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_伺候青篱(三)

我不知道以前青篱在这里是怎么度日的,也许简单的辟谷丹药,也许山中采些野果,但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些都不行。

他的身体需要恢复,就要保持进补的饮食,当我努力回想着青篱吃什么不吃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一同身为护卫时,都是交替轮换,我不过问他吃什么,他也不管我吃什么,象云麒云麟那样说话闲聊更是不可能,所以才有了眼神交流的默契。偶尔伏击任务,也是由我执行,他极少在身边,完全无从知晓他吃什么。

“啪啦!”一尾鱼儿跃出水面,顺着泉水的奔流朝下流游去,一摆尾巴,甩出一溜水珠,溅在我的脚边。

我眼明手快,想也不想手中的“独活”剑就戳了出去,正中目标,那鱼儿被剑鞘叉起来的时候,肥硕的身体还在扭动着呢。

鱼汤鲜美,也算是补身养气之物了,不过这锅灶么?

这竹林除了青篱怕是从未有人来,有些竹子已经粗壮地超过我大腿了。我搬来几块石头,搭成空心的,将粗大的竹节砍开,剖成圆筒形,架空在石头两侧,底下生上火,满满烧着。

砍竹节的时候,不经意地发现大竹子的旁边冒了个小小的尖。

嫩笋!

我眼睛一亮,快速地刨了出来,劈成几块,丢进我的“锅”里一起炖煮,坐等着无聊时,我慢慢刨削着,竟然被我削出了两双筷子,一个小勺。

玩心大起,我随手又削了两个歪七扭八的碗,勉强能用就行。

当锅子里的鱼汤开始咕嘟着香气的时候,我带着新打的泉水轻轻推开门,想看看青篱的状况。

他居然已经醒了,坐靠在床边,养着神。

窗外打进的日光照着他的侧脸,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光线穿透,剔透如水晶,黑色的发梢滚动着七彩的光泽,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精致的象一个纸胎的薄杯,稍微拿捏的力量重一些就会碎裂了般,没有了冷然的气势,他弱的让人心悸。

似是感觉到了空气的波动,他睁开眼,清冷的目光里,所有的冰雪之态回归,房间的温度也刹那降了。

我不远不近地站着,没有侵入他的空间,也没有被他压制我,两个人在各自的空间领地里观察彼此,昨天的亲密相拥,似乎根本不曾存在过。

有些习惯,真的改不掉了。

无形的气息在彼此碰撞着,仿若较量。

我举了举手中的干净布巾,他抬起了手腕,手臂软软垂着,手腕不自觉地哆嗦,不过是虚停在空中,眨眼间已抖得更凶了。

这个逞强的人,为了撑起半个身体,耗尽力气又何必?

他的手落了下去,*在身侧,我踏近床边,手中的布巾柔软地覆上他的面颊,细细擦拭,他没有表情,由了我。

从脸到手,我都擦的细致,将手中的偌大竹节递了过去,“恭桶,勉为其难用吧,需要我帮忙吗?”

即便极度克制,我还是能从他微跳的面颊中读到昨日熟悉的表情,屈辱。

清高如他,让我伺候洗漱已是极限,又怎么可能让我捏着某个部位放水,再端着倒出去?

“把、把我带去泉水边。”这句话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冷,多了些迟疑。

半揽半抱,找了个平稳的位置放下他,帮他解开亵裤,剩下的工作在他眼神的制止中没有继续,我转过头,不敢走太远,我怕他一个不稳,整个人栽进水里。

泉水沥沥流淌,遮挡了一些尴尬的声音,我等待了少许,再回头,他已在等待我了。

看来真的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了,我替他重新穿着好,“你要坐会,还是回屋?”

他的眼神看了下我正燃煮着东西的简陋灶台,我会意地将他揽抱到竹下,让他靠着,地上松软,落叶不少,有着火光簇簇,阳光正好,倒不觉得冷。

“鱼汤?”

难得的,他竟然开口问这样的话。

在我的记忆里,与任务无关的事,他都是不说话的,更别提闲聊。

“嗯。”我看了眼鱼汤,已经有了浓稠的乳白色,应该能喝了,“就是没盐,但鲜味应该不错。”

他目光淡淡划过,“我茹素。”

我擦勒,什么意思,我忙活了一个大早上,他一句话就不要了?想我烤鸡都带毛烤的人,能弄出一碗能喝的鱼汤,多么艰难。

“你现在的身体,会茹死。”我冷冷开口,“等你好了,茹什么我都不管。”

他也没再坚持,看着我盛汤,小勺舀了送到他唇边。

紧闭的唇在我不容拒绝的眼神里开启,慢慢含了一口,“怎么抓的鱼?”

