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后宫三千
凤后为何驾到,司予述心里一清二楚!
终究,所有人都还是选择了背弃她!
便是同当年那将她视作了亲生女儿一般疼惜的蜀父君,也是一样!
一样!
水墨笑似乎来得很着急,身上只是着着寻常的冬衣,并没有穿上凤后朝服,不过神色还算是平静,他缓步步入了正宣殿,步履不急不缓,让一众大臣纷纷寻思他到来的目的,却不得结果。
“参见凤后。”姚心玉领着众人行礼。
水墨笑在离司予述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双目氤氲,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真实思绪。
司予述与他对视,并没有如同众人一般行礼。
水墨笑扫了一眼她手上的明黄折子,然后,缓缓道:“平身。”
众人谢恩之后起身。
“不知凤后驾临……”姚心玉上前询问,不过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司予述沉声开口:“大周自立朝以来从未有过凤后临朝之例,上一次是因为母皇病重不得不如此,可如今,母皇病情稳定,且朝中亦无大事,凤后为何再一次出现在正宣殿?!”
众人一愣。
司予昀也眯起了眼睛,她也无法猜测出水墨笑出现在正宣殿的目的,虽然看似解了她的围,但是,她却仍旧不信水墨笑会帮她!
即便他要和太女作对,但是,在有一个对他孝敬有加的养女之后,怎么会选择她!
水墨笑面色未变,只是氤氲的眸子深了深,“太女放心,本宫前来不是想干涉太女监国行政,只不过是来替陛下传句话罢了!”
“凤后,陛下的情况如何?可是大好?”姚心玉紧张问道,虽然嘴上说大好,但是心里其实是想着永熙帝的病情有变,所以方才会让凤后来传话。
水墨笑环视众人一眼,扬声道:“陛下已然清醒,且情况也日渐好转,经御医诊断,最多半月,陛下便可完全康复!”
话落,众人反应不一。
但有一点基本是相同的,那便是松了口气。
而于灵尤为明显。
然而,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比如说,谢净芸,也比如说,永熙帝至亲的两个女儿。
司予述面无表情,握着折子的手指更是苍白。
司予昀面上虽然扬起了喜意,但是却不达眼底,若是没有发生今日的事情,她或许会因此而高兴,可是如今……永熙帝醒了,她的困境,她的危机,却仍旧未曾解除,甚至,更是寸步难行!
“凤后确定?”姚心玉不得不重新确认。
水墨笑正色道:“姚大人觉得本宫会在此事上面说谎吗?!”
“臣不敢!”姚心玉道,“既然陛下安好,可否请凤后禀报,臣等想亲自前去觐见陛下!”
“陛下如今还需静养。”水墨笑继续正色道,“诸位大人之心本宫会代为转达,至于觐见,便还是等到陛下完全康复之后再说吧。”
姚心玉想了想,没有坚持。
司予述随即道:“不知母皇请凤后来传什么话?”
水墨笑看向司予述,看着她的如此神情,眼底闪过了一抹失望,沉吟会儿,然后,缓缓道:“陛下想见太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原本该是冷总管来的,只是本宫担心冷总管请不动太女,便代替他来这一趟。”
“早朝尚未完。”司予述面色转为了肃然,“还请父后先行回去禀报母皇,待早朝完了之后,儿臣即可赶去!”
司予昀闻言,冷笑于心。
水墨笑没有接了她的请求,只是凝视了她会儿,然后,缓缓道:“怎么?你的事情重要过陛下?”
“朝政之事并非本殿一人之事。”司予述回道。
水墨笑声音一沉,“太女,这大周的天下都是陛下的,大周之内所有事情,能够最终决断的唯有陛下!”
司予述面色像是凝注了一般,没有丝毫的波动。
水墨笑没有再说话,像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复,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压迫与警告。
最终,司予述垂下了眼帘,掩盖住了眼底的讥讽,“既然如此,儿臣便先随凤后前去觐见母皇!”
