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早的。”沈云慢轻声道,“叫瞿先生来为我们姐妹两个准备早餐,真是叫瞿先生费心了。”
瞿南乔坐在那里,仍是不说话,她就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了,站了起来,高根鞋一磕一磕的,敲得这餐厅里的人震耳欲聋,“云汀。来,不吃了。”又喊江妈,“江妈,西洋的早餐吃不惯,给我们下碗面吧。”
牵着沈云汀便欲行出去,后头的瞿南乔已经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上来,一把抓她的手,“云慢……”
她就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良久,方笑着回过头,朝他道,“瞿先生这是干什么?”就挣脱了他的手。
“我……”瞿南乔看着她,这晨曦这样温和,照得她整个人这样柔软,叫他心里一抽抽的又疼起来,“云慢,你是真的把我忘了吗?你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她就不说话,低下了头,听到他笑着,“你知道吗,你每次低头的样子,都格外的好看。徐志摩还有一首诗,形容你是最适合不过的。我念给你听……”
不等她说话,已是又自顾念道: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够了!”不等他念完,沈云慢已是勃然大怒,猛的抬起头来,打断他的话,“这首诗是徐志摩写给一个日本女人的!日本女人!现在全国都在抗日,你念一首这样的诗,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猛的觉醒,手足无措起来,“云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首诗,它,很,很好……”
“原来瞿先生还是个文雅人,可不太符和您大码头二当家的身份。”沈云慢冷笑不止,转了身,放开了沈云汀,行至餐桌旁,看着这满桌的美食,眼中就浮起了泪花。
她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已经说了不爱这个男人了,心里怎么还会因着他的几句诗就激起一层层的涟漪来,她不能这样,她怎么能这样。就算是抛开父母的仇恨,他也已经有了家室…..
她与他现在这个样子,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能!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的!
她双手就撑在餐桌上,良久,方忍住了眼中的泪意,轻声道,“你走吧。”
“云慢。”
“你走。”她说,“瞿先生家有娇妻,日日来
我沈公馆算是怎么回事。沈公馆只有我与云汀姐妹两个,我不想招人非议。瞿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往后,还请瞿先生,就不要再来了。”
瞿南乔整个就愣在门口,呆呆看着她,她一直都低着头,再不多话了,转了身,从他身旁走过去,她额角有一束毛绒绒的头发,经过他身边时,扫在了他的下巴上,他内心一阵触动,一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
她彼时眼中有泪,知道自己若是说话,定然就要露出哭音,只得忍了又忍,仍是没有忍住喉头的苦涩,索性就沉默着,只手上用力,欲要挣脱他的手,他已经笑了起来,“沈小姐误会了。我,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这两天在读徐志摩的诗,所以总是想着。今日见小姐心情好,就想念来给小姐听听,不过就是切切磋磋……你,就不要生气了吧。”
最后这话,“你,就不要生气了吧。”已是带了一股央求之意,她就回过头来,眼里的泪就一嘀嘀掉下来。
她是多恨现在的这个自己,怎会一到他面前,这泪就忍不住要往下掉?亦是央求起来,“瞿先生,放手吧。”
瞿南乔看着她的泪,喉头亦自紧了一紧,到底是松开了手,语气上仍要自作轻松的,“是不是我勾起了沈小姐的伤心事。那我,我这就走了,改天再,再来看你……”
言罢,便不多言了,缓缓就行了出去。
那头江妈一边在厨房下面,一边就侧耳听着这头的声响,从窗孔里见他缓缓走出去了,就轻手轻脚的走到墙边来看沈云慢,见她尚自立在那里,一双眉头紧锁,双眸紧闭,眼泪在脸上纵横。
沈云汀亦是个可怜的孩童,原是开开心心一顿早餐,叫这两个人闹起来,又闹了个莫名奇妙,扑闪着一双眼来抱住了沈云慢的腿,“姐姐怎么了?为什么又哭了?”
连沈云汀都觉着她哭得是太多了。
她就蹲下来,一把将她搂住,将头埋在她胸口,良久,方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姐姐今天心情不太好。”
“姐姐是因为南乔哥哥刚刚念的诗哭吗?”
沈云慢就不说话,抹了泪来看她。她眼神纯净,伸出一双小手来替她擦泪,“姐姐现在为什么一看到南乔哥哥就躲?”
连这孩子也看出来了么?
“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南乔哥哥了?可是不喜欢了,姐姐为什么总是因为他哭?我如果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不会哭的。”
“云汀喜欢南
乔哥哥吗?”沈云慢一时恍惚起来,喃喃问道。
“喜欢呀。”沈云汀整个靠进她怀里,那小手似一阵清风,在她脸上轻轻抚过,抚净了她脸上的泪,“我很喜欢南乔哥哥的。”
“那姐姐和南乔哥哥,你更喜欢哪个一点?”
“都喜欢呀。”沈云汀道。
沈云慢就怔住了,抓着她的小手,在自己嘴边轻轻吻了一吻,又问,“那如果南乔哥哥做了一些伤害你的坏事。或者是无意伤害你的坏事,你还喜欢他吗?”
“南乔哥哥应该不会害我的。”她娇声道,捧着沈云慢的脸,帮她理好脸上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如果是不小心害的我,只要他跟我道歉,我就还是喜欢他。”
沈云慢看着她良久,到底是扑一声就笑出来,又问,“那如果南乔哥哥把姐姐害死了。你还喜欢他?”
沈云汀这下似乎是被吓住了,一双眼里满是迷惑,“南乔哥哥怎么会害姐姐……”
“我是说假如。”
“那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喜欢他了。”
“那如果是姐姐害了他呢?你还喜欢我吗?”
“姐姐做了什么,我都喜欢的……”
她就不说话了,将她一把抱起来,行至了沙发旁,坐下来,半干的泪眼,一点点的打量着这大客厅里的一应陈设,都是父母生前添置的东西——
靠墙一大片安了玻璃门的花梨木柜子,玻璃门里面,陈设有这些年来家人每年拍一张的全家福;对面墙这头,两条花梨木椅并一张短几,几上置了一只雕花坛,坛中叫江妈细心插了一朵浅红的花;几上方墙上,挂了一副画,却是哥哥从前信手画的山水;再过来,角落里,是一架洁白的钢琴,这钢琴自她幼年起便陪伴她,数一数,已然是十数年弹指……
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家里,现如今该是何等的热闹和详。在沈云汀的心里,饶是她再喜欢他,可是这哥哥的地位终究是比不得血脉亲情。她何偿不是如此?她向来都不是一个爱情至上之人,爱情于她,实是过于奢侈。
现如今她家境富足,守着妹妹长大,等着哥哥回家,他日哥哥回来,将这家业还于他,她自己,重拾书本,待国难过去,她考大学、留洋,与友人出游……
这便是她余下的人生,是她给自己安排的余下之人生。
自那个人始后,她自觉已然是失了爱人之心,爱情之于她,再不会有了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