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笑从未试过如现在这般坐立不安,双手藏在了衣袖当中,紧紧地握着,浑身紧绷,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药味,还有淡淡的……死气……
“你……不必紧张……本宫不会要了你……的命的……”皇贵太君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忧虑,“便是……本宫想要你的性命……也不会现在动手……”
水墨笑深吸了口气,随后抬起了眼帘正视眼前这个已然病的几乎奄奄一息的男子,“不知皇贵太君召臣侍过来,有何事情?”
“本宫恨你!”皇贵太君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对于水墨笑的感觉。
水墨笑没有惊讶,“臣侍知道。”
“你该很庆幸,如今你怀着涵儿的孩子……若不是这般……便是先帝不想你死……本宫也不会放过你……”皇贵太君颤颤巍巍的手紧紧握起,用尽了权利支撑着自己能够说下去。
水墨笑淡淡一笑,有些凄然也有些苦涩也有些自嘲,“许是上天觉得我命不该绝,所以让我怀上了这个孩子!”
皇贵太君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动怒,却是凝视着他,“你……对涵儿……有情吗?”
水墨笑瞳孔猛然一缩,甚至惊讶,下一刻,他便半垂着眼帘,避开了皇贵太君的注视,生怕他看出此时自己心中的秘密似的,然而便也是因为他这般行为,让皇贵太君得到了答案。
对于这个答案,皇贵太君心中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该担忧,“你对涵儿有情。”
水墨笑呼吸转为了急促,更是坐立不安,他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方才猛然抬起了眼帘,看向了皇贵太君,嘲讽地道:“皇贵太君说的没错,我是动了情,可是这又如何?!”
他的话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决然。
皇贵太君却笑了笑,没有什么暖意,“本宫的时间不多……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嘲笑于你……你对涵儿有情……于本宫而言……却也多了一丝放心……至少……往后你不会做出……伤害涵儿一事……”
“皇贵太君不担心我会因爱成恨?!”水墨笑却像是跟皇贵太君给杠上了一般。
皇贵太君喘了几口气,“本宫……是男子……男子一旦对一个女子动了情……便是因爱成恨……会伤害的……只是那些阻拦所爱之人爱自己的……其他男子……”
水墨笑浑身一颤。
“还有……女子不会这般轻易地被……一个因爱成恨的男子伤害的……尤其是涵儿……”皇贵太君继续道。
水墨笑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的难看。
“涵儿会善待于你……是因为你怀着她的孩子……你是她孩子的父亲……但是……这些不足以成为你伤害她的资本……”皇贵太君缓缓地道,“本宫……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而偏偏……这个女子却是这世上最难懂的女子……本宫用尽了一生的精力来揣摩这个女子……虽然最后还是没有完完全全地了解她……但是却有不少的感悟……大周的皇帝……是这天下之中最……不可能被人所伤的女子……因为她们有着比谁都要冷漠强硬的心……你所谓的因爱成恨……不过是……祸害后宫……祸延前朝罢了……大周立朝以来……还从未出过祸害朝堂的君侍……本宫相信……先帝挑选的继承人……也不会让自己身边出现一个这样的人……涵儿是本宫一手养大的……她的性子本宫也清楚……她虽然看似无情……但心却极为的重情……你若是想报复她,便唯有从情上边下手……你心里清楚……涵儿如今对你没有情……本宫不知道往后涵儿会不会动情……但是你却已经先动了情……这场……报复……你已然输了一半……”
“够了!”水墨笑倏然从椅子上站起,厉喝道,“不要再说了!”
他到底想说什么?
警告他?
还是嘲笑他?
因为他如今怀着她的孩子,所以他不能杀他,却恨极了他,因而这般冷嘲热讽的伤害他吗?
“本宫……说过……本宫没有多余的心思嘲笑你……”皇贵太君的话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喘息了好几口气,方才得以继续,“本宫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够放下心中的那些心思……好好地养着腹中的孩子……本宫希望……涵儿的后宫……能够平平静静……”
“后宫平平静静?”水墨笑此时正处于愤怒和伤心当中,根本便无法觉察皇贵太君的好意,只觉他没说一个字都是在嘲讽警惕于他,“皇贵太君也是在后宫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你觉得这后宫真的可以做到平平静静吗?便是皇贵太君如今下旨杀了我,你女儿的后宫一样会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出现!想要后宫平平静静?便是我这个方才进了后宫不到一年的人都知道这个希望是多么的荒谬,皇贵太君是病糊涂了方才会生出这般可笑的希望!”