水墨笑移开了目光,落到了司予昀的身上,眸中的氤氲瞬间化作了冰霜,声音却是平缓,“礼王,你也跟着来吧。”
司予昀抬起视线,便见水墨笑满眼的冰冷,心中的猜测,更是明确,“是——”
水墨笑扫视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司予述随即跟上,手中的折子并未递给姚心玉。
司予昀低下了眼帘,也缓步跟上。
在三人离去之后,姚心玉做了最后的收场,声音比过去的半月多明显的情况许多,因为,永熙帝即将康复。
早朝,散去。
原本阻止不了的纷乱,却也悄然消失。
庄铭歆神色不动,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于灵面色时而轻松时而绷紧,心里隐隐也猜测出永熙帝会在这时候召见太女的目的。
陛下若是知晓了这件事,会如何处置?
于家即便清白无辜,可是,陛下若是若是要牵连,却也不是不可能。
而作为三位知情人之一,也是对打压礼王最为期待的谢净芸,此时却沉着一张脸,失落不已。
散朝之后,诸位大臣三三两两,低声议论地离开。
都是一步一步地爬上如今位置的人,自然也有几分心机和眼力,太女手中的那几分折子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居然惊动了病重的永熙帝?
而每一个人的猜测,多多少少都与礼王扯上了联系。
可其中的联系究竟如何,却没有人能够说清。
水墨笑出了正宣殿之后便冷下了一张脸,比外面肆虐的风雪还要冷。
交泰殿离正宣殿不远,不过行走却仍是需要一刻半钟的时间。
他没有动用轿辇,直接用脚向交泰殿走去。
一路上,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司予述和司予昀自然也只能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
同样寂静无声。
交泰殿仍是那个交泰殿,即便如今主人病着,可是,却丝毫不减其威严庄重。
和正宣殿一样,昨夜的大雪并未在交泰殿内留下丝毫的痕迹,便是如今飘落着的细雪,也有宫侍在清扫着。
一行人进了交泰殿,径自往帝寝殿而去。
到了帝寝殿外,便见蜀羽之站在了门外,而门外原本守卫的御前侍卫,此时已经散去,只留下了两个宫侍看门。
水墨笑上了石阶,走到了蜀羽之的面前,“陛下用过了早膳了?”
“嗯。”蜀羽之点头。
水墨笑转过视线,看向旁边的守门的宫侍,“去禀报吧。”
其中一个宫侍领命,随后,转身推门进去,半晌后,出来禀报道:“回凤后,陛下请礼王殿下进去。”
在石阶之下,顶着风雪的两人同时抬起头来。
司予昀是吃惊。
而司予述,则是阴沉。
水墨笑转过身看向两人,面容仍旧是冰冷无比,“礼王!”
司予昀垂下头,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冷气,然后,起步,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石阶,接着,走进了寝殿内。
随着寝殿的大门缓缓关起。
寒冷被挡在了门外。
寝殿内,温暖如春。
空气中弥漫着药味。
“殿下请。”宫侍低声道。
司予述环视了外室一眼,却不见父亲的影子,攥着的手紧了几分,随后,在宫侍的引领之下,走进了内室。
内室比外室又暖了几分。
药味更浓。
司予昀进来之后仍旧是在第一时间环视了四周,但,却仍是没有找到父亲的影子,心,又沉了几分,随即,方才将目光移向了中间的寝床上。
而便在寝床上,永熙帝靠着高高的靠枕坐在了床头,许是因为没有力气,因而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躺着。
她正侧着身子看着她。
看见了永熙帝的此时的模样,司予昀脸色一变,眼中有着极深的惊愕。
不过是半个多月罢了,便……
成了这幅样子?!
永熙帝没有说话,消瘦的面容上没有浮现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沉静威严,而目光,也并未因为病态而有丝毫的浑浊,甚至比之从前更加的锐利清明。
司予昀目光与她的相撞,身子,不禁生出了一阵激灵,随即,跪下低头:“儿臣见过母皇……”
永熙帝没有开口。
司予昀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极大的威压迎面袭来,在这威压之下,她便是想寻思着脱身之道也似乎不得,头,随着沉默的蔓延,一点一点地往下低。
手,攥的更紧。
心弦紧绷。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熙帝方才开口,“皇位,与蒙家,你作何选择?”
