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两双眷侣

萧如月醒来之后, 发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父亲……还有哥哥……哥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妹妹也不见了……

偌大的相府,仿佛一夜之间,只剩下她了。

她倒是还有一个弟弟, 叫做萧煜的。不过他长年在外面, 很久都没有回来过。见得少, 又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所以并不是很亲密。

他的生母兰夫人已经给他写了信, 叫他回来。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吧。

不过那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关心她的人,她关心的人, 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久,据说帝王听说了此事, 震怒。下了命令一定要彻查此案, 将凶手绳之以法。另外还下了旨意, 说萧丞相一生为国,鞠躬尽瘁, 特别追封一等公,荫三代,赐谥号睿。

萧丞相就是这样变成了萧睿公,然而无论如何,人已经死了。再追加多少荣耀也是枉然。对于萧如月来说, 她将始终都是孤身一人了。

唯一得了好处的人是萧煜, 本来就算是有爵位, 也轮不到他来袭。可是他哥哥失踪, 他便就此袭了爵位, 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爵爷。

然而帝王随后又下了旨意。

“萧氏长女, 名如月者,乃良家子,年一十九。其父一心为公,死而后已,乃为臣之典范。朕闻此女温柔和顺,仪态端庄,聪敏贤淑,故册为皇后,择日行礼。”

也许是如月昏迷得太久了吧。她只道先帝驾崩便该是太子即位,竟然不知道此时的帝王,便是她昔日里倾心的二皇子秦玦。

不过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先帝死得蹊跷,帝王又以不正当的手段获取皇位这样的事情,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禁语吧。

尽管萧如月并不想嫁给秦環,她倒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此事而再度病倒。

也许是前一次的病好了以后,她心里的病也随之痊愈了吧。

丞相府中办完了丧事还没多久,就有许多宫中的人不断出入,为萧府送来种种帝王的赏赐,又有绣娘来为如月量尺寸,赶制礼服。

萧如月只是顺从地由着他们摆弄,就像个木头人。

一切都准备停当,钦天监测算出的黄道吉日也到了。帝王的大婚,绝非寻常人家可比。那一日里,京中那热闹非凡的景象,许多见了的人一生都难以忘却。

然而那坐在凤辇之中的女子,表情却木讷呆滞,仿佛是个木头人,仿佛做皇后,是她的一生之中,最痛苦的事情。

说不清她到底是被什么打击至此,也许是因为父亲的死,哥哥的失踪,也许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与真正倾心的男子就此错过。

连一句话都还没有好好和那个人说呢……那个人也不知道,她是喜欢着他的。

就这样成了皇后啊……

萧如月只能叹息着命运的无常。

如果此时嫁的人并非帝王,也许萧如月会在此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所有在意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然而既然嫁的是帝王,萧如月便不敢如此肆意妄为。她可以一死了之,可是如果帝王震怒,整个萧家要怎么办?她虽然不在意,可是她那死去了的父亲,却在意的不得了。

她要代替父亲守护着萧家啊。

不过也许这些也只是不去寻死的借口而已……尽管身边已经没有任何她在意的人,可是她还是贪生啊。

帝王的意思,她很清楚。父亲死了,帝王娶她也不过是为了要向朝中父亲那一党的大臣示好。无非是一种策略罢了,绝非是真的在意她。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样的婚姻,真是一种悲哀啊。即使贵为皇后,和别人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萧如月就是这样不断地胡思乱想着。

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头上蒙着盖头,眼前是一片红。

旁边可有什么宫女在吗?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这里的,她有些怕。

外面传来男子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更近了。她屏住了呼吸。

她听见那脚步声在她的面前停住了。她垂下眼帘,从盖头的下面看见了帝王衣袍华美的下裾。

帝王揭开她面上覆着的盖头的那一刻,世界在她眼中变得明亮了。

她眼前的人……并不是她以为的,她哥哥一直追随着的秦環。

而是她一直倾心的秦玦。

“是你……”她如此惊喜,竟脱口而出了。

他穿着帝王的服饰,那庄重威严的样子,看上去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他向着她笑,他的表情那么温存,让她再度垂下了眼帘。

“如果不是朕,还会是谁?”他笑着问她,“或者说,你期待着是谁?你来说说,在你心里,有谁比朕还好?”

