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汴梁写信,苏蔬斟酌又斟酌,虽然姬少游因为洛青依的关系,同落shen医更近一层,但她了解姬少游的个性,自己在汴梁,碍于朋友面子,人家可以甘心做苏记酒楼的跑堂,她现下离开,姬少游不是出来寻找,就是再作冯妇,当他的江洋大盗去逍遥快活。
因此,这封信唯有写给谷地山,阐明阮阿迷利用药物害人,致使众多人沦为鬼奴,想劳烦落shen医远来广西,救这些鬼奴性命,若是因为他年纪大不堪远行,亦请他研究一番,看有无可解药物,若有,责令姬少游送来,倘姬少游已然离开苏家,请谷地山自己找个可靠之人速来广西送药。
信末尾,苏蔬迟疑再三,注明自己身在广西之事,不要告知司空轩武。
信写好,交由侬志高阅览一遍,看有无疏漏。
“司空轩武,可否就是戍边英雄司空将军?”侬志高盯着信的末尾问。
苏蔬点头,“是。”
她知道自己特别注明的这件事,类似“此地无银三百两”,会让侬志高起疑,但不说又不放心,以谷地山和司空轩武的关系,谷地山一定会告诉他自己的下落,虽然司空轩武娶了莫兰,苏蔬心里清楚,他对自己的感情,绝对不会因此而放下,只怕他会认为自己负气出走,而找到这里,如今他已经是别人丈夫,自己即便一百个不甘心,亦不想搅合别人的生活,那样一来,只能是两败俱伤,天下男人何其多,眼前这个侬志高就不错,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是傻子,换棵树吊死的是二傻子,一棵树吊不死而重生的,是智者。
侬志高此时已经猜到,苏蔬离开汴梁游走江湖的原因,大概是情伤。
司空轩武名冠南北,侬志高这样的人物安能不识,那句“做男儿当做司空、嫁夫君不舍轩武”,他早就听了满耳,世上之男儿,皆以司空轩武为楷模。他甚至曾私下里比较,司空轩武抗击西夏、辽、金,威震北国,自己抗击交趾,亦是名响南疆。司空轩武为人正义,刚直不阿,德高节重,自己亦是待人有礼有矩,君子风范。司空轩武家世显赫,自己亦是出身显贵,想当年韦、黄、周、侬四大家族在争夺部族名望中,侬姓居上,并与宋廷交往甚笃。侬志高一直在想,自己和司空轩武比肩,谁更胜一筹。
司空轩武是英雄,苏蔬是美人,自古美人配英雄,他们两个人发生某些故事,实属正当,侬志高安能不懂,不知为何,司空轩武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更加深刻,甚至再一次比较,苏蔬心中,自己同司空轩武,谁人形象更英武些?
侬志高并不多问,只怕那是苏蔬的一道伤疤,自己心中亦有某些不想为外人知的秘密,他把信密封,交给事先安排好的人,飞速赶往汴梁,他就陪着苏蔬,往山寨各处查看。
虽然雄风寨工事高铸,地势险要,但苏蔬还是担心皮太守手中的那些鬼奴,“若是没有等到落shen医前来,而鬼奴来犯,你该怎样?”
侬志高手抚垒砌的石头,眼望山下,无可奈何道:“唯有杀死。”
苏蔬曾见过鬼奴,亦被鬼奴袭击过,她是以担心:“皮太守之所以花重金购置鬼奴,那就是他们厉害,杀死,并非易事。”
侬志高却胸有成竹:“有两计可行,第一,鬼奴虽然厉害,却也有软肋,鬼奴不怕死不知痛,一旦抓住活人,除非把人弄死并食其血肉,否则即使你砍断他的胳膊,他亦不会松手,但鬼奴若是被砍断脊柱,身子挺直不了,无法行进,不死亦瘫。但鬼奴厉害,一般人近身不得,纵观我麾下,这样勇猛之人甚多,但亦不能保证必定会成功,是以,非常冒险。”
苏蔬表示赞同:“那另外之计呢?”
侬志高道:“火烧。”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苏蔬点头,又担心,“你能想到,未必人家想不到,若早有准备,如何是好?”