声音,低缓。
那是病中之中的虚弱表现。
然而,便是这般的一句话,却激起了千层浪。
司予昀猛然抬头,满脸惊诧,目光,直直地盯向了永熙帝。
她愣住了。
彻底愣住了。
永熙帝没有说话,面色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也没有再说话,像是,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许久,司予昀方才说出了话,然而,声音却是控制在不出的颤抖,“母……母皇……”
一句称呼之后,便又是沉默。
思绪,在脑海中快速转动。
她苦思着永熙帝这话的用意。
是给她机会,还是……
心跳的很快,血液,却似乎渐渐地凝固。
冰冷,袭来。
如同方才在殿外一般。
母皇是在给她机会吗?!
是吗?!
可……
为何?!
这时,方才水墨笑的目光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那般的冰冷刺骨。
不!
不会的!
绝对不会是在给她机会!
尤其是在她可能已经知道了东南诸事的真相之后!
她为何这样问?
试探?
还是……
永熙帝似乎并不着急,一直静静地等待着,神色都没有变化。
司予昀狠狠地攥了一下拳头,然后俯身,一字一字地道:“母皇,你杀了儿臣吧!”
不管是哪一个答案,都是错!
与其这般,不若都不回答!
母皇或许会因为东南一事而严惩她,但是,绝对不会要她的性命,至少,目前而言不会!
如今,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以退为进!
“皇位,与蒙家,你选哪个?”永熙帝却是再一次问道。
司予昀抬头,神色悲戚,“母皇……”
“朕……”永熙帝打断了她的话,“只要答案。”
司予昀屏住了呼吸,脑海当中飞过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那些不甚痛快的回忆,直至胸口因为缺少空气而开始生疼之时,方才开口挤出了两个字:“蒙家!”
她在赌。
赌自己没有猜错!
永熙帝神色仍旧是没有丝毫的转变,在看了她半晌之后,然后,合上了眼睛,“下去吧。”
司予昀没有再说任何的辩驳,俯身领旨:“是!”随后,僵直着身子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半晌后,寂静的室内再度响起永熙帝的声音,“冷雾,让太女进来。”
站在一旁宛如隐形人的冷雾恭声领旨:“是。”随后,转身走了出去,方才出了内室,便见司予昀一手撑着墙,像是站不稳似的。
冷雾停了一下脚步,随后上前:“礼王殿下。”
司予昀当即站直了身子,扶着墙得手也随即收回,然而即便她极力掩饰,但是,额上冒出的薄汗,仍旧是泄露了她此时的心境,“冷总管,可是母皇还有话要说?”
冷雾回道:“陛下只是让奴侍去请太女进来。”
司予昀牙关紧咬一下,随即道:“本殿的父君如今在何处?”
“豫贤贵君在寝殿旁的配殿。”冷雾回道,“陛下的病情虽然大好,但毕竟是疫症,御医在配殿内依然备好了汤药,请礼王殿下移步配殿。”
“父君不是近身服侍母皇吗?”司予昀又问道。
冷雾回道:“陛下要单独见殿下和太女殿下。”
司予昀面皮抽搐了一下,随后,起步出了寝殿。
冷雾紧跟随后。
一出寝殿,寒风随即袭来。
司予昀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冰冷。
水墨笑和蜀羽之的目光同时看向了她,冰冷中带上了审视。
司予昀仿若未曾看见一般,一步一步地往旁边的配殿走去。
司予述一直低着头,对于司予昀的任何举动,像是对司予昀的一切举动都没有任何的兴趣。
冷雾上前,“太女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司予述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寝殿,沉吟会儿,然后,面色木然地起步往前。
“太女。”便在司予述走过了蜀羽之的面前之时,他忽然间开口道,“陛下还病着!”
