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六在水边洗净了脸手,身上衣服却仍然血肉淋漓,鼻中始终紊绕着一股腥恶之气。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只见清风朗朗,山林幽幽,并不见一丝人迹。如此轻易地便解决了那些本该像蚂蟥般黏上便甩不掉的人,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尤其眼前还反复浮现起那个妇人临去前的诡异笑容,总不至于爆个损伤不了人分毫的血肉便算了吧?
梅六寻了个有大石遮挡的地方,脱了衣服踏进清溪中,迅速地洗净自己,又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换上,挖了个坑把那身血淋淋的衣服埋了。披着湿发,她一身清爽地蹲在溪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沾着水擦洗剑鞘剑柄上的血迹。虽然洗了澡换了衣,她仍然觉得浑身不舒服,仿佛那层血沫已钻进了肌肤里,再也弄不掉。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只怕要把自己身上搓下一层皮来。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身为杀手,从受训开始她便没少见过血腥的场面,比这次更甚的不是没有,否则她也不会在乍见人体爆裂之后仍能冷静地穿越人群离开百叶城。
不知是不是那个女人的笑引起的。她擦干双剑背上,甩干手摸了下有些发闷的额头,暗忖。刚想起身,突然脑子一懵,差点栽倒在水里,尚幸她平衡能力不错,最终只是一脚踩进溪中湿了鞋子。
不对!梅六捶了下头想让自己清醒些,却并没觉得好些。抬头看向天空,见太阳远远地挂在上面,脑子里莫名冒出要到正午了这个念头。耳中传来一缕若隐若无的笛声,似远似近,渺如游丝,仿佛在召唤她。她不由凝神倾听,然后着迷般慢慢地跟着笛声往它传来的方向走去,穿山越岭,一直走一直走……似乎永远也不会知道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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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郎在精舍床上躺了三天,体内消耗的精元慢慢恢复了少许,并开始自行修复受损的经脉。在这样的时候他本不该到处乱走,然而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于是在勉强能下床行动的时候,他决定回对岸一趟。
换了身衣服,在路上随手摘了两个柿子充饥,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走向码头。即便是处于现在这样的状况,加上心中有事,他整个人仍然显得从容不迫,让人丝毫无法与几天前那边走边吐血的狼狈样子联想在一起,除了脸色苍白,更看不出重伤在身。
大约花了足足有两刻钟,他才走到大理石的码头上,小船静静地停在下面。这段河水平缓,加上没下过大雨,上次离开前忘了系舟绳,隔了这几天小船也没被冲离岸边。十一郎吐出口气,目光落向对岸。
原本绿烟飘袅的柳树此时已现出雍肿粗黑的树干和枝条,枝条上半绿半黄开始发卷的叶片在风叶瑟瑟地抖着,不过几日功夫,秋意渐逝冬意已现。山坡上仍然可见浓簇簇的火红果子,只是少了几分绿意的衬托,便显得单调起来。更远处,山林苍翠沉郁,寂寂寥寥。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一切都很安然。十一郎这时心才落到实地,走下石阶,在水中洗净有些发黏的手,然后上船往对岸划去。
事实上以前的摆渡者无心翁是住在末世地,也就是他养伤的精舍,而他接替无心翁之后本应该也住在那里。但是他终究不愿彻底脱离红尘,哪怕是住在人烟罕见的对岸,也会觉得离世人近些,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这才自己动手修了那泥坯屋,建了篱笆,种了石榴。有空时他还会去几十里外的白石镇用山珍野味河鲜新果换些吃食酒酿,聊聊闲话沾沾人气。白石镇的人很少来这里,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即便害怕他的长相,仍把他当成本镇人看待。对于这个地方,他早有了归属感。
桨声欸乃中,十一郎想着等一会儿要先去一趟白石镇,叫上几个人来将石榴摘了运走,那么他便能安心在末世地养伤了。要再迟两天,只怕这些石榴就要落地烂掉,那就太可惜了。
脑子里转着这些细琐杂事,船慢慢靠岸。上岸,系绳,顺着小径往山上走去……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早已成了习惯的一部分,今日却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鼻中似乎闻到了烟火燃烧过的味道,一种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称之为恶梦的味道。
十一郎不自觉慢慢握紧拳头,脚步却依然保持着沉稳缓慢,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家走去。就在快要转弯处,他突然停下,伸手按住旁边的石榴树半晌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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