皇贵太君并未动怒,却是晃起了神来。
“没错,我是心机深沉,可是这后宫当中最不缺的便是心机深沉之人!如今在外边的豫君,还有皇贵太君一直心心念念着要你女儿册封的官锦,他们便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了?他们便没有他们的小心思了?我可以因爱成恨,但他们便不可以吗?!”水墨笑心中燃起了一把燎原大火,“官锦本就并非外表这般的纯良和善,皇贵太君便看不出来?还有豫君,没错,如今他是很识大体,很懂规矩,甚至比我这个凤后更加的有凤后风范,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方才会生出更多的皇贵太君心中所想的那些小心思,便是不说这件事,单凭册封薛齐为德贵君这事,豫君心中便真的不介意吗?真的没有一丝的不忿吗?他出身三大世家,虽是庶子,但是出身比之薛齐已然是高出了一截,如今还怀着皇嗣,可是他都还未被封为贵君,却被一个样样不如他的人给抢先了,他心中便真的甘心吗?!往后每一次向薛齐行礼之时,他心中真的一丝的愤怒都没有?!还有雪暖汐……他如今是没有心机,但是后宫漫长生涯,皇贵太君便可以肯定,他一生都会如现在这般单纯如白纸?皇贵太君说的没错,我水墨笑没有本事祸害朝堂,因为她的心中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我便是费尽了心思最后也是枉然!倒是雪暖汐不一样,以他得宠的情况来看,若是他真的要祸害朝堂,大周怕是也要走到尽头了!还有薛齐,皇贵太君的母亲后辈,别看他如今一副柔柔弱弱战战兢兢的模样,只要他真的坐上了德贵君的位置,只要他在这深宫中活个几年,他难保不会成为另一个祸害!怎么说,他也是皇贵太君血脉相连之人,他又岂会没有几分您的本事和手段呢!”
水墨笑的话说到了这里,已然失了分寸,甚至失了理智。
他的愤怒源自于皇贵太君的偏见。
他凭什么认定了他一定会祸害后宫祸害朝堂?
他凭什么?!
没错,他是恨永熙帝,可是却没有想过要祸害她的江山,他心中的那些心思不过是为了就回水氏一族,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为了让腹中的孩子不至于重蹈他年幼的经历罢了,他有错吗?凭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便是万恶源头?便是罪该万死之人?!
他们凭什么!
皇贵太君让水墨笑过来,除了想警戒他莫要再后宫新风作浪,也是想让水墨笑放下对永熙帝的恨,从而不会做出伤害永熙帝和大周的事情,可是结果却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或许,他真的病糊涂了。
“你说的没错……想要后宫平平静静……的确是极为的可笑……”皇贵太君叹息地道,“可是凤后……你若是真的爱涵儿……那便不该这般偏激……”
水墨笑盯着皇贵太君,却没有说话。
“本宫没有说过心机深沉便是错……这后宫当中……心机深沉的人反而可以活的更久……可是……涵儿心中……最不喜的便是这等人……”皇贵太君凝视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男子,缓缓地道。
在此时水墨笑的脸上,他看见了后宫男子最为熟悉的愤恨。
水墨笑却是一愣,眼带惊愕地看着皇贵太君,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最不喜的便是这等人?他想说什么?是在告诉他,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她的回应,还是在告诉他,该如何也得到她的情?