司予述没有转身看向他,也没有任何的回应,径自走进了寝殿。
蜀羽之见状,抿紧了双唇。
水墨笑面色冷凝。
“凤后……”蜀羽之看向水墨笑,“臣侍这般做了……有错吗?”
水墨笑看向他,“她将那些东西交给你,是想让你做什么?”
蜀羽之一愣。
“本宫昨夜问过了近身伺候陛下的宫侍,在陛下决定改变方子之时,和蒙氏说过了一些话,她说,若是她死,便让蒙氏跟着……”水墨笑缓缓道,冷凝的面色转为了凄然,“她带着蒙氏一同走,不是担心蒙氏会和礼王一同给太女添堵,而是……不想让他面对蒙家灭亡一事吧……”
蜀羽之眼眸微微睁。
“终究……”水墨笑垂下了眼帘,掩盖住了眼底的凄然,“蒙氏在她的心里还是有地位的……还是有的……”
即便发生了这般多事情之后,即便蒙氏做尽了伤她心之事过后,她仍旧是未曾放下!
她的心里,有雪暖汐,也有蒙氏,那他呢?
是否也有?
又占据了多少?
她为蒙氏考虑,却可曾为他考虑过?
未来太凤后的位置,便是她要给他的吗?
他想与她生死与共,然而,她可曾愿意?可曾想给他这个机会?
“翊君,你说她交给本宫的是大义,可是,这份大义……可曾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江山……大周的江山……本宫一个男子,即便贵为太凤后,又能做什么?或许,她不是相信本宫能够辅助太女,而是相信……本宫于太女,威胁几乎没有……”
所以,方才这般的放心。
水墨笑抬起了头,看向屋檐之外肆虐的风雪,溢出了薄冰似的一声轻笑,然后,起步,离开。
这里,不需要他了。
她安好了,便不需要他了……
蜀羽之看着水墨笑走入风雪中的身影,愣怔了起来。
寝殿内
司予述跪在了永熙帝的床前,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因为永熙帝的模样而露出一丝一毫的震惊,有的只是平静,近乎木然的平静。
从礼王毫发无伤地自由走出寝殿,她便知晓了结果。
一切的谋划,一切的准备,在这一刻彻底成空。
太女又如何?
监国又如何?
只要眼前之人不允,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永熙帝也是如同方才对待礼王一般,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而,目光却和方才的单一不同,这时候,她的眼瞳之内,泛起了许多的情绪,复杂的难以分辨。
许久,司予述打断了平静,她垂着眼帘,始终没有看向永熙帝,“母皇让儿臣进来,可是为了东南一事。”
永熙帝仍是沉默。
“母皇既已知晓真相,儿臣也无需再解释什么,若是母皇不同意儿臣将此事公诸于众,那儿臣便就此作罢。”司予述继续道,声音平静无波,同时,也没有任何的感情。
永熙帝垂下了眼帘,合着眼道:“先帝驾崩之前,与朕提起过为君之道,然而……却未曾多说……先帝告知朕,不是她不愿意教导,而是,很多事情,尤其是为君之事,唯有真正经历了,方才能够领会……朕走了这条路走了半辈子……可却也仍旧不敢说已经真正地领会……朕一直不想走先帝走过的路……然而,却也一步一步地步上了先帝的后尘……即便经历的不一样,可最后,却仍旧是殊途同归……
当年,为了朕失去了的第一个孩子……朕逼死了平王,逼的宁王下手除掉了平王……朕心里痛快了……没有什么惩罚是让自己最相信的人下手除掉自己更加的痛苦……先帝知晓之后,却对朕发了脾气……可是朕却毫无悔意,并不觉得自己做错……先帝驾崩当日,瑞王谋反……临终之时,先帝即便什么也未曾说,可是朕知道,她心里难受……朕想……即使朕做不到对先帝的承诺,即便朕超越不了先帝,但是至少……朕无需经历先帝临终之时的一切……手足相斗,母女相残……”
她的话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司予述仍旧没有动静。
永熙帝睁开眼睛,“作为太女,你做的很好。”
司予述抬头,直视眼前的帝王,即便她像是毫无生机地躺在那里,可是,却仍旧可以决断每一个人的命运,“事到如今,母皇仍旧不愿意和儿臣坦白?”
