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华伯父,你

燕京十二所,算是暗卫与黑衙的结合体,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上查百官下捕绿林,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江湖威慑力都极大,里面的锦衣差爷从门口路过,哪怕是六部要员都得心头犯怵,暗暗反省自己是不是早朝会上因为右脚进门,惹了梁帝不喜。

但这种无与伦比的威慑力,仅限于十二所的在编官吏,雇佣狗腿子并不在此列。

入夜,石鼓街,路口的大牌坊下。

一栋木制的小班房,修建在牌坊侧面不起眼的角落,窗户也就两尺见方,外面挂块牌子,上面写着个已经掉色快看不清的‘捕’字。

头发花白的贾胜子,穿着身衙门小吏的袍子,左手拿着蒲扇轻摇,慢条斯理的在记事簿上写着:

“曹阿宁报,木屐巷王家的老太太,丢花母鸡一只……”

巴掌大的小木房子,根本容不下两个人,身着官差袍子的曹阿宁,只能斜靠在门口处,手里拿着茶缸,慢条斯理的吹着漂浮的茶叶。

“呼~~”

眼见贾胜子认认真真写着案情记录,曹阿宁摇头道:

“写这些有什么用,我以前就是当暗卫统领的,命案要案有专人去办,这些巡街狗腿子送上来破事,瞅都不会瞅一眼。”

贾胜子摇了两下蒲扇,以过来人的口气叮嘱道:

“这大梁的官场,和南朝可不一样。圣上继位后,整顿朝纲肃清纪法,列下十二律,第一条就是‘明记’,也就是把每日所行之事明明白白记录下来,交由上级审阅封存。

“如果出了事情,往下追根溯源,记录上有而上级忽视,下属无责上级担罪;记录上没有,则下属担罪。

“别看丢只鸡是小事,万一夜大阎王杀过来,在木屐巷附近藏身的时候饿了,随手偷只鸡吃,事后犯下惊天大案,要株连周边巡街差人,禀报鸡被偷的差人,便算是提前发现异样,无罪……”

曹阿宁拿起茶缸抿了口:

“那你怎么知道,夜大阎王藏身的时候偷了只鸡?万一不是他偷的呢?”

贾胜子摇了摇扇子:“疑罪从无,朝廷同样没法证明夜大阎王没偷鸡,只要没找到偷鸡的真正凶手,证明偷鸡一案和夜大阎王无关,那就会认可你提前发现异样但不受重视,尽了责任,按律免罪……”

“吨吨吨~~……”

曹阿宁把一大缸茶一饮而尽,见贾胜子还在唠叨,又询问道:

“我好歹也算个入门宗师,武艺放在十二所不算拔尖儿,也处于上游。这到了京城,就干巡街的差事,月俸才五两,好房子都租不起,你说上面的公公,是不是识人不明?”

贾胜子听见这话,轻轻嘘了下,而后道:

“这是赏识我等,给我等机会;圣上继位后,最喜欢的便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官吏,朝堂上凡是从地方官一步步升上来的臣子,地位明显比有世家背景的高,没背景圣上给伱当背景。

“你一路上那般讨好寅公公,寅公公都快把你当干儿子了,让你在这巡街,是不想让你送死,专门放到这里混资历……”

曹阿宁倒是知道自己很受寅公公赏识,想了想又道:

“若我等都是从基层做起也就罢了,凭什么许天应那么受宠?上来就封了个小爵位,赏个大宅子还配一堆丫鬟,早上跑去国师府下棋,下午去禁军当教头,偶尔还能去王公家里赴宴。都是一起出来的,我还得给他牵马开路……”

贾胜子微微耸肩:“别拿跑魁不当武魁,人家再不能打,寻常宗师还是随便收拾,和咱们这些臭鱼烂虾能一样?”

