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陈鱼挑着眼尾看过去,连带着翻帐册的手也停滞住了,嘴上带着不满地说道:“做什么?都快被你看漏了,想问什么问就是了,怎么什么这副欲言又止的幽怨样子?不合您文公子的形象呢。”说着收回了视线,端起桌边的清茶,喝了起来。

一阵尴尬的清嗓声过后,有衣角婆娑的声音凑了过来,小文一张藏不住秘密的脸上写满了心事,权衡再三,才问道:“听说……前天你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小半天儿,直到第二天才出来的,连晚饭都没用,怎么了……”

“嘁……”陈鱼发了个鼻音,不想就此多谈,眼光流连到了杯中正轻缓起伏着的芽片上。

那日……她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屋子,然后关紧了房门,趴在床边大哭一场……

至于为什么会哭,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心口的堵如果不发泄出来,她会疯……这是她穿越后……或者说是有生以来,最用尽全力的哭,泪水打湿了衣衫,沾染了被褥,直到嚎得嗓子生疼,身子摊软在脚踏上拾不起个儿来,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视线里视线外全是模糊的,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看出远窗近景。

平静过后她才微微明白了,她是在感动,感动于他的那番话。

看着你,我就会很快乐。这是陈鱼一直在追求的情感,不是能为对方做什么,而是对方能取悦自己……人……在骨子里都有自私的一面,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下意识里都会是最先想到自己,而在感情的火热期,男男女女们更多的甜言蜜语却是许诺,而非是坦诚,这也就是为什么陈鱼不屑于去身陷那样的情涡中,而是一再地坚持地想要贴近心灵的交集。

这些想法,陈鱼曾讲给一个私交甚好的同窗说过,可是那个女孩子却用怪异的眼神看她,好像她的这种想法是多要不得的一样。那时陈鱼就明白了,穷尽一生自己的这种心心念念,也许只能是镜花水月,一直停留在幻想中。

可是陈鱼不甘心,虽然说生活总是要回归到柴米油盐中来,可是,为什么情话只能是诺而不能是诚呢?那样纯粹的美好,她想经历一回,想有抽离了所有感官因素后,只有心与心的及近,然后再回归到生活中,她就无憾了。

有过了先前朋友的不以为然,陈鱼就未曾再将心事说给过人听,只是自己小心的收好,静静地期待,这是她的梦,不想不愿放弃。

而金宗辅的话,如同钥匙一样,打开了她被尘封了多年的心事,那一瞬间,不知是喜是泣的感情,强烈到她再也无法假装无事,不动生色地维持着面上的平和而任心情起伏了,所以她才毫无顾忌地哭,引来了丫头们婆子们的担心,甚至连过后才回来的小文都知道了的地步。

小文托着下巴,隔着小几看着放空了眸光的陈鱼,想从她的脸上发现些什么,来填补旺盛的好奇心,可是半天却是无果,问出去的话像是扔到了棉花堆里,她的面上连丝波纹都没有,平静地如同死水,半片涟漪都没激起来。

感觉又有些心口发堵,陈鱼深深地几个吐纳,将浊然赶离身体,重新翻阅起帐目来。

这是商队入藏带回来的物品名册,因为很多得了信儿的外地大商号的掌柜们,早已在建康城中翘首以盼多日了,所以她必须要尽快地将货物浏览一遍,然后才好吩咐下去怎么配派,或是倒手卖了,或是运去自家的分铺里销售。

商队出藏时遇到了七月飞雪,本来就比预定的时间晚归了半个月,所以跟秋粮赶到了一块,让陈鱼有点分~身乏术。

一双骨节突出,皮肤粗糙的手盖在了摊开的纸张上,小文俊俏的脸上,堆满了强愁,眸中隐含着乞求,涌动着狡慧,却是收敛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求证,“你到底与金宗辅发生了什么?他难为你了嘛?”

顺着那双手,陈鱼歪着头一路望过去,想看清她到底是想猎奇还是真的出自关切,却只看到了她皱在一起的一脸苦恼,不由地失笑道:“别闹了,这些事情都是要赶着做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呢,柜上的大当家都催了不止一次两次了。”

小文见她出了笑模样,心中的惴惴也平复了,收回了手又摊坐到塌的另一边,眼睛还是没离她半分,固执地在等回答。

陈鱼动了动身子,换了换重心,并没有搭话。

有些事情,陈鱼并不是想瞒,只是私心地不想让小文知道。方小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心知肚明的,别看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对于一些事情,却是极为上心。那应该是自由翱翔的飞鸟,不应该让一切凡尘牵绊住脚步,陈鱼想如她承诺的一般,让小文拥有飞跃一切的能力。她要做一片防御的墙,尽最大的力量去阻止会妨碍了小文展翅的因素,一切荷累让她背负就好了,小文……是需要一身轻松去走以后的路的。

这并不是所谓的高风亮节,更多的是陈鱼为自己的考量。小文是一柄锋利却是脆性的宝刃,只管开疆拓土发挥她的锐气就好,别的就让小文缺失吧,这才是发挥最大作用的方法,总得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是?

