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慢的眉头就拧了起来,捡起一张被她尚未完全撕碎的照片,喃喃道,“你这照片上的样子,是不是喝醉了?或者说,你是不是被人下了药?”
霞芝看着那照片,只一眼,便不忍再看,顺势一扯,沈云慢竟是尚未反应过来,这照片便又叫她扯了个稀烂,边还哭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这以后还怎么见人,我是没脸见人了呀……”
玛丽亚似乎极是恼怒,抓着那些碎相片就要往她身上砸过来,“你自己干的好事,还在这里哭,我早跟你说过那些男人靠不住,不如多花点心思跟着云慢学着做生意。你自己又没有手段,就只知道寻欢作乐,早说了叫你不要带男人回家,你就是不听。你的这些照片,很明显是在你自己家里拍的,你想一想吧,你都带了哪些男人回去!”
霞芝哭得不能自恃,眼睛鼻子已是通红,眼泪流得满脸都是,仰着头望着她,边哭边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骂我。你倒是想想办法呀你……”
话音未落,便听得外头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不一刻,便见老五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一见到这架式,吃了一惊,急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来迟了?”
“还等你来。”玛丽亚道,“要是等着你救命,人都已经死绝了。”
老五面色一急,“怎么了?”
“方才银东银行的万经理来了。”沈云慢道,“逼我们还钱。”当即便将上次那事的经过同他说了,“就算是算利息,那利息能有多少?他开口就要我们还三十万。这都还罢了,还拍了霞芝的照片要挟我们……”
“这个老孙子。”老五咬牙道。
一时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霞芝整个还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不已,“我是没脸活了,没脸活了。”
“行了。”玛丽亚道,“你先起来。”边就去拾散落在地上的相片,边道,“先把这些烧了。还有七天的时间,先想想办法,你哭有什么用。”
霞芝就哭着去捡地上相片,眼泪一颗颗落在地上,咽唔不止,“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说起来当然像喝汤似的……”
沈云慢一时心酸不已,当时那事,若非她们两个为帮自己筹钱,因而才出此下策,否则也不至于现如今将霞芝都给拖下了水,便蹲下来,将她拖起来,“好了,不要哭了。你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不就是三十万,大不了,把聚香居卖了,还有我沈公馆,地契我已经拿到手了,若是不行,我再卖一次又如何……”
霞芝顿时脸上又哭成了一片汪洋,一把将她搂住,“云慢,云慢。你要帮我呀,你可一定要帮我呀……”
“行了。”玛丽亚道,“照我说,先别急着卖房子。这个事,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明显着是有人在背后使鬼。我们要是服了软,这次只怕是个开头,往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
“那你说怎么办?”霞芝哭道。
“总要给他点颜色,叫他知道我们几个也不是在银城里白混的。我倒是要看看他下次还敢
不敢再向我们使这样的诡计。”
“这个事,原本就是我们不对在先……”
“我们不对是没错。”玛丽亚道,“好处也是给了他们的呀,每个月四五千的大洋给到万太太手里,你想想,哪个月是少了的?自己都没分过钱,倒是先将钱送去给她。时不时还送送这样,送送那样。她拿我们的好处可还少吗?再说了,那十万块,原本就说是借的,又不是抢了他的不还了!虽说是拍了他的照片,那也原本就是他自己存心不良。不过是吓吓他,叫他有所顾忌。可是你看他现在拿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们?他就不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在银东做经理这么多年,谁知道他暗地里使了多少鬼,他的那个什么高义公司,很明显是个放高利的。他这样的人,这个事,我打包票,真的把钱给了他,你的那些照片能不能拿回来可是个未知……”
“那怎么办。”霞芝叫她这样一说,又抽泣起来,没了主张,喃喃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照片要是当真叫他放出去,我,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呀......”
“这件事,的确很奇怪。”沈云慢经了玛丽亚这样一说,倒也渐渐冷静了几分,“当时的事,不是就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的?现在这个姓万的又是如何知道这当中的来笼去脉?你的这些照片又是怎么拍出来的?他敢这么堂而遑之放高利,平时那些坏事,想想就知道是干过多少了。”
“你们刚刚说他给了你们几天时间?”坐在一个旁久未出声的老五突口问道。
“七天。”玛丽亚道。
“好。”老五点点头,“这孙子的事就交给我去办,老子想办他很久了。敢动九重天的人,也太不把向先生瞧在眼里了。”当即便站起来,往外而去,“你们这几天就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要去外头瞎混了。”又停下来,深深看了玛丽亚一眼,玛丽亚眉头就一皱,跳起来指着他骂道,“你看着我干什么?老娘我什么时候出去鬼混过?”