曹阿宁对这话也没法否认,把大茶缸放下,按着腰刀道:

“行了,再巡一圈就散衙,去老许家里蹭吃蹭喝。”

“想办法帮那王老太太把鸡找回来,出来办事,就得有点功绩,不能光混日子。”

“知道啦,我去买一只差不多送过去。”

曹阿宁拍了拍袍子,本想按照路线出发巡街,但刚走没几步,忽然发现手底下的一个老暗卫,按着刀柄从街头快步跑来,遥遥便急急禀报:

“头儿,不好了,岁锦街那边出事儿了……”

曹阿宁听见这话,心头便是一惊。燕京的岁锦街,可是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达官显贵扎堆,只要出岔子,明天指定会有朝臣参十二所几本,当下迅速上前:

“出什么事儿了?有人嫖霸王娼?”

“那倒不是,好像是死了人,赶快带人过去看看吧……”

……

——

下午时分,岁锦街上车水马龙,随处可见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街边的华美楼阁内,则是灯红酒绿莺声燕语,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奢靡。

行人摩肩接踵的街道上,夜惊堂做寻常护卫打扮,沿着街边缓步行走,欣赏着与云安截然不同的街景。

折云璃则是娇俏小丫鬟的打扮,梳着精致的羊角髻,斯斯文文跟在身侧,看起来就好似和护卫一起出来私会的大户丫鬟,不时看一眼旁边的大铺面:

“这春满楼在什么地方?都走这么久了还没瞧见……”

夜惊堂也是第一次来,自然不清楚具体位置,只知道在岁景街的中心地带,他随意扫了眼道:

“应该就在前面。待会要对付的目标,是江湖魔头‘剥皮书生’,据情报,相貌看起来很儒雅,年纪四十多岁,随身应该带着一把剑,化名‘邓书安’……”

折云璃常年泡说书堂子,自然听过剥皮书生的名号,小声道:

“剥皮书生名头比那个赵栋大些,赏银少说得四十两吧?咱们对半分,一个人拿二十,感觉还是亏本的样子,都不够伤药钱。”

夜惊堂对此摇头道:“行侠仗义,要不求名利,就算一文钱没有,咱们遇上了也得管。若是没银子就不动手,那不就任由此等恶匪在北方逍遥法外了……”

折云璃只是说说罢了,也没要酬劳的意思,略微琢磨,又低声道:

“惊堂哥,你偷偷带我去青楼逛,要是师娘知道,不会揍你吧?”

“我又不是带你进去喝花酒,办事罢了。待会要是瞧见或者听见什么,切记别好奇,不然后果自负……”

“切~我又不是小丫头了……”

……

两人如此闲谈间,很快来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来到了岁锦街的中心地段,‘春满楼’的大招牌,也映入了眼帘。

折云璃对青楼还是很好奇的,遥遥打量几眼,看着窗口若隐若现的骚气窑姐儿,暗暗“咦~”了一声,本想和夜惊堂开玩笑,但马上又觉得不对,蹙眉看向春满楼三层临街的一个窗口,询问道:

“那个人……是不是华小姐他爹?”

“嗯?”

夜惊堂正在观察春满楼附近的地势,闻言也顺着目光看向春满楼三层,果然发现窗口处有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正单手负后摸着下巴,看模样是在酝酿诗词,虽然距离有点远,只能看到侧脸,但可以确认是华伯父无疑。

而且更恐怖的是,小云璃因为前两天华俊臣三句话不对就掏钱的事情,大大低估了这怂包伯父的实力。

华俊臣实战经验再少,自幼勤学苦练的底子做不得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基本功并不差,云璃抬眼蹙眉盯着打量,正在酝酿诗词的华俊臣,马上就有了反应,转眼看向了这边。

而后就是六目相对……

“……”

夜惊堂暗道不妙,想当做没看见,但瞧见华俊臣往后一缩躲闪,又连忙顿住的动作,便知道为时已晚,低声道:

“打量目标要用余光,别盯着看,都多大人了,还能犯这种小错。”

折云璃发现华俊臣转头,知道自己出纰漏了,神色没异样,嘴上低声道:

“距离这么远,我还以为他注意不到……现在怎么办?”

