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早到

人间,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朝找错顶多受累多走些路,此番我是真真没有找对。

在凡世间迷失倒不似在仙妖地盘一般气闷, 压抑, 但想重新探识气息寻人却难如凡人想上青天。

人世又被称为红尘俗世, 这是一个更为真实和现实的实质地域, 贪便是贪, 痴便是痴,凡人比仙人坦率也比妖人直接,所以仙界中人觉得凡夫皆是俗子, 妖界中人认为凡间才是天堂。

我为寻凤泯锁住的那缕气息,入世时便被浊气冲散, 卜卦找人的术法此时也掐不出凤泯能造出的异数, 即便掐得出, 换做我来也是掐不出的。无法之下只得掩去身份化作凡人,行凡人的法子找人, 本仙在大街上游荡了半晌才打听出江南有位医术才子。

入乡随俗便不打算再白日里腾云南下,摸出一颗粉嫩的珍珠换了匹通体黝黑的悍马,爬上爬下试了试,只得又同那马夫重新商议,雇下了他做车夫, 这便算是征车南下了。

不知是我初初独自在人间行走还是什么原因, 只觉身后被什么东西跟着, 每次揭帘查看又一无所获。一来一往, 耽搁下来的功夫对于凤泯这样行事风格偏快的来说, 已够她做出许多事,又想到有竹蓉跟着, 醒悟到自己现在腾云而至也是无用,便既来之则安之,既慢之则等之,不差这一会。

我从来不是个多么喜爱读书的人,仙藉古文,人间话本,都没什涉猎,自然不知这麻烦亦或劫难会在何时,又会在何地给予本仙致不致命都必定会命中的一击。

凡世的天色黑得快,还没走出几十里地,车夫便把车停在了一个小镇子上,我不知他是作何打算,一直都未下车等他回来继续赶路。谁料坐在马车里头等了小半个时辰他都未回,不耐下只得下车寻人问了那南下的路线,又搭出大把的银两找了数人,不理想的是都没有人愿意做我车夫,其中还有几个忒胆大妄言的莽夫说:“这样的富贵女子,不是逃家而出便是那妖精化来诱惑人心拿去吃的,咱们都别管她。”

我非凡人却懂凡语,知晓他们话中意味,但也不能仗着仙家本事欺负他们,只得忍气吞声当了耳旁风,但也少不得讽上两句:“大哥真会说笑,若真如此,此时小妹是得将你们一个个掏心掏肺吃了,才得以对得住各位的期望。”

本仙郁郁,礼尚往来地不去管那位弃我而去的车夫,重新置换一辆新车,自己驾车南下。为了掩人耳目,行至半路之时才放了那匹良驹,踏上祥云,冲下江南,“捉拿”凤泯。

不知本仙上一世是积了什么福缘,这一世来这般不顺当。

祥云低浮而过,将将擦着山尖,“嘭!”地撞上哪位仙家布下的罩子,这一撞不打紧,只是平平常常一个闪身便晃了进去,破了仙罩。

我平生第一次瞧见这般没质量保证的罩子,便不以为意,拍了拍身上扑染上的尘土,爬起来继续前行。

将将站直身子,唤云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一股劲风迎面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得将唤云的手伸去“挡风”。

“夜然,真是冤家路窄!”白色人影又是一闪,媚笑道。

这一声冤家路窄说得我心惊肉跳,原因无他,只因这声音劈来那一瞬,我只觉狐王那张妖艳的脸趴上我的面额。

事实上也差不离,那位青丘女帝此时正趴在我的肩上,一双尖锐的狐爪插进了我左右两片琵琶骨上,刻骨之痛传遍全身,伤处痛得发麻。

我抬头望了眼弯得刚好,犹如挂在树梢上的牙子月亮,悲痛欲绝道:“狐王,你又是何苦,莫旭早约了凤泯去踏你青丘,你拿我撒火可是失心疯了……”

她笑道:“失心疯?放过你本王才是真要失心疯!莫旭那双含笑的眸子里都是你,都是你!今日,我便杀了你!你再也污不了他的眼!”

我无语问苍天,如此可怜,她当真得了失心疯。我闭着眼,把这一次与云星伤我那一次,在心中做了个比较,只觉那云星柔弱不堪。此时全身仙气逆流,四肢开始乏力不支,我绝望地仰头对着天界朝会殿的位置,低声呢喃:“莫旭,你的未婚娘子被伤辱了,你再不来……只怕无缘再见了。”

本想期望奇迹照来,在狐王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弄死本仙前,先被莫旭一道仙光劈了,奈何只是希望……

狐王看我对天苦笑,问道:“你不怕?就没有什么临死遗言?”