永熙帝看着她,却没有回答。
“儿臣一直很怀念幼时。”司予述笑了起来,“幼时的母皇虽然也是威严,然而,却从来不会和我们绕弯子,赞赏是真的,训斥也是直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儿臣不明白为何会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儿臣想,是不是因为父君不在了,还是因为,儿臣长大了?可是直至今日,儿臣方才明白,并不是那样,走到了如今这般局面……一切都不过是……母皇已经不再将儿臣等人单纯地当作了女儿,更是更加的看重另一个身份——臣子!儿臣儿臣,儿虽然在前,可是,却永远越不过臣一字!正如,母皇,永远都先是皇,然后,方才是母!”
永熙帝的神色忽然间有些恍惚,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嘴角弯了弯,扯出了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笑容,然后缓缓道:“很多年前……也有人这般跟朕说过……”
“那母皇,如今打算如何惩处儿臣?”司予述没有继续那个话题,而是直接道。
永熙帝凝视着她,然后,收回了视线,侧回了身,正正地躺着,看着床帐的绣着祥云图案的顶端,声音低缓,却是威严不容置疑,“太女监国,只是监国,朕,还没死。”
司予述眼底闪过了一抹极刺目的沉痛,然后,俯身,一字一字地道:“儿臣,领旨!”
这一句话,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输了,真正地输了!
……
随着寝殿的门缓缓打开,司予述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和进去之时没有多少的区别,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两簇幽火,像是欲将一切都给焚烧殆尽一般。
蜀羽之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更猜不到永熙帝会和两人说什么,然而,看着司予述这样的神色,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极为的难受,他想开口跟她说什么,可是,想起了自己的作为,却什么也说出来,只能,看着她一步一步地离开。
雪比先前要大了许多,风也凌厉了起来。
司予述在风雪中一步一步走离了交泰殿,像是被遗弃的人似的,孤独的只剩下漫天的风雪陪伴。
“太女殿下!”身后一个宫侍急匆匆地追上来。
司予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色深沉,“何事?”
“太女殿下,陛下有旨,请太女殿下喝过了汤药之后再行离开。”那宫侍道。
司予述笑了笑,随后转身便走。
“太女殿下!”那宫侍似乎没想到司予述会走,忙追上,“太女殿下,那汤药是用来放置疫症的,请太女殿下喝了之后再离开,太女殿下……”
宫侍的话,截然而止。
因为司予述那阴鸷的目光。
宫侍惊住了,不敢再开口,只能看着她,渐渐远离。
司予述踏雪而行,一步一步地远离了交泰殿,也远离了,曾经最为珍贵的母女之情。
她知道,从今日开始,她不能再寄希望于那份母女之情。
她只能,靠着自己,在这没有回头路的更是看不见前景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风几乎呼啸着。
雪越下越大。
冷风从口鼻钻进了心肺中,却没有丝毫的感觉,仿佛,她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一般。
她低着头,一直走着,直到,一个人,装进了她的怀中。
相撞的很猛,然而,她却没有倒下。
她不会允许自己再倒下。
只是,撞上了她的人,却没有这般好运气,整个人都摔在了雪地上。
司予述停下了脚步,目光有些可怖地看着那撞上来的人。
程秦惊慌地从雪地上爬起,便见到了司予述可怕的眼神,甚至比那日在观星殿内初见之时更加的可怖。
而司予述在看清了眼前之人之后,却笑了起来,可怖的目光随之消失,“呵呵……”她撑着旁边的宫墙,笑声越发的恣意。
程秦愣住了,“你……”
原本欲告罪的他,却被司予述的反应给震住了。
她怎么了?疯了吗?
司予述停下了笑容,只是嘴角仍旧是勾着,看着他,“似乎本殿狼狈的时候,总是会遇见你,你是故意呢?还是你倒霉?”