他的嘴角就扯了一扯,又看向了霞芝,霞芝彼时还自抹着泪,吞吞吐吐道,“我知道了五哥,再不敢了呀……”
他便就又抬腿往外而去,听到玛丽亚在后头喊道,“你等一等。”
便就起身,从门口拿了一把伞,递到他跟前,“外头下雨呢,伞都不打一把。若是病了,我看谁去照顾你……”
语气虽是冰冷的,意却是暖的,老五就咧起了嘴,朝她笑了一笑,接过了他手中的伞,头也不回的行了出去。
玛丽亚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门口,这才回过头来问沈云慢,“要不要找瞿二爷也帮帮忙?”
沈云慢就一怔,下意识的便摆手,“不,不要了吧。”
玛丽亚就点点头,也不多话了,只叫佣人拿了一个火盆来,将撒落一地的碎照片一一捡起来,就在这盆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如此,在接连的焦灼当中,三日便过去了。
沈云慢是接连几天都要在失而复得的沈公馆内发一会呆。原本叫江妈打扫卫生一事,又停了
下来,实在是心里乱得不像样子。
霞芝她大约是想着士可杀不可辱,她身为银城一个并不十分出名的交际花,虽是比不得玛丽亚冷艳,亦比不得玫瑰之风情,但却也自是有另一番赏心悦目之风味。她苦心经营这风味多年,如今一朝崩塔,竟是打算在家中割脉自杀。
尚好举刀之时,恰逢玛丽亚来找她,见到她的样子,一个耳光便朝她煽了过去,指着她怒骂不休:“亏你也是在银城混了这么多个年头,竟为了一点这样的事就自杀。你有没有脑子啊你?你一死,那人还是照样能把照片放出去?你以为你的死就能阻止得了他?到时候你死了,裸照满天飞,你就是死也死得不安生,还叫九重天蒙羞!”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不去想一想怎么解决这事,你竟然想着去死?若是我,就算去死,我也要先杀了那个王八蛋再说……”
她一语惊醒梦中人,霞芝竟当即便从沙发上爬起来,抹尽了泪,跟着玛丽亚就搬到这边来一起住。
然则虽是如此,事情总也还有待解决,想她一个女人,那照片若是当真流了出去,她那脸面,往后也当真是不知要往哪里搁。
待到那时,可当真只有一死了之了。
老五那头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只怕要捏着那万经理的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现在这情况,因是付了那马老板的二十万,已然是把霞芝与玛丽亚两个的钱都掏了个空。这段时间虽是陆续接了些订单,然除掉各项花费、采买,留在她手上的,已不过几万圆,离那万经理所要求的三十万,竟还差着一大截。
她叹着气,将沈公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仔仔细细看过、抚摸过后,便在心里重又做了决定——还是将这沈公馆卖掉,若是能卖个五十万,不仅这头还万经理的钱是够了,便是还余苋那二十万,也都要够的。
竟不料这宅子只是在她手中过了一遍,又要溜了出去。
她又叹一口气,喃喃道,“可当真是命中注定不成?”
饶是如此,仍是打定了主意,就去找房屋中介,不料那中介却十分为难:“您这宅子卖价太高,眼下到处战乱,哪知有没有打到银城来的一天。一般人,谁还买屋?都去买美圆,买黄金啦......”
她不得已,仍是付了一小笔委托费,请中介帮着多留意。回来的路上,不免格外的心焦,早知今日,当初何苦要为了开个酒铺,使了那样的手段。到而今,当真是欲哭无泪了。若是当真叫霞芝的照片登了报,她可当真是肠子都要毁得清了,这以后,也不知拿何面目去见她。
走至玛丽亚家的大门口,她就停了下来,,是连进去的勇气都有。良久,方又拐了个弯,从宅外绕至后头,进到那小巷里。眼下已近初夏,日头也渐渐大起来,她远远便见在这巷中花木扶疏之下,站了一个中年男人,左顾右盼的,也不知是等着谁。
她心中没来由一跳,却仍是一步步往前走,紧抓着手中的包,便问,“你找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