夜惊堂发现华伯父表情也有点尴尬,便想转头就走。

结果他俩还没转身,可能是以为他们要回去找小姐告状的华俊臣,就连忙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夜惊堂见此,扭头就走显然不符合护卫的人设,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快步到了春满楼外。

等走到附近,他便瞧见了华俊臣的马车,可能是怕被闺女找到,还专门停在了侧面角落。

华俊臣站在窗口,看着两人走来,知道后面的小丫鬟叫吴妞妞,不过闺女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改成了‘云璃’,此时神色坦然中带着三分尴尬开口:

“华安,云璃,你们怎么来了?”

夜惊堂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办事的,面对这个问题,只能瞎编道:

“天都快黑了,小姐让我们出来叫老爷回去……”

华俊臣听见这话,眼皮都跳了下,左右看了看后,从窗口翻身一跃,直接落在了两人面前,把夜惊堂拉到一边儿:

“小姐知道我在这里?”

夜惊堂脑子并不笨,摇头道:

“绿珠姐说可能在岁锦街的酒楼宴客,让我过来找找,然后就遇上了……这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老爷也避不开,我都明白,回去就说在棋社找到了老爷……”

华俊臣见夜惊堂如此机灵,深感欣慰,但这种事光欣慰显然没用,他从袖子里摸了摸,取出了一张银票,给后面斯斯文文的云璃:

“云璃,你去给小姐买点首饰水粉,给自己也买些,随便挑,算老爷赏的。”

折云璃瞧见华俊臣递过来的银票,就知道是给的封口费,让她别告密。她眨了眨眸子,欠身一礼:

“是。”

而后就拿着银票,乖乖跑去了不远处的脂粉铺子。

华俊臣见此暗暗松了口气,又对夜惊堂道:

“你待会给云璃丫头打声招呼,让她回家别……”

“明白,就说在棋社碰见了老爷。”

华俊臣点了点头,而后便扶着夜惊堂肩膀,一起往里走:

“名利场的交际应酬,都是如此,我也没办法,朋友设宴不能不来。华宁他们都在上面喝酒,你也上去喝两盅,就当舟车劳顿,犒劳你们一下……”

“?”

夜惊堂发现华俊臣喝花酒瞒而不报也就罢了,若是还一起进去喝,被华小姐知道,还不得咬死他。他稍显迟疑:

“这个……要不我在门外等着,我没来过这种地方,放不开……”

“唉,说的我放得开一样,上去就喝酒,又不在这里过夜,老爷是有家室的人……”

华俊臣显然就是打着拉夜惊堂下水,让他回去没法如实禀报的主意,说话间连推带拉,硬把夜惊堂带进了春满楼。

华俊臣作为世家门阀的嫡子,虽无官身爵位,但放在京城的公子哥里面也是顶流,加上财大气粗为人豪爽,无论在哪儿都是财神爷的待遇,刚进门,风韵犹存的老鸨儿就跑了过来献殷勤:

“哎呦~这位公子好生俊俏,敢问是……”

华俊臣亲自跑下来迎接护卫,说出来显然不合理,为此介绍道:

“这是我一个世交好友的儿子,最近来我手底下跟着做事,你叫华公子就好。”

“哟~”

老鸨儿看夜惊堂身板相貌就知道不一般,一听也姓华,哪里敢怠慢,连忙带路送上三楼。

三楼说是雅间,倒不如说是一整个大平层,整个三楼就一个套间,有茶室、大厅、卧室等等,四面都是窗户,几乎可以鸟瞰皇城以外的全景。

此时雅间里面人还不少,华宁和两个护卫,在侧面的小房间里就坐,旁边还有其他管事护卫,应该是华俊臣朋友家的随从。

正常这些人就是在外面待命,随时听候吩咐,但华俊臣也不知是不是怕华宁回去碎嘴子,对跟班相当好,还给弄来了酒菜。

而中间如同宫殿似得的正厅里,坐了不少人。

坐在中间主位的,是个有点胖的中年人,穿着锦缎长袍颇为贵气,看面相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老爷,身边还有个四十余岁儒生,面相也颇为和善。

