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忘忧站在我的面前,停留了良久良久,才慢慢地说出一句,“他说,他才是你真正所爱的人。”
我的爱人?
猛的醒悟过来,藏杞说的只怕是端木凰鸣吧?
难怪他誓死挑战曲忘忧,立下不死不休的挑战约定,甚至跳过命门大穴,都要毁掉曲忘忧的脸。难怪他知道我不是端木凰鸣,因为他认识真正的端木凰鸣。
我的目光投射向地上藏杞的身体,他被曲忘忧花雨暗器撕开的胸口,守宫砂早已不见,再联想曲忘忧与我在一起时那点象征处子贞洁的红,或许端木凰鸣与他的关系,的确比和曲忘忧更深。
但是他是如何认识端木凰鸣的?
如今,端木凰鸣死了,藏杞也死了,这个秘密随着尘埃,被封印了。
藏杞没有道破我的身份,为什么?
想起他临死前那一声声狂笑,“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是故意的!
我呆愣着,眼前全是一幕幕藏杞刚才的表情,刚才的笑声。
我的沉默中,曲忘忧慢慢扬起了笑意,“他以为我会信他吗?”
他朝着我伸出了手,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手,当我与他双手触碰的同时,他静静地开口,“这身首饰,是师傅赠我出嫁时穿的,好看吗?”
我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好看。”
手腕间忽地一疼,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却是一点白色,飞快地从我手腕上飞走,没入曲忘忧的衣衫间。
“没有你,我也就不能征服它,它在表达对你的愤慨。”曲忘忧笑的可爱,半点不见方才的冷血嗜杀。
果然是与他性子一模一样的蛊,睚眦必报,记仇的很。
台下,欢呼一片,我的耳边只有不断回荡的两个字,“圣王、圣王、圣王……”
段无容慢慢走上祭台,“挑战已过,最后一名挑战者落败,曲忘忧成为我们‘纹叶族’新的圣王。”
雷鸣似的欢腾中,曲忘忧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以圣王的身份,为自己择妻。师傅,请将我的本命蛊拿出,我要进行血誓和蛊誓。”
“我不能给你!”
“忘忧儿!”
两个声音,出自两个人的口中,一个是我,一个是段无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真的不能再隐瞒了,嫁我或者杀我,我都必须告诉曲忘忧真相。
可我没想到的是,段无容竟然会比我出声还要快。
“师傅!”曲忘忧的声音变了,幸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转眼便凝结,他甚至忽略了我的声音,而是直接对着段无容喊了出来,“为什么?”
“因为‘纹叶族’的圣王,决不能嫁给外族人。”段无容的声音,冷漠无情。
我在曲忘忧的脸上读到了不信、震惊,再看着台下欢腾的人,似乎这个事情,并不是“纹叶族”公开的秘密。
“我不信,师傅你骗我!”曲忘忧大叫着,声音被欢呼的人群淹没,台下的人只看得到我们说话,却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我何须骗你?”段无容僵硬着面容,“‘纹叶族’的蛊术,绝不能为外人所知晓,否则又何须立下圣王不得出谷的规矩?‘纹叶族’的人用情极深,你若嫁与外人,定然会将自己的蛊术毫无保留地教于对方,族中蛊术外传,祖先不会答应。”
“不会的!”曲忘忧摇着头,乱了额上的发饰,散落了发丝,“她答应了我,会与我一同留在族中,又如何会泄露出去?”
“一生一世的誓言,谁能保证长久?”段无容的声音刺耳难听,却有一丝冷然的无奈,“你能保证她不会偷偷离开吗?世间太多事不是誓言就可以做到的。”
“那……”曲忘忧的声音急的几乎听不清楚了,“我向师傅保证,绝不将蛊术教给她,我发誓。”
段无容还是摇头,坚决不容半点商量,曲忘忧腾地跪倒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师傅,我如今已是圣王,终生不得出谷,你若不答应一定要赶她出去,我与她,今生再无相见可能。”
“不见,总胜过阴阳两隔。”段无容突然的一句话,让我心头一怔。
第一次看到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曲忘忧的发顶,眼神中流露出意味不明的哀伤,“忘忧,太过于坚持相守,有时不若分隔,至少你还知道她是安然的,知道她过的好,总胜过斯人已逝。”
“我不!”曲忘忧一只手抓着段无容的手,一只手抓着我的手,捏的我生疼,他的指节都泛起了白色,“我曲忘忧要的,不是牵挂,不是思念,我要的就是相守!”
“你会后悔的!”
曲忘忧重重地咬着牙,“此生,无悔!”
“你无悔,她呢?”段无容的眼神,慢慢挪到我的脸上,那眼神几是命令式地在表达一个意思,他要我不准答应忘忧,他要我说不。
“忘忧。”我试图将那个激动的人扶起,“我有话对你说。”
“你是要反悔了吗?”他似乎察觉到了我口气中的不对,面孔茫然地朝着我,拼命挣扎的表情似是想要努力看到我,“你是要说,你不愿意陪我在族中永住,你要离开了吗?”
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疯狂,“其实你根本只是想送我回来,让我坐上圣王,从此不再出谷,不再见你,也就不再纠缠你了,是吗?”