侬志高陷入深深的沉思,一时不知回答。
苏蔬也是搜肠刮肚的想破敌之际,忽然灵机一动:“若是不让皮太守来犯呢?”
侬志高蓦然看向她,不解道:“谈何容易,朝廷视我们为异类,蛮夷,反叛,早有剿灭之意,若非因为西夏、辽国不断滋扰,宋江方腊内起造反,朝廷对我鞭长莫及,只怕这仗早就打起来了。”
苏蔬安慰他道:“若朝廷派兵来剿,我或许可以有办法,只是这个皮太守我不熟悉。”
侬志高问:“你的意思是?”
苏蔬道:“和谈,唯有和谈,才不至于一国之子民互相残杀,也才能保住鬼奴,等候落shen医前来。”
“和谈?”侬志高没有信心,“朝廷若想接纳我等,早在我先祖之时就已经同意依附。”
苏蔬却不这样想:“此一时彼一时,也说不定现在的皇上就会同意呢。再者,事在人为,这几天我们就商量一下,我不信那皮太守就是生性好斗,他来剿你,不过是想在朝廷立功,人皆有软肋,视其软肋而下手,总有对付的办法,哪怕是先拖住他,也好,这样给落shen医远来广西提供充足的时间。”
侬志高听苏蔬这样说,无论成功与否,他都钦佩苏蔬,一个小女子,看样子并无阿凰年纪大,心里装的都是大事,而阿凰,除了**女爱,再无其他,当下不觉叹口气。
苏蔬亦是忽然想起阿凰昨晚的举动,怕侬志高多疑,自己毕竟乔装成男子,若他得知阿凰去过自己的住处,会怎样想?不如就坦诚相见,道:“志高兄,你我朋友一场,虽然相处时日尚短,但你应该看出我的为人,阿凰表妹,性格豪放,大概是久居山野惯了,是以,她偶尔逗弄我,也是性格使然,你千万不要多想。”
侬志高皱眉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苏蔬之意,哈哈大笑,“我当然不会多想。”
倏地,他满面笑容消失,怅怅道:“她想怎样就怎样吧,总有一天她明白,凡事不能强求。”
苏蔬看他,一旦提及阿凰,似乎有难言之隐,不免猜度,难道他对阿凰在外与男人鬼混早已得知?
“恕我多嘴,志高兄,你那个表妹,她,她……”说是多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阿凰行为不检点,苏蔬为难的是,作为朋友,有义务提醒侬志高阿凰品行不端,作为外人,自己这好像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侬志高道:“我都了解,好了,不说这些,走,后山有片百花谷,我带你去看看。”
一到关键时候,侬志高就这样避开话题,苏蔬不明白他心中症结所在,既然人家不想接续说下去,自己当然不能刨根问底,百花谷,听上去就美得不得了,苏蔬点头。
两个人往后山而去,小路蜿蜒,百花谷在半山腰,远远的,香气扑鼻,没等到近前,就见满眼的姹紫嫣红,两山之间的谷地,全是花,到了近前,更让苏蔬惊呆,一片花海映碧空,两山携带清风来,看那些花,颜色无一不有,形状千姿百态,花海随风,荡荡悠悠,蝴蝶翩翩,伴花而舞,苏蔬骤然而忘记自己乔装为男子,在花丛中转来转去,这朵好美,那朵也动人,想摘又舍不得,赞叹连连,忘乎所以。
埙音又起,侬志高伫立花中,闭目而吹奏,然后手握宝剑,在花间舞了起来,边舞边歌咏——
芳草离离,百花熠熠。
独坐高楼,心中靡靡。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群山隐隐,一水碧碧。
独行怅然,心中戚戚。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苍天渺渺,白云悠悠。
夜不思寐,心中郁郁。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苏蔬一边静静而立,听他歌声高亢嘹亮,直入云霄,看他剑舞恣意,淋漓酣畅,发随风动,花映其容,风度翩然,蓦地,竟想起司空轩武戏雪那次,不禁呆了。
侬志高歌罢舞毕,猛然发现凝眸而望自己的苏蔬,他随手摘下一朵花,幻想插在苏蔬鬓边,她是何等的美丽。
两个人 ,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痴望,彼此静默,却是各怀心事。
一只粉蝶飞落苏蔬肩头,她忽然清醒过来,急忙收了目光,道:“不知兄整日喜欢哈哈大笑之人,一个统领部族的首领,一个抗击交趾之敌的英雄,为何突然如此愁肠百折?”