而左侧,则是两个江湖气较浓的中年人,其中一个身材健硕举止豪爽,另一个则带着几分文气,手里拿着把折扇,算上歌姬乐师,总共十来号人。

夜惊堂跟着华俊臣进入雅间,见没有开无遮拦大会,暗暗松了口气,本来想自觉去华宁拿来吃两口了事,但他哪怕遮掩的再狠,骨相还是太过匀称,武人一看就能感觉出不像是软脚虾。

他刚刚走进去屋里,坐在左侧的壮硕汉子,就抬眼打量了下:

“这个后生,身板倒是不错,也是习武之人?”

华俊臣见此,如方才一样笑呵呵介绍: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以前在江湖混迹,最近才到我手底下做事,练过几年破锋刀。李兄的一手‘风尘刀’出神入化,今天恰巧遇见,不指点两下怕是说不过去。”

夜惊堂听见这话,心中一动,拱手道:

“阁下是刀狂李光显李大侠?”

壮硕汉子闻言一愣,坐直几分:

“贤侄听过李某的名号?”

夜惊堂此行入北梁,底层杂鱼可能没听过,但稍有名气的宗师,只要不是隐姓埋名,肯定都有了解。

这李光显可不一般,燕京禁军的刀法总教头,虽然不如席天殇这刀圣,但放在整个北梁,刀法也能进前五,已经算得上精英杂鱼了。

夜惊堂拱手带着几分激动:“燕京十万禁军总教头的名号,在下岂会没听过,在下自幼练刀,可以说是听着李大侠的名字长大,没想到今日能亲眼瞧见。”

李光显在朋友面前被如此吹捧,那肯定是喜笑颜开,摆出长辈做派,抬手示意:

“来来来,就坐,都是自家人,没必要这么客气。这位是‘剑君子’陆行钧,你别说你没听过……”

夜惊堂对燕京的高手都做过调研,只要不是臭鱼烂虾便如数家珍,见此又起身一礼:

“燕京佛花剑的名声,在下岂会不知,据说陆剑仙当年还和沙州的神尘禅师交过手,不知这江湖消息可属实?”

陆行钧含笑回了一礼:“当年被神尘老和尚指点过两句罢了,若是交手,我如今都快满十岁了,哪里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喝酒。我旁边这位,乃景阳侯府的门客邓书安邓大侠,平时为人低调,你肯定没听说过,但轻功、剑法都是一绝……”

“……?”

夜惊堂听见这话,轻轻吸了口气,经历压着情绪,脸上才没有露出古怪。

他打量了下旁边面向儒雅的目标客户,表面上还是连忙见礼:

“拜见邓前辈。那这位伯父,莫非就是当朝景阳侯?”

景阳侯是正儿八经的功勋之后,自幼也爱习武,但身宽体胖的模样,就知道练的不咋地,不过幼年和华俊臣一起读书,算是死党,此时也没啥架子,抬手道:

“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叫声韩叔就好,坐吧。在坐都是武人,讲究个以武会友,你初来乍到,在坐叔伯也不知道深浅,要不亮一手,让叔伯们指点指点?”