“独活剑。”

“剖鱼?”

“独活剑。”

“砍竹子?”

“独活剑。”

“削筷子、碗?”

“独活剑。”

他问一句,我回一句,间或着喂他一口汤,只是这回答,每说一次我的脸就抽搐一次。

我的独活剑,我视若灵魂伴侣的剑,从上次被我砍了树之后,又做了这些事,它是天下闻名的宝剑,居然与柴刀菜刀并驾齐驱了,简直辱没了他的名头啊。

青篱的嘴角边,那个小窝儿又出现了,他显然从我的口气中听懂了我的不舍。

“它是天族之物。”这是我第一次从青篱口中听到天族的字眼,也是第一次听到青篱谈及与我有关的事,“天族之物总有它自身的灵性,若不是它承认的主人,是不可能驾驭它的,当它选择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判断对了,你就是天族要寻找的人。”

我当然知道,“独活”剑是我昔日的随身武器,沈寒莳告诉过我。

“可惜,我不是。”我送入他口中一勺汤,“七叶已经用‘紫玄草’证明了。”

“当年,天族长老们拼尽全部功力,只能锁定那人的位置,我赶到时,满城尸首,不见活人,你是我唯一见到的活人。”

“所以你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是他们要找的人,然后把我带回‘青云楼’,蹂躏我,折磨我,摧残我,只希望我能觉醒,当你知道我要放下暗卫的职责带着木槿离开的时候,你怕从此我就平凡一生,所以让血孤追踪我想将我带回,只是你没想到血孤会做的那么变态,不仅想杀我,连木槿也不放过,我杀血孤时你的那句‘未遵照阁主意思行事’,指的就是她对我动的杀机,可惜那夜,你仍不肯对我袒露。”

青篱没有杀我的心,他只是一次次地逼我,将我逼到绝境,让我的武功在爆发折磨中增长,手段可恨,心思倒未必坏。

“带你回去时,我也不敢肯定,直到‘独活’剑选择了你的时候。”他轻叹,眉宇间有了疲累,“天族之物不会出错,所以我坚定了想法。”

所以有了指名为搭档,所以有了纯气功法的教授,所以有了他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与我*,只为了让我武功增长。

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可以无视贞洁,是什么样的信仰,让他可以奉献身体。

“纯气破而后立,即便我知道你被打落冰崖也不曾寻找,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我只等待着你重新修复,再度出现,却未想到你进展的比我想象中慢,所以……”

“唯有再度相逼,数次将我逼入绝境,只剩一口气。”我苦笑着。

“是我偏执了。”他慢慢闭上眼。

青篱不仅冷傲,而且自负,我不知道他有怎样的人生过往,但我相信,他从未决断错误任何一件事,除了……我。

“若你是天族人,怎会这么慢!”他的脸上不复往日冷然自我,隐隐藏着我读不懂的落寞,目光遥遥望着前方,又是那日七叶房中我看到的空寂。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慢,反正就是慢了。

话说的有些多,他的气息又开始凌乱,也喘的厉害,当我把又一勺鱼汤送到他的嘴边时,他没有喝,而是缓缓地说出一句,“煌吟,抱歉。”

我知道他抱歉的是什么,激烈的手段,用对了人值得赞扬,若用错了人呢?他在抱歉他毁了我十年人生,他在抱歉他断了我追求平淡生活的梦想,他在抱歉他的铁血手腕让我受了太多不该受的苦,他在抱歉他的一意孤行甚至波及了无辜的木槿。

青篱,从未说过抱歉。

我等待了十年,最后不惜恨他,不惜与他为敌,为的就是这一句抱歉,可当这句话来临时,我并没有想象中惊喜。

“没有你,十年前我就该死了。”放下手中的碗,我别开脸。

他又一次将目光远落在没有焦点的虚空。

我站起身,不敢看他。

青篱,其实你没有错,你真的没有选错人,你的判断是对的,但是这一声抱歉,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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