“奴侍……奴侍没有……”程秦浑身僵硬,没有回话,他的脸上,似乎有着还未风干的泪痕,而眼睛,也是红着的,像是方才哭过了一般。
“是吗?可你总是见到了本殿最不想让人见到的一面。”司予述继续笑道,“你说,本殿该杀了你灭口,还是该感激你?”
“奴侍……奴侍……”他的话,像是已经惊的说不出来。
司予述此时注意到了他脸上的泪痕,收起了笑容,上前一步,伸手用指腹轻轻地擦拭了一下他脸上的泪痕,“哭了?真好,你还能哭……”
程秦浑身一颤,然后,猛然后退了几步,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像是在恐惧,又像是慌张。
“别担心。”司予述收回了手,“本殿不会杀你,现在,本殿谁也杀不成。”顿了顿,又道:“告诉本殿,你为何哭?”
程秦没有说话。
司予述自嘲道:“原来本殿已然沦落到了便是连你也不愿意应付的境地!”
程秦心里乱成了一片乱麻,他没想到会遇见司予述,更没想到司予述会这般,以前的每一次,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冰冷冰冷的,可是如今……不,如今的她,仍旧是冰冷,也不是,是更加的冰冷。
永熙帝不是已经好了吗?
为何她还会这样?
沦落?
她是太女,如何沦落?
“你是太女,怎么会沦落?!”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司予述眯起了眼,审视了他半晌,然后道:“你恨本殿?”
程秦浑身一颤,惊惧于自己居然将情绪外泄,不久之前,凤后派人前去佛堂通报,永熙帝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很快,便可以康复……
舅父终于安心了,可是,他的恨,却再一次涌上了心头!
连上天也庇佑她吗?
为何她在杀了那般多人之后,上天还庇佑她?!
即便他的家人真的有错,可是,也不该落得那般一个九族皆灭的下场!
她为何可以这样的狠绝!
“看来你是真的恨本殿。”司予述继续道,没有动怒,只是淡淡的讲述一个事实,“是啊,若不是本殿,你现在该是已经嫁人了,离开了这个只有冰冷的地方……可……为何你这样幸运,能够彻底地离开这里,而本殿,却一辈子,即便是死,也摆脱不了这里?”
程秦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翻滚的情绪,“太女殿下,奴侍没有恨您!”
“是吗?”司予述笑了笑,“若是没有恨,那便继续留在这里吧。”
程秦没有多大的震惊,只是不理解为何今日她如此反常。
“既然本殿逃离不了,其他人,也别想逃离!”司予述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像是在宣告了他将来的命运。
程秦盯着她,冰冷的双手紧紧攥着,却无法产生暖意,“你……你怎么了……”
他恨的人,是永熙帝,而不是眼前之人。
他不该迁怒。
这是他对程家救命之恩收养之恩的报答!
他发过誓的!
“没什么,不过是发现了一个事实罢了。”司予述笑着道,却没有丝毫的温度,“程秦……你是叫程秦对吧?程秦,既然每一次都是你撞上了本殿,那便不要怪本殿……这皇宫太冷太冷了,需要多些人,尤其是干净的人,取取暖!”
“殿下……殿下是什么意思?”看着眼前这张笑脸,程秦心里慌的可怕,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来交泰殿,只是想再一次确认,永熙帝是不是真的好了!
他没想到,会遇见她!
更没想到会撞上她!
司予述笑意更深,“这一辈子,你都别想离开这座皇宫,永远也别想!”说完,便起步离开。
程秦转过身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予述转过身,笑容已然消失,只剩下一脸的深沉冰冷,“你觉得你有资格问本殿吗?”
