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用罢了饭,招呼着伙计将残羹碗筷彻下去,又有小二提着黄铜壶过来沏茶。

陈鱼倚着坐墩靠在塌边,不经意间扫到了吴掌柜胖胖的身影,正矗在过道上指点着让人手脚麻利些,心道这家伙准是一时不好意思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又不放心只让伙计们打点,才避在了门外提点着下人,想到还有事要跟他商量,就要伙计叫人进来,又让人去看看安总管走了没,如果还在就一并请上来。

未几,两位一起进了屋子,吴兴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自然,连一向粗线条的小文都查觉到了,遂开口问他是不是病了。

这下吴掌柜更加尴尬了,只是懦懦地含糊其辞。

陈鱼听了她的话,一丝好笑划过了心头,转而又想到了进门时隔壁贴的布告,说道:“边上的茶楼要停业了,不知是要往外兑还是怎样……我想,咱把它弄过来的吧……”

小文一听就来了精神,也顾不得再打听什么隐情了,只是两眼放着光地来回穿梭着。

安总管边拥着吴兴往茶桌边上走,边回道:“老奴昨儿就瞧见了,也着人去打听了,是南城赵家的产业,掌柜的生了急病,听说浙西的□□赵家损失了不少人,这会也抽派不出人手来顶替,索性就想着要关了铺子。”

“吴掌柜怎么说?”陈鱼问道。

吴兴正在惶惶着主子面前落座的失礼,忽闻问话,脸上有些发红,只是他经过了岁月洗礼的脸过于黝黑,别人还只当他的缄默是在思考,并没有多想半分。经过了些许的沉淀,吴兴才恢复了专业的态度,犹吟了片刻,才说道:“属下来建康城时,身边带了两名大奶奶指过来的厨子,虽不能说堪比疱丁,也是技艺不俗的,本来是想等面馆的生意稳定下来后,送一名进府里去侍候二小姐的饮食的……”

陈鱼了然的点了点头,对着两位管事说道:“这事二位多费些心思,看能不能将店面兑过来,余下的事情咱们过后再议,先解决了铺子再想别的,吴掌柜先下去吧……”

吴兴忙站了起来,躬着身子退到了门边,末了,还意味深远地看了眼犹自在喝着茶的安瑞,心道这位还真是泰然自若啊,回头可得好好取取经,自己今天一天的失态都快赶上前半辈子了,再这么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那个资格再跟在二小姐身边了。

竹门吱吱扭扭地复又关合,陈鱼对着掌中的茶碗恍了会神:这都将近四月了,临安的局面马上就会清朗起来,方腊的气数也已经将尽,而且娘亲也不止一次的提过了爹爹实在不放心家里的一切,方腊大军一直盘据在城中,兄长的书信也时有时无,这更让爹爹愈发焦虑,生怕尚还年轻的哥哥无力支撑起偌大的家业,也怕家里出了什么乱子,会伤了唯一男丁的性命。现在也是着手让人准备着爹娘返家的时候了……

“安总管,这几日把头手上的事忙完,就回栖霞山的宅子上吧,帮着打点下爹娘的一切,收拾妥当后,怕是没多少日子,就可以启程回临安了。”

安瑞听了一脸的莫名,心中难免地嘀咕,此时反民正在临安周边,大肆攻城掠地,小姐留了几个月的人,怎么到了这个关头却松了口呢?心中不明白,嘴上也就问了。

陈鱼淡淡地叹了口气,娓娓说着,却并没有对着安总管,而是冲着小文的方向,“攻下处州后,方腊如果乘胜进攻建康,则能一举拿下东南诸府郡,他却举足不前,错失了大好的时机,而童宣抚使现在已率朝庭十五万大军渡江,起义军怕是……”

号称十万大军的起义军,能有个征讨军的零头就已经是不错的了,试想,一群乡野村夫,拿贯了锄头镰刀,又如何耍得转□□盾牌?杀些纸醉金迷的地方守军还算可以,真若与国家军队正面交锋……

那个结果她与小文都心知肚明,陈鱼有些拿不准小文与方腊到底是什么关系,话也不好说得过于惨烈,只是极隐晦地告诉小文,如果真是至亲血源,那现在还是有机会去见最后一面的。

小文只是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不言不语,无法让人看清她的神色,也就更加猜不出她此刻的想法了。

安总管一时也查觉出了气氛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个所以来,只是状似喝着茶,眼睛流连在主子与文公子之间。

“大奶奶……蒋家的二太太到了,说要见见您,掌柜的让小的来传个话儿……”

一道脆生生的声线响起,打破了屋内三人的无言。

安总管与小文同时震了下身子,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陈鱼。

陈鱼暗暗冷笑,心道了声反应还不慢,才懒散地说:“影子……咱们只见那位二太太……”

说完连姿势都未改,随手拿过了安总管带来的帐册,一心一意地翻了起来。

安总管本来已经欠了身子准备告退了,可是看到小姐的样子后,又坐了回去,心知接下来的场面小姐是有心让自己亲临的,也就没再多想什么,也跟着闲淡了下来。

只有小文一个人,愤愤的捏着拳头,磨牙声带着发憷直涌进了另两人的耳廊。

陈鱼皱着眉心,连头都没抬,只是不满的说道:“你磨什么牙?难道还想扑上去咬她不成?”