皇贵太君继续道:“若没有……先帝的事情……本宫的确……挺喜欢……你……也曾经相信……你是最适合当这个凤后……之人……可是如今……本宫却……发觉……其实……你不适合留在后宫……因为……你的心中……有着太多的愤懑……这些愤懑总有一日会吞噬了你的镇定……大周的凤后需要的是过人的镇定……后宫之主的心……若是不定……那这样风光无限的日子便是煎熬……”
水墨笑心中一颤。
“本宫是恨你害了先帝……可是人之将死……再多的怨恨……便也不算的什么了……更何况……先帝的心中……根本便不在乎这件事……本宫又如何这般纠缠着不放……本宫可以放下……涵儿也可以……你终究是她孩子的生父……涵儿之所以这般的震怒……甚至不惜毁了整个水氏一族……那是因为……涵儿实在太渴望先帝的爱……自涵儿出生以来……先帝便一直冷待涵儿……直到那一个多月……先帝方才对涵儿好……她方才得到了母亲的爱和重视,便又失去了……她的心里苦心里痛……所以她只能想那害她那般容易便失去了的人发泄愤怒……唯有这般……她的心方才可以好过些……”皇贵太君断断续续地道。
水墨笑双手死死地握着,“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如今……本宫只是一个……希望女儿……往后的日子能够好过的父亲罢了……什么后宫朝堂……已然不是本宫可以关心的了……本宫只是希望……本宫女儿的身边……出现的都是一些情深意重的男子……都是一些可以理解她,可以宽慰她的男子……”皇贵太君苍白的面容溢出了一丝笑容,“本宫知晓你心里有涵儿……所以……本宫方才会跟你说这些话……你是涵儿孩子的生父……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这一辈子都会和涵儿绑在一起……本宫希望便是你们绑在了一起……往后的日子……也能好好的过……本宫说过……涵儿不是一个薄情之人……只要你真心对待……定然会有让她放下先帝一事的一天……”
水墨笑看着皇贵太君的眼中尽是震惊,他说这些话,到底是为了什么?正当还想在询问皇贵太君之时,却见皇贵太君缓缓地落下了眼帘,紧握着的双手却也在这一次缓缓地松弛了开来,水墨笑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又想起了方才自己的激烈言行,该不会是……“皇贵太君?!”他惊叫着,但是却得不到回应,“来人!御医!”
他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若是他因为他方才言行而出了事情……那他不但害了她的母亲,还害了她的父亲!
“皇贵太君!皇贵太君!”
水墨笑跪在了床边,死死地握着皇贵太君的手,叫喝着。
蒙斯醉一直在外边守着,听见了水墨笑的叫喝之后,心下一慌,便立即走了进来,而寝殿外候着的御医也同时进来。
蒙斯醉一见了里头的情况,也顾不得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先是急忙上前将水墨笑给搀扶到了一旁,便让御医上前诊治。
好半晌之后,御医诊断的结果是皇贵太君是因为疲惫,所以方才昏睡了过去。
水墨笑听了这话,双腿一软,若不是蒙斯醉搀扶着他,他定然会跌在了地上。
蒙斯醉见水墨笑脸色不好,便唤来宫侍,一同将他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后又亲自将昏睡过去的皇贵太君给扶好躺下,盖好了被子,随后方才问及了御医具体的情况,“御医,皇贵太君如今的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先前他听闻,皇贵太君这般忽然间昏睡过去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御医叹息一声,低声道:“怕是……就这几日了……”
“什么?!”蒙斯醉满脸的震惊。
便是一旁的水墨笑听了,也猛然抬起头来,就这几日了?方才他跟他说过的事情虽然极为的虚弱,但是却还是精神不错的,怎么就这几日的事情了?是不是方才他……一想至此,水墨笑的脸便更加的惨白了。
“御医,怎么会这般的快?便是真的到不了入春,却也不至于这般快便……”蒙斯醉的话说不出下。
那御医本也是不想说清楚的,如今太医院上下,对于皇贵太君剩余的时间都是采取了模糊政策,没有谁敢明确地说,皇贵太君活不了多少日,可是今日,这般短的时间内,皇贵太君都已经忽然间昏厥了两次了,若是她不严明,将来陛下的震怒怕是会更胜,“这些年皇贵太君的身子本就不好,最近又经过了这般多折腾,因而比起寻常人……会更加的……”
她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明白了。
蒙斯醉的心沉下了冰冷的湖底,“不管如何,还请太医院上下,尽可能地拖住时间,拖得一日就是一日!”
“臣明白。”那御医领命。
蒙斯醉转过身,正想跟水墨笑说话,却见水墨笑的脸色难看之极,便是一惊,“凤后,你怎么了?”
水墨笑没有说话,心中只是想着,若是永熙帝知晓了今日的事情,会如何。
蒙斯醉见他这般,以为他是惊着了,又想起之前听闻他在清思殿内动了胎气,便立即让御医上前查看。
水墨笑却拒绝了,“本宫没事!”
