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几天前通知在省城召开四季度工作会议,任天嘉事先与几位副市长碰头,归纳双阳市年底前要完成的几项主要工作,提出需要省里帮助解决的事项。她决定,带着白逸尘和何平一道去省里参加会议。
这天上午,任天嘉去了地铁工地,汪晋国和佟天忱陪着她检查了正在浇注的两处地铁站基础框架,令她兴奋的是,施工进度比计划快得多。汪晋国拍胸脯说,明年“五一”节,最繁华路段十公里有望试通车。任天嘉对佟天忱说:“抢进度不能忽视质量,冬天要到了,更要把好质量关。大事由汪总定,质量这方面你要负起责任。”
佟天忱点头表示明白。汪晋国听了也很高兴。
在另一处施工现场,任天嘉看见邓顺清和历启铎各自带领一队志愿者在外围忙碌,他们的任务是平整出入站口的地面,将从东山运来的腐植土均匀地敷铺开来,四周再用条石围拢砌上。活儿不累,但要求挺高,还要细心。汪晋国介绍说,按照省人大环境检查团提出的要求,地铁站的绿化面积要达到一定比例,这些地面都是预留绿地,明天开春就要种上树木,铺上草坪。
看见任天嘉,历启铎和邓顺清高兴地和她打招呼。任天嘉看出来,这些志愿者们不少都是那天参加返利仪式的集资人代表。她感动地和他们一一握手,又问中午饭如何解决,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说,免费吃工地餐,吃得很好。
从工地出来,任天嘉告诉汪晋国,给这些志愿者每人发一套工作服,不要让他们穿着自己的衣裳来尽义务。汪晋国答应回头就办。
午饭是在办公室里吃的,何平向任天嘉汇报说,上午,她在招待所整理上省城开会要带的用具,孟书记家的苗苗突然来了,两人唠了好长时间。
“以前就听说孟书记家的小保姆是个漂亮的贵州妹,那天在招待所一见面,比我想象得还要好呢!”何平笑着说。
“你可不要把人家当成保姆,那是孟书记老伴儿的侄女。”任天嘉说。
“不过,我觉得她有些心事。”何平迟疑着不想往下说,见任天嘉看着自己,又说,“她问我,能不能帮她找一份工作,说是不想在家里干了。”
“为什么?她不干了,谁来照料她姑妈呢?”任天嘉有些惊讶,但何平的话令她想起两次与苗苗见面的情形,每次她都有个感觉,那孩子的心事太重了。
“临走之前,她突然哭了,我问她怎么啦,她只是摇头,说自己很害怕。任市长,您不知道,我差一点儿也跟着哭了,就像自己的妹妹受了委屈一样,心里真不是滋味儿。”何平说着,眼圈又有些发红。
“哦。”任天嘉沉思着放下筷子,正好程可帷来电话,何平见状,拿着饭盒出去了。
程可帷告诉任天嘉,依阿华已经被临海市有关方面控制起来,从初步交代看,与我们此前掌握的情况大体吻合。按照她提供的线索,专案组已经派人乘飞机赶往福建,争取尽快找到何广慧,防止有人杀人灭口。等到这几个主要涉案人全部到案,就可以把他们带回案件管辖地凇河市,重新启动审理程序。
任天嘉把刚才何平说的情况向程可帷作了介绍。程可帷回答说,他已经心里有数了,具体情况待他回来再面谈。
下午,任天嘉一行坐上老钟的奥迪a6往省城去。会议明天上午开,天黑前他们能赶去报到。
天气变得有些阴晦,风大了。在高速公路上开了一段,进入凇河市辖区。这里的四十多公里盘山公路是全省公路网中唯一一处“肠梗阻”路段。
山路虽说不像高速公路那样宽敞笔直,路况也不错,刚刚经过秋季维护的路面上,标线清晰,路边各种交通标志牌也都是新换的。这一路段以枫树闻名,每到深秋季节,漫山红叶把群山装点得姹紫嫣红,远远望去,如同九天仙女把漫天红纱铺撒在大山里,美得令人目不暇接。所以,这条道也被称为“枫叶之路”,是凇河市旅游的一大亮点。此刻虽然不到霜降时节,枫树红得还不够,但红黄叶子相间遥为呼应,也自有几分情致。任天嘉在北京时去欣赏过香山红叶,但对这里远达数十里的满山枫树林仍感到惊诧。
公路盘着圈围着山腰转,一边是直立的崖壁,一边是陡峭的深涧,回头望去,灰黑色的路面像一道道涟漪在山下扩散开来。路面越来越窄,有些弯处,只能容两辆车交会。一个接一个黄底黑图的警告牌闪入眼里。这里已经接近公路的最高处,转过前面一个急弯,便开始下坡,路面又会宽一些。任天嘉不止一次从这条路走过,已经没有了第一次与程可帷去凇河市初经此处时的那种紧张感,她半眯着眼思考着明天会上的发言,听着车载音响播放的二胡曲子,手指头还下意识地打着拍节。何平坐在她身旁,怀里抱着材料袋,手捻丝巾一角,眼睛盯着车的前方。白逸尘坐在副驾驶位上,头半垂着,好像在打瞌睡。
接近那处急弯时,老钟连鸣笛声,见没有回应,便准备拐过去,不料刚一打轮,却见一辆巨型货车不远不近地正好停在弯路上。老钟急忙踩住刹车,车稳稳地靠着路边那排红白相间的防护石桩停下来。
“这车是怎么停的!”老钟嘟囔一句,又连续按喇叭。
那是一辆太脱拉斯超重自卸卡车,没挂牌照,车头向前,车尾粗大的排气筒轰轰响着,冒出一股股黑烟,车身斜着,占据了大半幅路面。这种车车体高大,十个车轮,个个一人多高,载重量可达四五十吨,通常都是矿山运送矿石所用,但是现在车斗里是空的。老钟连按数声,见对方没人搭理,便想下去看看怎么回事。白逸尘摆手让他坐在车里,自己推开车门下了车。