“这些日子以来的费用你拢过了没?铺子里有去看过没?冰窖里的温度湿度可有去查看了?”既然忽略不管用了,陈鱼又开始转移着她的注意力。

“嗯,昨儿已以算过了,我让安总管着人去抄了,冰窖昨天也顺路看了,都没什么事,又吩咐人去多囤了些草木灰,今年应该会另启几个冰室,怕到了冬天没地去淘换,铺子的帐目我在看着呢……不是,你也别总拿你自己当是铁人啊,多少也休息下吧,弦崩得太紧了容易断掉,这个道理你堂堂的双料硕士会不懂?我跟那看累了,就想找你话话家堂,谁想到你这副死样子,爱搭不理的……”越说越幽怨,越说越委屈,越说越觉得自己可怜,小文竟然拉着撒娇般的尾音,一又灵气十足的眼中,集满了指责。

陈鱼看着她,暗想如果换上女装,再添上几滴泪,就做足了怨妇状,不由地喷笑出声,“你唷……”

小文眨着眼睛扮无辜负,最后也没崩住,噗嗤一声也乐了出来。

两人笑过后,陈鱼侧头看着她红光弥漫的一张俊脸,心事也涌上了头脑。小文这几个月的奔波,其中有陈鱼的吩咐指派,更多的是她自己想走,这其中的隐意,小文从来没有表示过,可是陈鱼却是懂的,这样一个洒脱的女子啊,如果不是错入了年代,怕是会有一番不俗的作为吧。

不过,陈鱼还是想全了这个她所欣赏的女子的心愿,虽然知道会很难,还是想去试一试,不光是为了挚友,更是为了自己,总得有个幸福的样板,才可能复制,不是嘛?

“小文哪,你去扑了我家叔叔吧……”

话音未落,只听得“咚”的一声,然后就失去了小文的身影。陈鱼愣在那儿呆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探了头,冲着跌到地上的人,问道:“摔着没?”

小文伸着脖子,硬是吞了几口口水,才一副见了鬼的惊讶看着她。

看人只是面上涌现着目瞪口呆,也没见哪里疼或是有痛的感觉,陈鱼一颗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迎着小文的愕然,莞尔一笑,然后半眯着起铺满了媚惑的眸子,“你那点小心思,还以为能瞒得了我嘛?你喜欢他……”

话,是陈述的语气,直砸得小文晃了几晃,才算是稳住了身子,“你……”只发了一个单音,就难再组织起语言来诉说心境了,只是一股黯然取代了先前的俊朗,将一个翩翩公子,硬是称成了失魂落魄。

陈鱼刻意地清了清喉咙,提醒着某人回神。

小文这才发觉还坐在地上,手撑着地面起了身,边拍着身上的浮尘,边在唇边拘了抹若有似无的笑,只是其中的苦涩占了大半,“他……一颗心全系在了……别人身上,我又如何挤得进去呢?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心,能挺多长的时间,是几月半载,还是三年五年,等到失望了,就会回头了罢……”说着自嘲地扯着嘴角,其实她明白陈淼的心在哪,没有说出来,是怕好友会难为情。

对小文这难得的落寞,陈鱼很是不适应,轻执起她放在桌面上,握成拳的手,才慢语道:“小文哪,你是糊涂了嘛?陈淼是宋朝的人啊,又是还未经人事的年纪,他哪里会懂儿女情?你只是目光追随是不够的,他那样一个满是仙风的人,若是想他了解幽幽情意,怕是真会碎了你的一颗心。如果你是真的想,那么就要去引导他看向你,然后只看你……这才是你要选的路,而不是躲在某处,孺慕地看着他……”

这番话听得了小文的耳朵,经了片刻的理解,才让刚刚萎靡的人全身一振,目光中全是重燃的希望,只是还存着些犹疑,“真的嘛?我真的可以?”

陈鱼微笑着点头:从心动的那一刻起,任何人都有了爱的权力,这是亘古不变的定理……只是很多人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