侬志高慢慢走近,表情复杂,沉吟道:“苏贤弟,我喜欢上一个姑娘,不知怎样向她表达,是以心中愁闷。”
苏蔬立即道:“阿凰吗?”
侬志高摇头,“她不配。”
不是阿凰?苏蔬猛然惊觉,只怕侬志高喜欢的人是自己,急忙转了话题道:“大山曾说,你酿的百花酒非常甘美,我是否有幸能品尝一番呢?”
侬志高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刚好今晚酒可以启坛,我们,一醉方休。”
名不虚传,百花酒撷百花之粉而酿造,入口微辛,入喉却甘,入胃清凉,呼口气即仿佛百花吐蕊,暗香阵阵,一杯下肚,神清气爽。
苏蔬贪杯,竟把侬志高费劲酿造的一坛酒,她喝了大半,最后,酒壮英雄胆,举止失态,与侬志高“勾肩搭背、眉来眼去”,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中,啪嗒,帽子落地,一头青丝垂落,衬托皎月般干净明晰的一张脸,侬志高登时感叹:若得苏蔬为偶,此生无憾!
苏蔬浑然不觉,兀自在举杯痛饮。
听苏蔬提及阿凰,侬志高心里明白,定是阿凰前去骚扰,只怕阿凰性格执拗,不知苏蔬是女子,还会去招惹,晚饭后,他给苏蔬配了个侍女,名叫阿黎,此女功夫甚好,对侬志高亦忠心,有她服侍苏蔬,确保无恙。
不出侬志高所料,夜里,阿凰又去苏蔬的竹楼,依旧是踹倒楼下守卫,一路跑到楼上,刚想进去,阿黎闪身而出,堵住她道:“表小姐,苏爷已经安歇,请不要打扰。”
阿凰根本没把阿黎放在眼中,挥手就是一个耳光,阿黎不躲亦不动,依旧堵在门口,阿凰接着再打,直打到阿黎嘴角流血。
苏蔬正在酣睡,听到门口吵嚷之声,酒还未醒,脾气就大,当的踢开门,手指阿凰道:“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喜欢你,滚!”
听苏蔬如此谩骂,阿凰料想不到,她那不可一世的脑袋抬的更高,狂笑道:“这是雄风寨,这不是汴梁,没有男人喜欢我吗?”她说着,高喊一声:“别整日跟着我,出来吧。”
她话音刚落,腾腾跑来一个后生,看穿戴也就是普通百姓,他嘻嘻笑着,跑到阿凰身边,极其恭敬,“阿姐,我怕有人欺负你。”
阿凰挥手就给他一个嘴巴,然后轻蔑道:“舔舔我的脚。”
那后生捂着脸,果然就跪在地上去舔阿凰赤着的脚。
苏蔬心道,一群变态,转身进了房间,懒得看他们的表演。
阿凰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即使侬志高都没有这样对待过她,撂下一句:“走着瞧。”跑下楼去。
阿黎来到里面,担心的对苏蔬道:“苏爷,只怕您得罪表小姐,她的个性,不会就此罢休。”
苏蔬正在喝茶,不以为然道:“她比皇上厉害吗?”
阿黎不懂,唯有叹气,她了解阿凰,只怕苏蔬的厄运开始。
苏蔬看阿黎面色凝重,再想起侬志高对阿凰退避三舍的表情,暗想这个阿凰定有些来历,遂问:“阿凰,真的是你们寨主的表妹?”
阿黎点头,“是。”
她又问:“看你们寨主和阿凰关系亲昵,他们,为何不成亲?”
阿黎顿住,稍后才道:“奴婢不知。”
苏蔬看她想说又不敢说,逡巡游移,知道这里面有故事,遂换了方式问:“阿凰,很厉害吗?”
阿黎道:“她是圣母娘娘的徒弟。”
圣母娘娘?苏蔬猜想大概是侬志高部族信奉的神灵,只是,阿凰怎么会是圣母的徒弟,接着又问:“阿凰,会功夫?”
阿黎道:“表小姐会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