华俊臣其实也想试试夜惊堂的底子,但女儿护犊子不让,此时有机会,自然是含笑赞同:

“华安,在坐全是平日难得一见的高手,求指点的机会可不好找,来亮一手给叔伯们看看,都是自家人,没人笑话。”

夜惊堂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景阳侯旁边的邓书安身上,但邓书安能坐在这里,纯粹是景阳侯带个门客当参谋,以免朋友聊武学他听不懂,辈分和李光显等人明显差一截,席间只是陪笑,根本不轻易插话。

夜惊堂光看相貌,没法确定这是不是南朝的通缉要犯,也不能因为青龙会的一面之词便杀人,听见华俊臣的言语,他心中一动,倒也没拒绝,谦虚道:

“我以前在江湖闯荡,什么都练,算是打杂家的。去年在安西府那边,遇到过个高人,传授过一手剑法,但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在坐刚好三位前辈都是剑客,在下献丑展示一下,还望诸位前辈能指点迷津。”

陆行钧是京城王公的女婿,正儿八经江湖名门出身,剑法比华俊臣扎实的多,闻言抬起配件道:

“亮出来看看。”

夜惊堂微微颔首,双手从陆行钧手里接过佩剑,而后便利落拔剑挽了个剑花,前刺往下一点,比划了个非常毛糙的‘凤凰点头’。

此招一出,华俊臣等武人明显有点疑惑,而坐在景阳侯身边的邓书安,却是浑身一震,手里的酒杯都抖了下,不过马上遮掩了下来。

陆行钧蹙眉琢磨了会儿,看向其他几人:

“这一招,似乎是南朝丹凤山庄的剑法,不过其庄主,据说在十余年前被仇人所杀,难不成是后人又出山了?”邓书安此时神情明显有问题,仔细打量夜惊堂面容后,看似随意询问道:

“指点你剑法的人,多大年纪?”

夜惊堂作势想了想,笑道:

“五十出头,具体叫啥我也不清楚,指点一下就走了。”

邓书安手指轻轻摩挲,点了点头后,笑道:

“估计是江湖游云的老神仙,什么都会,我也没听说过。”

夜惊堂知道‘剥皮书生’当年杀了丹凤山庄的掌门,瞧见这神色异样,便确认了邓书安的身份,也没再多说,转而请教起剑法。

南朝的剑法,北梁懂的人真没几个,华俊臣见陆行钧说不出门道,便打圆场道:

“丹凤山庄的剑太冷门,燕京知根知底的,恐怕只有国师大人和仲孙老神仙。过几天去国师府拜访,到时候带你去请教一次。”

夜惊堂一听要去王见王,压力当时就上来了,正想着该怎么回应,景阳侯便道:

“国师最近在闭关,恐怕见不到,仲孙老神仙倒是有时间,咱们到时候一起去拜访下。”

华俊臣一愣:“闭关?国师大人这是真准备修仙了?”

李光显摆手道:“前些天不是来了批雪湖花吗,估摸是炼丹去了。以前练的丹有问题,我求了一颗来,反而害的青芷侄女双腿落下毛病,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次我听说是好东西,比西疆的天琅珠还厉害,我吃了有九成把握入天人合一之境,而且没后顾之忧……”

夜惊堂听到这些秘闻,顿时觉得和青芷一起入京真没错,这消息在其他就不可能打听道,他正想询问两句,旁边的陆行钧,倒是先好奇道:

“习武靠的是滴水穿石稳扎稳打,投机取巧走捷径,必然会付出代价,世上真有这种没隐患的神药?”

李光显张了张嘴,本来想多说两句的,但这事儿肯定是机密,他知道的不多,更不好随便透漏,便道:

“灵丹妙药虽然不好找,但世上总有一些,西海的天琅珠便是其中之一。若非如此,西北王庭也不会老中青三代天琅王,都能在大宗师中名列前茅。”

华俊臣卡在当前境界已经很久,做梦都想当北梁剑圣,但可惜此生不太可能了,想了想询问道:

“李兄,等丹药真成了,能不能给我弄一颗?”