程秦浑身战栗,不是因为寒风,而是因为,她的话,那般像是决定了他未来的话,更因为,如今她的态度……他不是故意撞上她的,为何,她却要这般对待他?是因为,她们始终是母女,所以,根本便是一样?!“我……”
程秦的话方才开始,便被打断了。
一道带着担忧的声音。
“皇姐。”
司予述将视线越过了程秦,看向前方不远处。
是司以琝。
程秦侧过身,看着司以琝缓步走来,他的身子,仍旧是战栗着,脸色,更是青白难看。
司以琝上前,看了会儿程秦,然后道:“你先走吧。”
程秦看着司以琝,那张明明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是给人两种不同得感觉,他没有动,像是仍旧没有回过神来一般。
司以琝叹息一声,转过视线看向司予述,“皇姐,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你也别为难他了。”
“滚。”司予述只是给出了一个字。
程秦看向司予述,呼吸急促了起来,然后,抬起了腿,往一旁的宫道跑了过去。
司以琝看了他会儿,然后,收回了视线,“皇姐……母皇给你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吗?”
“你看见了?”司予述语气似乎有些后悔。
司以琝点头,“皇姐,我……不喜欢方才的你……那样……让我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
司予述上前,笑容添了温度,“傻瓜,不管皇姐对其他人怎样,对你,永远都不会变。”
司以琝笑道:“我相信你。”
“这般大的雪,出来做什么?”司予述岔开了话题。
司以琝收起了笑容,“我听说皇姐你没有喝汤药,便追上来了。”
“皇姐没有这般虚弱。”司予述无奈笑道。
司以琝却坚持道:“喝了总是好的!”
司予述抬手替他扫去了头上的雪花,“好,皇姐听你的。”
“皇姐,母皇会好的,母皇好了,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会消失的,皇姐,我跟母皇道歉了,母皇并没有怪我,她也相信不是害她的……”司以琝笑着道。
司予述笑道:“这就好。”
傻琝儿,你真傻。
不过,傻傻好,至少,你不必难过。
一切的痛,皇姐替你担着。
“走吧。”司予述替司以琝带上了披风的兜帽,笑道。
司以琝点头,然后,转身与她相携往交泰殿而去,因为带着兜帽,司予述并没有发现,司以琝此时的眼底,泛起了与他的笑容不符的忧伤。
皇姐,即便我不知道蜀父君和母皇说了什么,可是我知道,你如今,心里难受。
母皇或许仍旧是疼我们,可是,我也知道,母皇,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母皇。
不过,你既然不想让我担心,那我,便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风雪中,姐弟两人,各怀心思,却都是,只想对方好。
……
那日之后,东南一事再也没有被提及,司予述像是根本便未曾知晓过这件事一般。
太女监国仍旧继续。
只是,在那日早朝之后的次日,永熙帝召见了内阁阁臣姚心玉。
没有人知晓她们说了什么,而事后,姚心玉也没有的行为也没有任何不同,仍旧是全心全意辅助太女,不过,太女之前进行的一切举动,却都是停了下来。
太女再也未曾提及东南一事,绝大部分朝臣也都选择了缄默,不曾提及,虽然有几个不会转弯的御史提过了一下,但是都被姚心玉给挡了回去。
姚心玉言,一切等二皇女回京之后再行处置。
一时间,众人心里因为永熙帝渐好而松开的心弦,不禁又紧紧绷起。
而也在那日传出永熙帝病情大好之后,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的宵禁解除,在宫中暂居的诸位正君以及皇子,若是愿意,也都可以各自归家。
次日,太女正君,荣王正君,二皇子司以佑,三皇子司以琝出宫回府。
而受了重伤的太女侍君,仍留在德贵君宫中静养,待伤势好转之后方才回府,二皇女薛氏,死也不愿意离开,对外宣称,仍在养伤中,不宜挪动。
大皇子司以晏原本也是要出宫回府的,只是不想凤后染了风寒,他便留在了宫中侍疾,不过,却将女儿送回了皇子府。
此外,围在了三皇女府的城防军,也在同一日散去。
第二日,二皇女向凤后请旨前往先帝泰陵替永熙帝祈福。
凤后准。
十一月末,便在永熙帝三十九生辰前一日,经过御医诊断,永熙帝的疫症已经完全康复,而同日,后宫传来,良贵太君殁了的消息。
……
“死了?怎么会死了?!”朝和殿内,水墨笑看着前来禀报德贵君殁了的消息的德贵君,惊怒道:“御医不是说他恢复的很好吗?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
风寒好不容易好了,却又发生了这般一件糟心的事,水墨笑无法平静。
德贵君一脸的凝重,“臣侍也不知,昨日中午,臣侍还得到消息,良贵太君情况良好,虽然身子虚了一些,但是疫症基本治愈了,再静养些日子,便不会有事,可……可今日一早,良贵太君一直未曾醒,宫侍便以为他是睡着,可是过了一阵子,喝药的时辰到了,宫侍打算叫醒他的时候,却怎么也叫不醒,后来便动了他的身子,可没想到一碰他,却发现他的身子已经僵了……那宫侍大惊之下,便叫了人,当时康王在外面守着,一听到宫侍的叫喊便进去了,然后发现,良贵太君已经去了,那宫侍说身子已经僵了,估计是昨夜去的……”
“御医怎么说?如何死的?”水墨笑冷着脸问道,“昨夜便死了,为何一直没有人发现?死人和活人,他们分不出来吗?!”