蒙斯醉还是不放心,“凤后,还是让御医诊诊脉吧。”
“本宫说了本宫没事!”水墨笑忽然间厉色喝道,“难不成本宫连自己有没有事情都不知道吗?”
蒙斯醉愣了愣,“凤后……”
“御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水墨笑看向御医,问道。
那御医有些不明。
“皇贵太君!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水墨笑加重了声音道。
那御医垂下了头,“臣无能。”
水墨笑心一时间百味杂陈,先前他听雪暖汐说皇贵太君不行了,他却还不怎么相信,可是如今……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床边坐下,看着那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容,心竟是有些伤感,以皇贵太君和他的关心,他不该有这些感觉才对,可是如今……这般的一个人便要没了……
“凤后……”蒙斯醉缓缓地叫道。
水墨笑抬头看向他,“她呢?”
蒙斯醉一愣。
“陛下,她去了哪里?”水墨笑问道。
蒙斯醉回道:“陛下和皇贵君出了宫。”
水墨笑心中顿时生出了一阵莫名的恼火,“出宫?!她这时候还有心思和雪暖汐出宫?!”
“凤后误会了,陛下和皇贵君这趟出宫,也是因为皇贵太君。”蒙斯醉连忙道,虽然他也听司慕涵明说,但是却相信,此时能够让她离开清思殿的,怕是也只有是皇贵太君的事情了,“也许陛下是寻到了什么神医妙药,方才急急忙忙出宫去的。”
水墨笑闻言,恼怒熄了不少。
“臣侍听闻之前凤后动了胎气,不如凤后先回朝和殿歇息,这边臣侍守着便行了。”蒙斯醉淡淡地道。
水墨笑却扫了一眼他的肚子,四个月的身子,在厚实的冬衣掩盖之下,还看不出任何的痕迹,“你不也怀着身子吗?若是本宫回去歇着留你这里,怕是明日本宫便会落得一个苛待后宫的罪名!”
蒙斯醉讶然,未想水墨笑会这般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本宫没事,本宫的孩子也不会这般轻易有事!”水墨笑不冷不热地道,“本宫不需要休息!你若是累了,便先离开!”
蒙斯醉沉默了会儿,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也没有离开。
吵闹许久的寝殿,再一次安静了下来,只是这般的安静,却带着几丝沉郁。
水墨笑一直坐在皇贵太君身边守着,没有去深究此时他为了执意留下的缘由,而蒙斯醉也坐在了一边,安静地等待着司慕涵的归来。
……
入夜,大雪迎着寒风肆虐。
司慕涵一行人经过了两个时辰的赶路,终于赶到了承安寺。
“回陛下,承安寺到了。”白薇亲自带领了一队御前侍卫便装护送永熙帝出宫,只是她却不明白,为何永熙帝要来这里,便是要为皇贵太君祈福,也不该来这般一座山间小庙,夜间山路本就不好走,而且还吓的这般大的雪,幸好途中没有出什么事情。
司慕涵坐在了马车内,却是浑身紧绷着,在昏黄的烛火照耀下,面容一片紧绷。
雪暖汐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握着她的手,十指交缠,“涵涵……”
司慕涵合了合眼,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道:“敲门!”
承安寺内
住持房间
一位僧人推门而近,对着禅房内正念着经的住持禀报道:“主持,外边来了一行人,说要求见住持。”
“一行人?”住持疑惑,“可曾言明身份?”
“未曾。”那僧人道。
住持沉思会儿,又念了句佛语,便道:“将贵客请到大堂。”
“是。”
承安寺是山中小寺,平日的香火并不旺盛,也就山下的几家猎户偶尔上山上上香而已。
大堂虽然没有京中大寺那般宏伟壮观,但却庄严肃穆,丝毫不像是山中小寺的样子。
司慕涵立于佛像之前,抬头凝视着那高坐在供台上的佛像,面容沉静如水。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踏进这里的一日。
这里住着那个将她生下来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却配不上一个父亲二字。
虽然先帝临终之时曾经说过,程氏这般做的最终原因是因为他心中实在是太恨,太恨先帝了,太恨那些害了他的人,所以迁怒于她。
司慕涵明白,也理解,但是却无法接受,很多事情,若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那在自己看来,不过是寻常,然而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便是再有苦衷的事情,都无法接受,无法原谅。
因为,伤的是自己的心!心若是伤了,便是再小的事情,却也会成为无法化解的结!