李光显想了想道:“如今大梁江湖扛大梁的人物,被南朝的夜大魔头杀了一半,像咱们这些二线宗师,只要朝廷信得过,应该都会帮忙拉一把。

“到时候我先试试,没问题再给华兄求一颗,免得又出当年的岔子。今年的雪湖花据说收成极好,要是能靠灵丹妙药,搞出一二十号大宗师来……”

陆行钧直接摆手道:“没用。夜大魔头已经入圣了,只有武圣压得住,一步之差天壤之别,大宗师再多,人家也不会放在眼里。可惜花翎死了、谢剑兰不知所踪,不然靠这东西,说不定还能搏出俩个武圣,去和夜大魔头抗衡。”

景阳侯听到夜大魔头,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脸上也有了几分忧心忡忡之感,轻声道:

“这种好东西,可别被南朝弄去了,夜大魔头要是搞到一颗,咱们怕是得乘早在家缝南朝王旗了……”

这话有点过火,几人连忙含笑打岔,而后又岔开话题,开始喝酒聊风花雪月。

华俊臣可能是为了向夜惊堂证明,自己真是在这里应酬,没做别的,接下来个把时辰,那叫一个坐怀不乱,谈天说地敬酒喝酒,连姑娘看都不看一眼。

而夜惊堂在华伯父面前,更不好乱瞄,席间就是闷头喝酒陪酒。

明明坐在勾栏里面,老少两人一个赛一个君子,场景着实有点奇葩。

在喝了个把时辰后,几人也没散场的意思,不过华俊臣喝了一肚子酒,有点涨,便起身下楼方便。

夜惊堂作为子侄辈,肯定不能干看着,当下便很贴心的扶着华俊臣下楼。

华俊臣少有出来潇洒一次,今天喝的确实有点多,都飘了,被夜惊堂扶着行走,还是挺感慨,下楼之时借着酒意,絮叨道:

“当年我成婚,生下青芷,一门心思的想把她培养成侠女,就和南朝的璇玑真人一样,冷傲无双、风华绝代、武艺通神。结果不曾想,最后反倒害了青芷……”

夜惊堂其实感觉到华俊臣非常心疼闺女,当年拖朋友找关系弄来仿造天琅珠,也是希望闺女能赢在起跑线上,弄成后面的局面,一个当爹的岂能不自责。他对此道:

“华伯父当年也是为了小姐好,只是造化弄人事与愿违,现如今药都找到了,这些事都过去了……”

华俊臣摇了摇头,继续道:“唉~我是家中嫡长子,青芷她奶奶,其实一直催我再生个儿子传香火,但女儿都没养好,我哪有脸再生一个?以前不觉得,但现在想来,有个好子侄确实好,高大帅气能说会道,带出去有面子不说,光帮忙解围挡酒就省心了一大截,你看他们几个羡慕的,李光显看样子都想开口收你为徒了……”

夜惊堂一看体格就是练刀的好苗子,李光显刚才确实是看他的次数,比看身边姑娘都多对此笑道:

“华伯父还年轻,小姐如今腿也快好了,再要一个便是。”

“生娃就是赌运气,没长大之前,谁都不知道是什么德行。像你一样懂事机灵还好,若是生个我这样不争气的,能把当爹的气死……”

“华伯父说笑了,就您这武艺还算不争气的话,江湖上就全是窝囊废了。”

华俊臣抬手点了点:“我就喜欢你这点,会说话,要是武艺再高点就好了。今天那招剑法,打的是什么东西,我琢磨半天硬没看懂……”

“唉,以后我肯定认真练。”