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这一瞬间,太脱拉斯忽然发出一阵粗吼,剧烈颤抖着猛地向后急速倒退,径直冲着奥迪车撞过来。尚未站稳的白逸尘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往路边躲去,一把搂住一棵半人粗的枫树,眼睁睁看着庞大的钢铁车身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
已经启动引擎随时准备发车的老钟见势不好,猛地向左打方向盘,奥迪车的轮胎与沥青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可终究没能躲开,太脱拉斯高高翘起的后车斗装卸板野蛮地顶上奥迪车的右前部,一阵铁板挤碎玻璃的声音中,奥迪车像一个玩具一样被推着向后倒退十多米,撞碎好几根防护桩,坠下深深的山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太脱拉斯撞上奥迪的那一刻,何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扳开任天嘉一侧的车门,一手把她猛地推了出来!任天嘉在地上滚了两滚,昏过去。
太脱拉斯稍稍停顿一下,加大油门,冲过弯路,喷着浓重的黑烟,消失在远方。
那方洁白的丝巾挂在山涧半腰的枫树枝上,在黄绿相间的枫叶映衬下,分外醒目。
……任天嘉醒来时,已经躺在凇河市中心医院的病房里。睁开眼睛,她最先看到的是站在床边的程可帷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见到大人一样。程可帷笑了,不让她起身,自己在她身边坐下。
“没什么大碍,你只是受了点儿皮外伤。不过这一觉可是睡了二十个小时哦!”程可帷故作轻松地安慰她。
“何平她……”
程可帷脸上的笑意没有了,有顷,才低声说:“她和老钟……那真是个好孩子。”
任天嘉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涌了出来。何平那张似乎永远不知道烦恼的笑靥跳在眼前。掰着手指算,两人相处的时间不过半年,可是,任天嘉却把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当成了亲妹妹。她是那样的理性,那样的细心,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她都会打理得有条有理、严丝合缝,不需要任何人操心,可以说,她具有当秘书的一切优秀素质。可如今,她就这样走了,还不到三十岁,而且她在最后一刻还舍出命来为别人打开一条生路!想到这里,任天嘉感到自己的心像碎了一样。
程可帷任由任天嘉尽情地哭着,许久,才说:“天嘉,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晚上,我说过的话吗?——‘不要以为反是一场不会流血的战斗。’当时你好像不以为然。这些年来,随着反腐倡廉工作力度不断加大,党内外的势力变得越来越狡猾,对抗正义力量的手段也越来越残忍,他们已经完全站到了党的对立面,已经与我们形成你死我活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查办每一起案件都是一场严峻的斗争,我们时刻面临着生死考验。党中央一再强调,反关系到党的生死存亡,关系到党的执政地位是否巩固,真是振聋发聩啊!你所遭遇的这场车祸,正是这种残酷斗争的体现。但是,这本身也说明,我们的对手已经黔驴技穷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制造车祸的人,策划车祸的人,都会落入法网的。”
任天嘉止住饮泣,抬起头来,看着程可帷凝重而刚毅的面容,心里的悲戚和无助一点点消褪。眼前这个从一开始就被她视为最可信赖的人,平时话语不多,不苟言笑,在班子会上也很少夸夸其谈,但每到关键时刻,他总能起到拨云见日的作用,仿佛他手里永远都擎着一盏灯,在照亮自己的同时,也给别人指明路径。想到这些,任天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心里有感动、有感激,也有感慨。
程可帷微微点点头,又恢复了平日那种不动声色的神情,起身说:“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惦记工作。哦,对了,远驰书记上午来电话,要求医院动用最好的医生,给你创造最好的治疗条件呢!你瞧瞧,这份待遇,多让人嫉妒呵!”
他难得地开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