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半夜的时候,云遮了星辰,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一阵秋雨一阵凉。纪十裹着毯子缩在舱内一角,脚边睡着小黑狗,子万在另一边早已睡着了,但是她很清楚,只要她稍有动静,他就能立刻察觉。

纪十实在闹不明白子万在想些什么。以前是避她犹恐不及,如今在她已然放手之后反而纠缠不休,以前他没图过她什么,现在就更不可能了,那么是对她还存着些朋友之义?总不能是突然发现喜欢上她了吧……

想到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为自己的异想天开。

只是无论他抱着什么心思,她都无法再接受。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重蹈覆辙的人,否则也不会活到现在了。也许他现在会救她,尽力保全她的一条小命,但若再遇上奚言豫又或者别的他在意的人,利益关头,她仍然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到那时,她可再没上次那种运气全身而退了。这个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所以,离开他是必须的。

只是要怎么才能让他心甘情愿放她走呢?‘摸’着怀中的小金,她默默思索着。这个人软硬不吃,表面和气,实则内心冷硬,她若以伤害自己的办法相挟是行不通的,那么便是像以往那样,做出一副恋慕痴缠的样子,让他心生厌恶,自会主动想办法摆脱她。

思及此,她心中隐隐有了计较,当下不再焦躁难安,放空心思,不片刻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仿佛只是打个盹儿的功夫,天已亮了,外面传来船家的说话声和摇橹声,身下晃悠悠的,显然是已经开船上路了。子万不在舱里,小狗也不在。

想到待会儿要做的事,纪十就打心底一阵疲惫,不知是从何时起,她的心态已不再如当初那样,能够若无其事地戴上各‘色’面具,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厌烦透了这种生活。

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她才打起‘精’神准备出去‘弄’水洗漱,偏在这时,船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外面没有声响,一向在死亡线上打滚的纪十却蓦然警觉起来,悄然靠近舱口,往外看去。

“庄主让属下等来护送少主回庄,庄主有请子万公子到天彻庄做客几日。”没等她看清是什么情况,一把沉厚威严的声音已传了进来。她心中一惊,听出是暗厂教官头儿。

宁可得罪刑堂堂主,不可去惹暗厂教官。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人已经钻出舱口,到了外面。

外面,隔着十丈远处,两排船艇拦截了上下游,船上弓弩手森立,弩箭直指被围在正中的孤零零小船。

小船船头,子万手中提着一个陶罐,罐里冒着白雾以及鱼‘肉’米粥的香味,显然这之前他刚刚煮好早食。他提着陶罐,小黑狗绕在他脚边,他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凝重,只是漫不经心的微笑。船家却被这个场面吓得‘唇’青脸白,蹲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见到纪十出来,那边的人更加严阵以待,子万脸上笑容加深。

“起来了?”

“嗯。我洗把脸。”

两人若无其事地‘交’谈着,像是那些人那些船那些箭不存在似的。

“纪鹤,你……”教官头儿对此情景没说什么,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忍不住了,正要喝骂。

“吵什么,等了这许多天,这会儿就等不了吗?”纪鹤不耐烦地打断他,自顾去‘弄’了木盆打水洗漱。

那人被噎住,脸‘色’一时间变得十分难看,就想下令让人放箭,但教官头儿却先他一步开口:“少主请便,我等在此相候就是。”

纪十哼了一声,洗了脸,又将头发梳了,跟子万还有小黑狗分食了那罐鱼粥,这才将小狗往恨不得将自己缩得没人能看到的船家面前一推。

“给我把它照顾好了,过些日子我还要来接它,到时要是瘦了不‘精’神了,我可不应。”

“是,是……小的一定把它喂得白白胖胖的。”船家抱住小狗,那副小心而紧张的样子,就只差没将它供起来了。

纪十懒得告诉他就算他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小狗吃,它也变不白,目光落向子万,“你若想走,没人拦得住。”

子万洒然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走吧。我可不想变成刺猬。”

纪十垂下眼不再说话,但是袖子一动,已将小金扔到了他身上,“帮我照顾好它,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子万‘摸’了‘摸’不像以往那样亲近自己的小金,嗤地一声笑了,低语:“你现在还没做鬼,也不见得就放过我了。”

纪十嘴里微苦,脸‘色’神‘色’不变,淡淡道:“那是以前。”现在怎么样,她可没兴趣一次又一次地重申,信或不信,那都是他的事,留或不留,也都是他的事。她或许会感念,但绝不会再动心。

子万看到她眉角间的冷意,也猜到了她未尽的话意,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低低笑了两声,笑中有着旁人不明白的无奈。

说话间,教官头儿所在的那艘大船驶近,放下软梯。

子万看了眼,没等纪十走过去,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足踏绳梯,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大船上。纪十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甲板上有那中年教官头儿,还有几个纪十曾经见过的一些头领人物,而在船舷边,则站着一圈持弩弓戴着面具的暗厂人。

“两位请!”教官头儿并没迎上来,而是指了指甲板正中的一张方桌,两张椅,示意两人过去坐下。

“怎么只有两张椅子?我们坐,却让诸位站着,这怎好意思?”子万拉着纪十,没有动,笑‘吟’‘吟’地道。

教官头儿却一挥手,立即有人搬上几案椅凳,只是离那张桌子远远地放着。或者可以说,由始至终,这些人都不加掩饰地跟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公子擅使巫蛊秘术,我等不得不防,还望恕罪。”教官头儿倒是始终客客气气的,不像其他人,看他们的眼神或多或少带着一种看阶下囚的轻蔑却又防备意味。

“好说,好说。”子万一笑,当下不再客气,拽着纪十走过去,大马金刀地坐下,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