好吧,他全说中了。
“忘忧,其实我……其实我根本不是……不是端木凰鸣!”深藏在心里的秘密,在艰难中,吐出。
他的身体,颤抖的如寒风中的鹌鹑,“凰,为了甩掉我,你连这样的谎言都能编造吗?”
当我编造谎言的时候,他信以为真;当我说出真相的时候,他却已经不信了。
我完全没想到,真相之后,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口中反复念叨着,念叨着,“你不要我了,你还是不要我了。”
蒙在眼睛上的棉布被浸湿,他的身体在哆嗦着,脸上从狂乱变得迷离,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他,那个最为落魄时激烈而决绝的少年。
果然,他的手一伸,猛烈的劲气喷出,指尖的方向,正是自己的胸膛。
我眼明手快,用力地抓上他的手腕,“忘忧儿,不要!”
血花激射,在我的眼前绽开,一滴滴血落下,落在我们的脚边。
雪白的手掌,挡在曲忘忧的指前。
我狐疑地看着段无容,他缩回手,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这师傅脑子有坑吧?
以我的力量,算的精准之下,曲忘忧的力量绝对到不了自己的胸口,那丝弹出的劲气就会在空中消失,而段无容的动作,不是制止曲忘忧,更像是把自己的手往上凑,硬挨这一下。
他有被虐倾向吧?
“你不要再说了。”我那到了嘴边的真相因为曲忘忧的动作而打住,“他体内‘神蜂’的毒还未净,受不了刺激。”
而被我抓着的曲忘忧,抬起手指,指尖一点血色,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弄破的,他的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上我的额头,一股清凉之气透入。
“师傅,血誓已发,不能再更改了。”曲忘忧倔强开口,“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发的。”
果然,这一个动作之下,群情哗然。
“圣王的血誓!”
段无容似乎也完全没想到曲忘忧这个举动,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曲忘忧已经完成他的动作。
段无容的眼神变了,出了怜悯,更多的是无奈,低头看向自己流血的掌心,那唇角边有一丝苦笑,“我的徒弟,竟连我的性子也继承了十足十。忘忧,你不该发这个血誓。”
“我只想告诉师傅,除了她我不会嫁第二个人!”
“明日,后山试炼禁地,她若能通关,她才有资格娶你。”段无容忽然扬起声音,压制了场中的欢腾,“祖先规定,若有外人要娶圣王为夫,必须过后山试炼禁地,若能通过试炼,则圣王永不出族的禁令解除,圣王曲忘忧既已立下血誓,此事再不能更改。”
人群再度欢腾,我只听到两个字,如雷轰鸣,“试炼……试炼……试炼……”
抛下话,段无容很快地转身离去,可我看到他转身间,一声悠长的叹息里,眼中仿佛有水光闪过。
曲忘忧愣在那,猛地扑上,死死抓着段无容的袖子,“试炼?师傅为什么从来没说过?”
“这个秘密,唯有在圣王宣告要嫁于外人时,才能宣布。若你未立血誓,我还能送她出去,可惜你太固执了。”
“不,我不让她去!”曲忘忧挡在我的身前。
“那我就亲手杀了她。”段无容的话,不带半分情感,挥袖甩开曲忘忧的手。
“你送她出去吧,我不嫁了,不嫁了还不行吗?”曲忘忧固执地挡在我面前。
“你忘记你的血誓了吗?”段无容冷冷地说道,“‘纹叶族’的人,一生血誓只忠于一人,如果那人不娶你,你将亲手取她性命。她若要娶你,就只有进试炼禁地。”
现在不是我不娶,曲忘忧不嫁就能解决的了。去,结局未知;不去,死路一条。
我苦笑,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我昨夜的预感,成真了。
这个族中藏着太多的秘密,连曲忘忧都不知道的秘密。
曲忘忧的人犹如雕像一般,傻傻地站着,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不该发血誓的,不该的,不该的……”
忽然,他的口中滑下血丝,身体慢慢萎顿,被我快手快脚地抱住。
一场比试已让他本就没完全恢复的内腑受了激荡,再被段无容说的话刺激了心脉,才会加重了伤势。
这一夜,我守在他的身边,看着那个惨然的少年,心中满是愧疚。
错,只错在我试图以谎圆谎,不肯说明真相。
手指抚过他的脸,低头看着他的手,即便在昏迷中,他的手依然抓着我的衣衫,紧紧不肯松开。
才动了下,那沉睡中的人忽然惊醒,揪着我衣衫的手缩了下。
“醒了?”我的手掌隔着棉布贴上他的眼睛,“那我为你换药。”
“对不起。”他嗫嚅着,脸上尽是悔恨,“我只是怕你拒绝我,我害怕听到你说要放弃我的话,所以我急切地发下血誓,我想逼师傅妥协,我知道他疼爱我,会不忍心的。”
“我没怪你。”与其怪他,我更怪我自己。
房间里的沉默,我和他都低着头,想着心事,相对无言。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的手摸摸索索,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几番抚摸后,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几根细细的针,还有蓝色的香块,他握上我的手贴上他的胸膛,“凰,为我把这朵花绣完,若你出不了那试炼禁地,我做不了你的夫,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妻。忘忧只做圣王,今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