德贵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下四周候着的宫侍。
水墨笑蹙起了眉头,随即挥手让宫侍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侍也觉得良贵太君去的忽然,便想让御医诊断一下,可是康王一直抱着良贵太君的遗体哭诉,不让御医碰。”德贵君回道。
水墨笑眯着眼看着他,“你怀疑什么?”
德贵君低了低头,“臣侍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将事情如实禀报凤后。”
“康王不让,那乐王呢?”水墨笑问道。
德贵君回道:“乐王可能是累了,因而出事的时候还在睡着,后来臣侍让人去叫了她,不过,她也不同意让御医检查良贵太君的遗体,说是良贵太君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了,便不要再让人折腾他,臣侍观当时乐王的脸色……是极为的苍白……许是伤心过度……便是连站也站不稳……”
水墨笑自然不会真的相信他什么也没有怀疑,沉默了半晌,正欲开口之时,某些情绪却忽然间在这时候涌了上来,脸色随之一沉,“你去交泰殿将此事禀报给陛下,让陛下处理吧!”
德贵君一愣,“凤后……”
“方才御医已经宣布了陛下康复的消息,她可以自己处理这件事!”水墨笑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大殿。
德贵君却愣了起来。
半晌后,却见司以晏走了进来道:“德贵君不必担心,父后病方才好了,心情仍有些暴躁,所以方才会说这些话的。”
德贵君看着他,沉吟会儿,“那这事……”
“德贵君是母皇的君侍,既然良贵太君一事一直都是德贵君你操办的,便请继续劳心处理一下吧。”司以晏恳请道。
德贵君沉思会儿,也只要同意。
在送走了德贵君之后,司以晏找到了躲在了暖阁中生着闷气的父亲,“父后心里还是不痛快?”
风寒只是小病,心病方才是关键。
“本宫何时不痛快了?”水墨笑道,“本宫不知有多痛快!”
司以晏见状,半蹲在了水墨笑的跟前,然后抬头,“父后,儿臣虽然不知道这些日子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父后为何生了母皇的气,但是,儿臣相信,母皇是不会故意惹父后生气的,而父后也不会真的生母皇的气。”
水墨笑看着眼前的懂事的几乎变了一个人似的的儿子,“你就会为你母皇说话!人家说嫁出去的儿子便不再贴心,果真如此!”
“父后这便冤枉儿臣了。”司以晏无辜道,“在儿臣的心里,父后和母皇同样重要!”
“你啊!”水墨笑没好气地道,不过,心里的气却也是顺了不少,“晏儿,这些日子,父后这般对你,你可怪父后?”
司以晏起身坐在了父亲的身边,摇头道:“儿臣没有,儿臣知道,这一个月中,父后承受了许多的压力,我们所有人都经受了很多很多……不过父后,如今母皇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水墨笑呢喃着,半晌后,缓缓道:“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