……

两人如此闲谈间,很快来到春满楼的恭房。

因为场子颇为奢华,恭房环境也不差,干干净净还是单独隔间。

夜惊堂目送华俊臣进去后,并未跟着,而是站在恭房外的院子里等待,但等的并不是华俊臣。

呼呼~

高楼里欢笑不断,后方的小院子里却鸦雀无声。

恭房侧面的阴影里,邓书安近乎无声无息的前行,接近屋檐下背对的年轻背影,右手五指如钩,阴厉眼神明显带着几分杀气。

作为南朝江湖的悍匪,邓书安很了解南朝江湖的规矩,‘凤凰点头’这种绝学,只会传给徒弟,没有随意指点外人的说法。

而这个‘华安’,既然会这手剑法,那肯定和旧仇有渊源。

邓书安当年犯下杀官大案后,在北方隐姓埋名十余年,才从底层爬起来,混到了王侯门客的位置。

景阳侯只是想要个高手门客充门面,待遇很好也不用他刀口舔血,整天吃喝玩乐,可以说是件求之不得的美差,但王侯之家最不喜的便是门客底子不干净,给家里惹事。

他在北方江湖也得罪过人,上次被青龙会暗杀,他都没敢把事情告知侯府,以免侯爷不喜。而如今这小子,要是把他在南朝的事儿捅出来,他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地位便当场烟消云散,只能再度逃亡当江湖浪人了。

虽然不确定此子和仇家什么关系,但既然遇上了就肯定得先下手为强,邓书安刚才一直都在暗暗筹备,待华俊臣离席后,他就借故出门醒酒,偷偷跟了过来。

华俊臣刚到京城,今天被几人轮流灌了不少酒,现在反应肯定有所迟缓,他轻功超凡擅长的就是暗杀,以此子的武艺,根本做不出反应,他杀完迅速回去,等华俊臣出来发现异样,他已经在屋里坐着了,彼此刚刚见面,不可能怀疑到他头上。

念及此处,邓书安下手利落没有拖泥带水,在距离尚有三步之时,右手无声抬起,直接扣向毫无防备的年轻人后颈。

嘭~

恭房之外,传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一只大手,扣在了脖颈之上,把身体直接单手提起,直至双脚离地,脸色迅速转为涨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被提起的,显然不是背对的年轻人。

夜惊堂右手负后,仅用左手抓住邓书安的脖子,好似随手拎着一只野鸡,眼神犹如冷面修罗,淡然望着迅速涨红的脸:

“邓前辈,您这是作甚?”

“!!”

邓书安眼神迅速充满血丝,眼底不是惊恐焦急,而是深入骨髓的茫然,显然不明白上一瞬还是他抓人,为何下一瞬,就被掐住脖子提到了半空。

他本想双脚前踹脱离,但尚未提气,一股巨力便从脖颈袭来,让脑袋都是一黑,四肢直接脱力,垂直吊在了手上,根本发不出任何气息,

而也在此时,后院的墙头上,一个灵气十足的小丫鬟探出头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院子里的两人,眼神还有点焦急,意思明显是——让我来呀,好不容易找到个送死的!

夜惊堂也想让云璃来,但邓书安武艺比赵栋高点,云璃要打半天,动静也大他已经有了在场证明,事后追查起来,不好撇清嫌疑,当下只能微微摆手,示意下次再让云璃来,而后望向邓书安,从怀里取出黑衙的牌子,给邓书安看了看。

?!

邓书安脸色已经化为涨紫,手指微动想要反抗,却完全动不了,眼神依旧是惊愕茫然,显然不明白燕京为何会有黑衙的人,而且武艺还这般骇人听闻。

而恭房里,华俊臣虽然喝的有点晕头转向,但明显还是发觉有点不对,在里面询问:

“华安,外面有人?”

“有只老鼠跑过去,吓我一跳。”

“唉,大男人的还怕老鼠,这胆子得再练练……”

……

夜惊堂单手掐着邓书安脖子,也担心华俊臣发现异样不好解释,在走完了流程,便用手掌贴在邓书安心门,盯着对方眼睛,略微发力。

嘭~

同样是一声微不可觉的轻响。

邓书安身体微微一震,瞪大的双眼迅速化为乌红,犹如修罗厉鬼,转瞬就没了神采。

夜惊堂确定邓书安死透后,示意云璃先离开,他则迅速飞身而起,来到了酒楼三层,把邓书安靠在到廊道窗口处吹风,不忘在旁边刻下了句——青锋一指云烟落,千机毒术断锦龙。

留下字迹后,夜惊堂又悄然下来,回到了原地,继续站着望风。

“呼……”

片刻后,醉醺醺的华俊臣,从恭房出来,在水井旁洗了把脸,丝毫没察觉外面有何异样,还询问道:

“华安,你喝了那么多,不方便下?”