雪暖汐一直站在了司慕涵的身后,心在踏进了寺庙之后,却也紧张起来,一路上,涵涵都没说来承安寺做什么,虽然她说过不会杀自己的生父,可是她又会如何做?
还有,待会儿若是程氏见着了遗弃多年的女儿,又会如何反应?
而涵涵……
是不是也会伤心?!
住持随着几个僧人走进了大堂,“不知贵人来访所为何事?”
司慕涵闻言,转过身来,“大师可是承安寺的住持?”
“正是。”住持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司慕涵,便没有多余的打量,“夜间山路难走,若是贵人不介意,便在寺中暂歇一夜。”
“我并非前来借宿。”司慕涵沉声道。
住持念了句佛语,微笑道:“贵王一路风尘,暂歇会儿亦是无妨。”
“大师说的没错,只是可惜,我并无这福气。”司慕涵回道。
住持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请贵王言明来意。”
“我来寻人。”司慕涵一字一字地道,声音显得有些僵硬,“我来寻一个十七年前来此俗姓为程之人。”
住持微微一愣,目光随即认真地打量着司慕涵,良久不说话。
雪暖汐握紧了司慕涵的手,心中的紧张更紧的严重。
司慕涵坦然地面对住持的打量。
许久之后,住持方才结束了对司慕涵的打量,“不知贵人为何来寻此人?”
司慕涵合了一下眼帘,“他欠我一份情,如今,我来讨!”
住持沉吟会儿,念了一句佛语之后,道:“绝尘大师已然出家,尘世的一切恩怨情仇,已然成了过眼云烟。”
“绝尘?”司慕涵听了这个法号,却忍不住嗤笑一声,然而片刻之后便敛去了这情绪,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请住持前往通报一声而已。”
住持看了她会儿,最终还是点头,“如此,便请贵人稍等。”随后,便转身走出了大堂。
司慕涵闭上了眼睛。
雪暖汐见状,低声唤了一声,“涵涵……”
“绝尘?隔绝红尘一切?他倒是逍遥自在!”司慕涵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冰冷。
雪暖汐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司慕涵没有在说话,只是眼眸冰冷地看着门口,身体一点一点地僵硬。
……
后院禅房
程氏一如往昔一般跪在了佛祖面前念着佛经,可是这一晚,却不知为何,心莫名的躁动,便是这段日子,他无法再用佛经来安稳自己的心,但是却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躁动不安。
恰在此时,禅房的门被人敲了几下。
程氏的心本就躁动,如今又见有人来打扰,怒意便涌上心头,“何人!?”
门外的住持听了这道染着怒气的声音,长长叹息一声,自从先帝驾崩之后,绝尘的心,就再也未曾平静过,或许,真的到了他离开承安寺的时候了,住持开口说了句话,表明了身份。
程氏听出了竟是住持的声音,便深吸了口气,让他进来。
住持推门而进。
程氏闭上了却假装平静地继续念着经。
住持走到了他的身后,“方才寺中来了几个人,言明要寻你。”
程氏念经的声音骤然停止,眼帘也倏然睁开,那双黑眸中,溢满了惊慌。
“那年轻的女施主说,她是来向你讨一份情。”住持如数复述了司慕涵的话。
程氏手中的佛经在住持的话说完之后,随着一声轻微的撕裂声而散落在地,他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惊慌已经蔓延到了脸上。
住持念了句佛语,“若是没猜错,那年轻的女施主便是当今的陛下,你的……”
“够了!”程氏猛然站起身来,打断了住持的话,面容因过度的惊慌而显得有些狰狞,“你便是要赶我走,也无需这般做!”
程氏不相信司慕涵会自己找来,若是她心中还认他这个父亲,便不会登基之后就不曾来过,甚至连先前被先帝派来承安寺中监视保护他的人都在先帝驾崩之后被调走了,若是她真的有心认她这个父亲,那就算碍于身份而无法将他的身份公告天下,被一些事情阻碍住了不能前来看他,也不该这般的不闻不问,若不是她恨他这个父亲,那便是先帝根本便没有将他存在一事告诉她!
程氏断定了,是住持派人去告诉了司慕涵,将人请来带他走。
承安寺的存在便是为了困住他,若是他走了,承安寺内的所有人也就自由了!