小文对于她的不上心,恨铁不成钢地忿然指责,“受了委屈的可是你自己,老娘替你不值,却让你这一顿奚落。”

她的口不择言,让陈鱼的心情大好,不禁莞尔浅笑,“文……公……子”一字一顿的声音中溢满了戏谑,旨在提醒着她这里还有第三者在场。

听着陈鱼九腔十八调的挖苦,小文也意识到自己用错了称谓,也就散了周身的怒气,坐回到了椅子上。

陈鱼见她也没什么事做,抬手掷了本册薄到她身前,“这是商铺里半个月的流水,给我拉张详单,我看得眼睛怪难受的。”

小文无声地拿过,歪在了塌的另一边,涂涂写写着。

安总管将头又向胸口压了几分,对于这种老夫老妻的相处,他还真是头次见着,虽说不上什么特别感慨,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蒋家二太太进来的时候,面上还带着未退的红晕,气息还在微微地起伏着,屋内的三人,也只有安总管守着本分,起身给她行了礼,另两个连眼都没有抬,直接将人给忽略了。

二太太暗咬着银牙,不停地劝着自己,今儿是来赔罪的,要放低姿态,反正来日方长,让这丫头占回上锋也说明不了什么。这么想着,她不由地挺了挺本来就够壮观的胸,然后清了清喉咙,等着有人搭个话。

谁成想,塌上的那两个非但当她不存在,连刚刚还挺知进退的奴才,都目不斜视地站在当下,连个眼神都不再给,只是晾着她。

二太太抖了抖嘴角,努力地扯了丝笑纹,说道:“陈家大奶奶还真不好见呢,连贴身的丫头都不让带上来,难不成还怕我的丫头们伤着了你不成?”说着还应景地干笑了两声。

陈鱼这才抬眼看向来人,一副才发现的样子,冲着安总管吩咐道:“怎么不请人落坐?茶水……”说完才转向了二太太,面上却是极为平淡,“二太太有所不知,这会我正与总管商讨着铺子里的事务,本是谁都不见的,可能是底下人看是您,才特别放行了……”

言下之意就是,能让你上来,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二太太听了脸上立马变颜变色了起来,僵硬的面皮几经努力,才挤了个难看的笑容,“大奶奶还真是诸事缠身啊……”说完就转向了安总管,道:“你下去吧,我与你家主子有话说,还有你……”话毕又指向了小文。

安总管没有动地方,而小文……也是充耳不闻。

陈鱼挑着眉,对这位弄不清状况还在颐指气使的二太太生出了更多的不满,眯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恼恨,不过却被她很好地隐在了半敛的眼皮之下。

二太太见使唤不动人,忍着已涌到了胸口的气,软言说道:“大奶奶,能不能单独说会话?”

“真不凑巧,今儿正在这儿算铺子里的流水,您也知道,数目又多又乱的,也不好挪了地方,二太太有什么就说吧,也不是外人,都是我贴身的人,不用怕有什么话会……传了出去。”嘴上虽说着歉意,可是陈鱼脸上一点都找不到,话中的绵里藏针,连小文都听了出来,还抬头瞥了那个满头珠花的女人一眼,才又埋头奋笔了。

“大奶奶……”提高的声线写满了她的不豫。

陈鱼只是故作不解地抬了眼看着她。

“今天我是带着万分的诚意而来,你不让人跟随,我一个人上来;你不下塌相迎,我也没有挑礼。可是……难道主子们的谈话,还非得让几个奴才在场不成?我一忍在忍,你却不领这情,再怎么说我也是个长辈,难不成真要走到与蒋家交恶的地步,大奶奶有才肯罢手嘛?”

听了她的话,陈鱼才从靠墩上坐直了身子,慢慢地下了塌,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二太太的身前,颊边勾着冷笑,眼睛却射着锐光,字字敲打地说道:“这里没有奴才……”

二太太面对着陈鱼森冷的逼近,怕得几个后退,跌坐到了竹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