夜惊堂神色如常,微笑道:

“我还好。”

“唉,年轻人就是不一样。”

华俊臣取出手绢擦了擦手,一道走向楼上,听着楼里的奇怪声响,忽然询问道:

“华安,你不会还是雏儿吧?”

“……”

夜惊堂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便含糊道:

“嗯……也不算。”

“哦?”

华俊臣对于这种事,倒是有点好奇,询问道:

“是不是因为长得俊,走江湖的时候,被那些满肚子坏水的江湖姐姐祸害了?”

“差不多吧。”

“呵呵……”

华俊臣听到这些,还挺向往:

“我当年就想娶个江湖侠女为妻,只可惜家里不同意,怕耽误了人家不敢找,不然以伯父我这相貌、剑法,红颜知己还不得满江湖都是……”

两人瞎扯不过几句,便回到了三楼。

华俊臣本想进去继续喝,余光却见景阳侯带来的门客,斜靠在过道尽头的窗口处吹风,看起来喝醉了,没半点动静。

华俊臣见此也不好不理不睬直接进屋,便来到了跟前,抬手轻拍肩膀:

“邓兄这酒量……”

滋~

一掌下去,邓书安口鼻耳朵,直接飙出一股血线,身体也化为无骨软肉,直接溜下去躺在了过道里。

扑通~

三楼顿时死寂。

华俊臣僵立在原地,整个人酒意都给吓醒了,二目圆睁满是不可思议,还看了看自己的手。

夜惊堂跟着背后,见状自然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往后退出两步:

“华伯父,您……您为何下如此重手?!”

“诶?”

华俊臣听见夜惊堂难以置信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开两步:

“我没动手啊!我就拍了他一下,根本没用力,华安,你可得给我作证……”

忽然出现的喧哗,自然引起了屋里的动静。

李光显等人都是高手,发觉不对瞬间从屋里闪出,看到过道里的尸体,皆是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抽凉气的原因,并非看到邓玉安死了,毕竟这就是个有点武艺的高等护卫,算不得人物,而是因为他们就坐在屋里,一墙之隔,事发前完全没察觉到异样!

李光显迅速跑过来,把手足无措的华俊臣拉开,询问道:

“怎么回事?”

夜惊堂脸色煞白道:

“不知道呀,华伯父上来见邓前辈在醒酒,就过来拍了一巴掌……”

华俊臣连忙解释道:“呸呸呸别瞎说!我就轻拍了下,根本没用力,结果他当场就暴毙了……”

说着还想在李光显肩膀拍下演示。

李光显惊得一哆嗦,连忙闪开,先检查华俊臣的手,看有没有沾江湖奇毒,确定没异样后,又蹲下来检查尸体:

“衣服没破,心脉俱断,似乎是被内力直接震碎心脉,这是高手所为……”

华俊臣都蒙了,毕竟邓书安站着不动让他打的话,他还真有这实力,而且刚才就他碰过邓书安。他正想解释,忽然又瞧见窗户上刻着的一行字:

“青锋一指云烟落……这是青龙会动的手?”

陆行钧扫视一眼字迹,眉头紧蹙:

“快叫官差过来。华贤侄,你先送俊臣回房冷静下,此事应该和他无关……”

“什么叫应该无关?本来就和我无关,我就随手拍了下肩膀,华安,你刚才亲眼看见的,待会可别乱说……”

“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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