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京到云南,我和庄雪绍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最终在半个月内赶到了。
庄雪绍是西岚七皇子,自他降生下来伺候他的人肯定不少,养尊处优什么的早已习惯。
可是这一路下来只有我和庄雪绍两个人,他这个前皇子今凤君非但没有一点不适应,反而是我很不习惯。
所以赶路时,我问他:“没人伺候习惯吗?吃的不好咽得下去吗?你来云南是别有目的的对吗?”
原本面无表情的庄雪绍在听到我最后一句话时,侧目瞥了我一眼,神情清冷,眉目倨傲,仿佛在后宫中又贱又损的人都是假象。
然后他大力抽打身下马儿,甩下张着嘴巴还等他回答的我,自个儿一溜烟似地走了。
……我也觉得自己够无聊的……
还未进入云南境内,只觉得空气中雾瘴弥漫,不知有毒无毒。庄雪绍突然勒住缰绳并且拦住我,我不得不停下看着他。
“干嘛?”我问。
他不答,从怀中掏出两块帕子。
我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他随便揪出一块帕子丢给我,我下意识地接住后前后翻了翻,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这一路上他都高冷得不行,也不跟我说话,我趁此机会当然要不遗余力地打击他:“咱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可不如凤君您金贵,更想不到要随身带着帕子呢。”
他就像没听到一样,默默把帕子系在脸上,掩住自己的鼻息。
……哦。
他系上之后就继续前行,我有些尴尬,也赶紧系上跟紧庄雪绍。
云南风景很美,即便是秋季气候依旧温暖如春。群山似黛,峰峦耸翠,明明很美的地方,内里却是生灵涂炭。
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到隔一段路就会有一个动物的尸体,腐烂得无法辨认。风景虽好,可隐隐约约弥漫着的气味实在让人不适。
好在鼻息间的帕子味道清香,看来庄雪绍的确早有准备。
我在他的后面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想着他的心细如发,心中莫名异样。
一路无话,越是向人烟处走,就越可见到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是一个村庄,腐尸遍地,青烟袅袅,有孤寡无助的老人靠墙休息,也有羸弱不堪的中年人面色绝望,倒是一个个半大的孩子,皮包骨似的,眼睛却圆溜溜地睁得老大。
我和庄雪绍骑马慢行而过,他们仿佛害怕而又好奇,身子瑟缩,头探出来,用探寻的目光打量我们。
病多健少,死气沉沉。我皱着眉头,快了几步跟上庄雪绍,说道:“敢问凤君有把握治好这场瘟疫吗。”
“不知道。”顿了顿,“怜悯也由不得你接近,这些人八成都是染上瘟疫的,剩下的两成现在没染上日后就说不定了。”
“那我们快走吧?”我说。
庄雪绍颔首,压着缰绳加快了速度。
又走了大半日,从边界到郡县,庄雪绍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找到云南郡守所在,从即日就大力治理瘟疫。
对于他这种做法,我深表欣慰。看来他倒是把百姓放在了首位的,对于他如何治理这场瘟疫,我的确很期待呢。
不管瘟疫如何,无人把手的郡守府邸仍是一片气派。庄雪绍和我下马入府,亮出了钦差身份之后,云南郡守立即出门将我们接进去。
郡守姓潘,名叫潘正良。何时做官我不知,做云南郡守多久了我也不知。我果然不是一个合格的钦差……
由于对外来说钦差是我,所以庄雪绍没有得到太多热情,却也没有被冷落。他这人就是有一种特殊气质,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人忽视。
和潘正良寒暄过后,他找了个适当机会,还是问了出来:“不知这位是……”
“他……”
我还在思考该如何对他作介绍,他就自己把话茬接了过去:“我是圣上特请的御医,祖上对瘟疫一直颇有研究。”
听到后一句话,潘正良污浊的眼睛亮了亮。
“多谢皇上!云南百姓的性命……可全靠您了啊!”