程氏没有勇气面对那个被自己遗弃了十多年的孩子,便不断地将注意力灌注在了这些不重要的地方。
“没有任何人去将人请来,也没有人能将她请来,一切皆是命数。”住持叹息一声,“当年你执意出家之时,师父便说过,你尘缘未了。”
“够了!”程氏不愿意听住持的话,此时他整个人几乎是处在了惊慌失措的状态之下,根本便听不进任何的话,也已然不像是一个出家人,或者,他从来便不像是一个出家人!“你凭什么说我尘缘未了?我比你还早来到这个承安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尘缘未了?若是没有人将她找来,她如何会出现?她如何会将我的存在告诉她!她便是死了也不让我好过,如何会愿意看见我们父女团聚?!”
面对程氏的吃喝,住持却是温和地道:“人已然来了,你若是不愿意见,那我便去回绝了她。”
程氏面容有些颤抖,“你方才说什么?她来寻我是为何什么?”
“她言你欠了她一份情,所以她来讨。”住持如实相告。
程氏浑身一颤,脸色却更为的难看,眼底闪烁着尖锐的伤痛,欠她一份情?所以她来讨?没错,他是欠了她一份父亲之爱,可是,她说来讨?不是说要与他父女相见,而是用了一个讨字!这般说来,她是恨着他这个生父了!果然,她就算是死了也不肯放过他!
程氏闭上了眼睛,心仿若在滴血。
如今连我唯一的血脉都恨上了我,你满意了吧!陛下,你满意了吧!
好半晌,程氏方才睁开了眼睛,却如同蒙上了一层冰雪一般,“我不会见她!劳住持前去相告,程氏早在十七年前便已经死了,如今承安寺中只有一个绝尘大师!”
“绝尘……”
“不必再说了!”程氏打断了住持的话,扭曲的面容透着凄厉的决然,“我没有欠她的情,从来便没有!她若真的想向人讨这份情,那便请她下山去泰陵,去那个人的面前跟她讨!因为就算我欠了他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而造成的!”
住持叹息道:“前几日你说便是你愿意再入红尘,红尘也容不下你,可是如今,你的生身女儿寻来,你却为何固执不愿相见?”
“住持是出家人,为何要理会这般多尘世之事!?”程氏争锋相对。
住持一针见血,“那是因为绝尘的心,从未离开过红尘。”
程氏如雷击一般,愣在了当场。
“承安寺困住了你的肉身,却始终没有困住你的心。”住持道,“绝尘,你的心从来不属于这里。”
“够了!”程氏有种被人说中了心中秘密的愤怒,“你只是承安寺的住持,而不是神佛,你又如何可以看出我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红尘?!我不会见她!就算她在外边等上一辈子我也不会见她!当年我可以亲手至她于死地,如今也一样不会认这个女儿!从十七年来我踏进这里的这一刻,当年的一切,当年的人,便与我再无关系!就算是我的亲生女儿也一样!这十七年来,我没有这个女儿,以后也不会有!若是可以,我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让我从未生下过她!”
若是不生下她,当年他便不会做出那般嗜杀亲女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若没有生下她,他和那个人便不会这般一直无法真真正正地断绝一切的关系!
若是没有她,他便不会任由着那个人将他囚禁在这里,生生受了折磨十七年,在接下来的日子中,他还要继续受煎熬!
若是没有她,早在当年,他便了结了自己!
若不是他舍不得这个女儿,他早便了结了自己!
他不能见她,不仅是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憎恨的神色,更是没有颜面去见她!
如今他该如何面对她?
在他对她做出了那般残忍的事情之后,他还有什么颜面用生父的身份面对她!?
程氏说完,便猛然起步往外走去,他需要安静,而佛经已然无法给他安静,他唯有如当初初入承安寺之时,用大雪的冰冷,用身体的痛苦,方才可以减轻内心的痛楚,被内疚与自责而折磨的痛。
然而,便在他猛然推开房门之时,却见门外站着两个人。
正是司慕涵和雪暖汐。
大雪在飘落在他们身上,仿若要将两人给覆盖了一般。
程氏在司慕涵的脸上,看见了与自己极为熟悉的沉静,还有……冰冷!
在这一刻,程氏的脑海中,只是浮现了四个字——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