀,就是对你不公。”我很认真地开口,“我没有提及从前,不是因为我不敢面对,是怕你难受,我什么时候把处子或者清白看的比人更重要了?是我喜欢的,纵有千百种过去,我也不在乎;若不是心头好,就是点了一百个守宫砂,我也没兴趣。”
何必在意分别时他有过什么,重要的是我得回了他,就是天下至幸。
他依稀是在笑,笑中带着泪光。慢慢地低下头,我看到什么滴上他红色的衣衫,一滴一滴地晕开。
“第三次了。”我无奈,“才几日,又哭了。”
他低垂着头,我只能摸索着去擦,擦的满手湿漉漉的。
当手收回,我脸上宠惯的笑凝结成霜,封寒到心底,声音瞬间变得凌乱,双手抱上木槿,声音凌乱,“青篱、青篱!”
婚礼结束,泽柏早就夹着尾巴逃了,只剩下青篱,不知什么原因徘徊未去。
房间里顿时多了一道雪白人影,他冷然的目光扫过我满手的血迹后,手指握上木槿的脉。
我抱着木槿,木然地擦着他的脸,我手中的血未干,擦一下,他的脸上多了几道凄厉的血痕,再擦,又多了几道,越擦越脏。
而我,除了傻傻地擦着,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心中声音无数遍喊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