听他这样问,她知道他是在逗她。越发羞得说不出话来。半日才嗫嚅着轻声道:

“陛下最好。”

她的话令秦玦非常愉悦地笑了起来。他极为温存地握着她的手,柔声道:

“今日就是你我大婚的日子,梓童可欢喜么?”

如月垂着头,害羞似的,只说了一声:

“欢喜的。”

只听帝王感叹道:

“从前分明见过你几次,不知为何都没有留心。只有那一天,父皇元宵节时在宫中开了夜宴,你家姊妹恰恰坐在朕与皇兄对面。那夜里月色极好,你坐在那里就如恒娥仙子。皇兄看你看得得入了迷。

朕虽然心里思慕,却知道父皇的意思是想要你嫁给皇兄。虽然不甘心,却也没办法可想。想不到如今你竟真成了朕的梓童了。”

听见帝王此时的爱语,如月头脑一片空白。

什么萧家,什么皇后,什么爱与不爱,什么帝王的策略,此时她都已经想不起来,也来不及去想了。

她只知道,她到底是嫁了他了。

……

……

就在萧如月成为皇后的同一日。

薛九九,又称作萧如云的,当今皇后的异母妹妹,连同名唤程六的刺客一起,正在躲避追兵的追捕。

他们已经离开京城很远了,到了荒僻的乡间。

他们逃走的那一日,不幸泄露了行踪,身后一直都有追兵,因此身上虽然有钱,却也不敢到客栈投宿,只好宿在土地庙里。好在如今还是夏日,即使歇在庙里,也不会冷就是了。

他们也不太清楚,那些追兵都是在追谁的。到底是在找小六,还是要把九九抓回去送入宫廷。只知道要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这一路上,两人或乘船,或乘车,或骑马,同时还不断变换着装束,以躲避追兵。然而追兵还在后面紧紧地追着,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前一天他们把追兵甩得远了些。这一晚在土地庙,是两人极少有的平静时光。

从两人相识之日起,就未曾有过这样的好时候。他们总是在九九的房中幽会,悄悄地不敢出声。稍微听见一点动静,小六就要躲藏起来。

就在帝王掀开了皇后的盖头时,这宿在郊外的两人正手牵着手,并排坐在庙门口看星星。

这一夜星斗满天。

“你知道吗?”小六这样对九九说着,“尽管这里是完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但这里的星空与我们曾经离开了的那个世界是完全一样的。无论我们走了多远,它们都会陪伴着我们。”

九九望着星空,叹道:

“庄子说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的生命,比起朝菌和蟪蛄来,又有什么差别呢。只有这星空,自亘古以来便是如此,到此后万万年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样看着星空,总觉得此前一切烦恼,竟然都是这么微不足道了。”

听见九九这样的叹息,小六握着她的手,又握得紧了几分。只听他答道:

“即使是朝菌蟪蛄一般的生命,若能得到如此夜一般的一个夜晚,也是一生的幸事了。

在那一世里,我只是苦求这样的一夜而不可得。才写出这样的故事。秦玦尽管做尽了天下的恶事,伤尽了天下女子的心,最后身边总还有一个萧如月。

我却是做不出那样的恶事的,也遇不见那么多的女子。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罢了,与你共度此夜,一生足矣。”

这样的告白让九九微笑起来。她转过头,轻吻小六的唇。小六却不肯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他拥抱住她,撬开她的双唇,把这个轻轻浅浅的吻变成了深深的唇舌纠缠。

一个吻结束,九九双眼微饧,身子软绵绵倚在小六怀里。只听小六柔声在她耳边倾诉:

“今天是帝后大婚的日子。过了今夜,他们便是夫妻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做我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