我道:“怕?怕你?该怕的不是你么,你一个狐狸头子跑来诛杀上仙之女,真是活够了。”

她道:“你……失心疯了?是你自己跑到这青丘之外,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刚好遇上在这里散心的本王。”

我恍然醒悟,是了,我是自己走来的,我活该。

全身气脉堵塞不通,乏力肿痛,意识也有些许的漂浮,半痴半醒间,耳畔好似想起求情的声响:“吾王,属下恳求您就此放过她一命,她这般模样,短时间内也同废人一般,她毕竟是尚昊的爱女,在此时赶紧杀绝,只怕……”

下面的话越来越模糊,脑袋一沉,便睡了过去。

再睁眼,只见自己躺在竹子扎出的屋子里。一男一女轻轻谈笑的声音悠然入耳,鼻间飘过淡淡的清茶香气。

我试了试力气,想从床上坐起来,身躯却有如千斤重,挪了半天头都未能翘起。

那谈笑的女子好似感识到我已醒来,止了声音从外面走了进来,脚底踩在排排竹子上,吱吱作响。

“你醒了?”那女子弓着身,脸蛋垂直在我面门上端,笑起来了很好看。

我本想开口说话,一股撕痛感从口腔传来,无奈之下,只得眨眼示意。

那女子盯着我看了半天,叹息道:“官人,这姑娘是个哑巴。”

我心道:这是什么鬼运气,被救怎的还是被两个无知的凡人所救。果真,天无绝人之路,却有绝仙之法。

天将亮,屋顶四道灼热的目光将我望着,我眨着眼睛透过屋顶的缝隙去认那两双眸子,眼睛睁得生疼。那姑娘又叫到:“官人,你快进来瞧瞧,这姑娘好似很不舒服。”

我只得作罢,缓慢吐出一口气,心中哀叹,脑袋坏死一般,停停转转了一番,竟没想到她们俩会出现在这里。现在仔细想想,那梦境大抵是想提醒我,寻人可以,切勿着急,急中生乱呐!

一位身着青衣,脸蛋嫩白,活像一棵倒置的小白菜的男子,文文弱弱地走了过来。他一手端着一碗远远就能闻到苦味的汤药,一手将我的脑袋扶起,面无表情道:“这是舒筋活血顺气的,你喝了它再躺一躺,很快便能下床。”

屋顶有一团影子晃了晃,又被另一团影子按住。我认命地眨了眨眼,嘴巴被那白菜男子掰开,一勺一勺灌着苦煞本仙的凡间药汤。

半碗吃下,苦得我差些咽气,凤泯在我耳畔传音道:“夜然,你怎么躺在了这里?怎么比我们还先找到这混账?你怎么知道他在这?”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这处,便是要寻的那处。这男子,大抵就是要寻的那男子。

只是,青丘国外的山头与这传闻中的医术才子所在之处相差甚远,我究竟怎么过来的……

我一边吞咽,一边盯着屋顶眨眼,任由那白菜男子和女子以为我即将被苦死。

竹蓉叹息一生,接道:“夜然,我见你肩膀上绕着一层狐媚子的骚气,你被狐狸崽子伤了?”

我又对屋顶眨了眨眼。

竹蓉道:“他有点本事,除了自己在传籍上学到的,我在他梦里也曾交过他不少调理经气脉络的秘方。你且在这养伤,我和凤泯去去便回。”

我愕然瞪大眼睛,看着起身欲离去的竹蓉。

凤泯急道:“你没看到夜然她法力尽……”

“知道!”竹蓉怒道:“她已经成这样了,先让她在这养着,难不成你去端个狐狸窝还想拖着她一起么?”

我听到“去端个狐狸窝”浑身一麻,想好心提醒提醒,却无法表述。

她们二人哪里是那群狐媚子的对手哟……

凤泯虚虚显了个型,似是安抚我道:“我们会带帮手的。”

我勉强将最后一口苦药咽下,双眼酸痛,眼皮轻阖。

那白菜男子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吧,醒了就好多了。”

那女子又积极道:“需要把她睡穴点上么?”

一呼一吸间,男子“嗯”了一声。

本仙试到耳后吃痛,再之后,全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