潘正良无不激动道,若是再让他说两句,估摸就老泪纵横了。
庄雪绍淡淡摆手,“分内之事。”
我敛着嘴角,看了他一眼。
“阿澈大人,不瞒您说,朝廷再不派人来,这云南百姓怕是要……唉!都是下官无能,没能治理好这里。劳烦阿澈大人回京面圣后替下官请罪,下官有愧于皇恩!”他抹了抹眼角,神情恳切。
庄雪绍这时暗中碰了碰我的脚,我不明所以地看他,他给我递了一个眼色。
我当即了然,微微一笑,颔首道:“既然如此,闲话少叙,我先带御医去灾民区看看吧。”
潘正良赶忙答应,急忙下去换了个便装就带我们出去了。
比起先前看到的小村庄,这里看起来倒是好了一些,但瘟疫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街道两旁明明很多小摊商铺,如今大都店门禁闭,门口招牌也不甚明亮。从脚下向前方看去,总觉得这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弥散,雾蒙蒙的教人心头发沉。
“这瘟疫厉害得很,连内衙的衙役都有一半染了病,下官看着这些百姓受苦,只恨不能以身替之。”
来云南之前,繁音特意叮嘱过我,让我替她盯着云南郡守是否规矩。所以此刻无论他说得怎样声情并茂,感人肺腑,我都不会尽信。毕竟我是钦差,他对我演演戏也在情理之中……
啊,如我这般推己及人善解人意,实在是忒教人感动了啊哈哈。
我随意点头算是回应,让潘正良带路去了疫情最严重的地方。
“皇上之前派来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如何控制也抑制不住疫情蔓延。现在尚未染上瘟疫的,只有一成人数不到。”潘正良边走边汇报道。
“死者尸体如何处理的?”庄雪绍问。
“开始是埋的,后来听从前钦差刘大人的吩咐,都烧了。”潘正良老老实实答。
庄雪绍满意点头,此时已经进入了小巷,连连拜访了几家,每一家至少有一人染上瘟疫,呕吐腹头晕腹泻不止,看得人心揪。
我见他上去又是翻眼皮又是看舌苔,倒也像那么回事。也许只是做戏给潘正良看吧,毕竟他只是个皇子加凤君,不可能会什么医术。
从巷里出来,庄雪绍利落地道:“先将灾民和健康人群分离,由专人照顾。病者舌苔发白,舌质绛红,若再耽搁,恐怕死的人会更多。烦劳大人即刻回去准备,我先开一些方子,大人抓了药之后直接送到灾民区,让病者喝下去,虽不能药到病除,但缓上一缓还是可以的。”
庄雪绍只是一个“御医”,就算再厉害也不至于刚认识没两个时辰就开始发号施令还能让人信服的地步,所以他话音落下,潘正良口上虽答应可目光却落在我的身上,满是询问。
我点点头,说道:“御医的话就是我的命令,以后什么事情都以御医的话为准。”
庄雪绍看了我一眼,然后道:“我再和阿澈大人四处看看,大人先去准备,记住,越快越好。”
“下官明白。”潘正良抱拳离去,倒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别的情绪。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远去,我忍不住用手肘兑了兑他,问道:“你刚才说的似模似样,其实是瞎掰的吧?”
一旁的人儿没好气地乜斜我一眼,甩袖转身,作势要走。
“哎哎?别走嘛,是瞎掰的吧?是吧?”我抓住他的胳膊,不依不饶。
他深吸一口气,反手脱离我的钳固,却一手捏住我的下巴。
准确来说,应该是捏住我的腮部,三根修长手指用力地扣着!
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脸在他大力地蹂*躏下已经变了形,他居高临下睨着我,薄唇微动:“吐舌头。”
“唔你嘎哈(喂你干嘛)!”我摇着脑袋向后退,双手用力地拉扯他的手臂。
他竟眯眼笑了,无比温柔地说:“乖,舌头伸出来。”
……然后我没出息地把舌头伸了出来。
他唔了一声,仔细看着。就在我以为他要给我看病的时候,他忽然抬起自己另一只手,手背用力抽在我的下巴上。
放在我脸上的手撤得及时,我上下牙一合并,舌头又吐了出来,于是这一下……
自己咬到自己舌头这么酸爽的事情,简直不敢相信!
我捂着腮部嗷嗷痛叫,那边庄雪绍双手反剪摇头晃脑。
“舌头太大,又肥又厚,舌苔颜色鲜艳,不像人色。总结来说,嘴贱没人形,睡觉打鼾又好吃,”他摇摇头,“基本没救。”
我信了你的邪!我睡觉打鼾吗?鬼才打鼾!我就知道是瞎掰的,居然敢嘲讽我!
“混蛋,以为你是凤君我不抽你是不是!”我扬手就要打,庄雪绍神色淡淡,突然眉毛一跳,严肃地看着我的身后:“潘大人这么快?”
潘正良回来了?
我连忙收手假作挠头,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后回头,可是自己身后是空荡荡的街道,哪里有什么人影?
再回头,却见庄雪绍脚下生风,一溜烟似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