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蔬在宾馆住下已有几日,这期间胡拖来到会宁找完颜宗翰告状,不料想完颜宗翰却已经随金主出征,他扑了空,又差人追完颜宗翰而去,十万金,不能这样像秋后残花败柳落无声。
苏蔬在等候完颜宗弼,奇怪的是自他把自己从飞鹰山庄带回,一直没有露面,苏蔬唯有等。
忽一日听碧玉说快过年了,她突然好想汴梁,想麒麟,想貔貅,想苏家人,甚至想婆婆司空老夫人,也想司空轩武,想的却是他大概和孟婉蝶比翼一起飞了。
女真人入主中原之前,生活从农耕渔猎式的原始状态过渡到奴隶制状态,各方面都未发展,乐曲大概一两种,歌谣或许一两首,医术不发达,住宅简陋,服饰简单,也无历法,也就不用岁暮庆祝,也就无过年这一说,他们过的是捕鱼节和狩猎节,却也无限定的日期,河水开化庆祝捕鱼,三四月间或冬日飘雪庆祝狩猎。
这一晚苏蔬辗转反侧,碧玉一句快过年,让她难以入睡,前尘旧事纷至沓来,起身穿衣,找了一坛子酒咕嘟嘟灌下,还是睡不着,最后把酒喝光,胃里像着火一般,人就烂醉如泥,不用默数一只羊两只羊的催眠,和衣就沉沉睡去,梦中自己回了汴梁,和麒麟疯闹玩耍,忽然发觉有人在自己身上戳了一下,然后就不能动不能说话。
她以为是梦魇,着急碧玉为何不来叫醒自己,等她被叫醒,却发现自己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地上,身边,竟然坐着术虎巴阿。
天上星星闪烁,面前篝火彤彤,一阵冷风吹过,几声夜鸟啼鸣,
苏蔬上面看夜空,下面看篝火,近处看术虎巴阿,远处是黑黝黝的林子,她琢磨半天没琢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然后确定自己仍旧在梦里,只是怎么会梦见术虎巴阿,应该梦见司空轩武才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没有想过术虎巴阿。
术虎巴阿看她醒了,不喊不闹,非常平静,心下狐疑,关切的问:“你冷吗?”
苏蔬道:“有点,不过,这梦好真实,看哪儿都像真的。”
术虎巴阿才明白她被自己点穴后偷了出来,以为是在梦中,怪不得那样平静,道:“非是梦。”
不是梦?苏蔬左右看看,冷风嗖嗖,她打个寒战,不是梦自己怎么会睡在荒野里?为何身边还坐着术虎巴阿?
“这是哪?”她懵然而问。
术虎巴阿拨弄一下柴火,道:“已经出了会宁好远。”
突然旁边的马打了个响鼻,苏蔬渐渐清醒,却还是有些不相信,“你,把我带了出来?”
术虎巴阿点头,“是,我要救你逃出金国。”
这回,苏蔬已经彻彻底底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像突然像炸开的爆竹,噼里啪啦道:“谁让你救我的?谁让你把我带出会宁的?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我走了姬少游碧玉等人怎么办?你带我出逃呼澜怎么办?你养父母怎么办?看你挺冷静个人,为何做这种冲动的事,是司空轩武托付你的对吧?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凭什么被他左右,你赶紧把我送回去,一旦完颜宗弼见我离开,姬少游和碧玉必定没命。”
术虎巴阿断然拒绝,“不,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其他人的生死与我无关。”
苏蔬道:“保护呼澜才是你的责任,我能照顾自己,你不和我商量就这样行事,你知道不知道完颜宗弼的狠辣,他会对付姬少游碧玉等人。”
术虎巴阿还是不依从,苏蔬起身就走,被术虎巴阿追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不能回去,完颜宗弼我最了解,即便你真与司空轩武和离,我也不允许你嫁给完颜宗弼这样的人。”
苏蔬知道他误会自己,不了解自己接近完颜宗弼的意图,道:“谁说我要嫁给他,我只是在利用他,我要随他出征,到大宋和辽国的边界,我就逃跑。”
“你斗不过完颜宗弼。”
“你太小瞧我了。”
“我从未小觑你,也知道你聪明机智,但我不能让你冒险,一旦你的计划被完颜宗弼得知,你就死无全尸。”
两个人好一番唇枪舌战,一个想走,一个不放,苏蔬没了耐性,怒道:“我的事你管不着。”
术虎巴阿抓紧她,“我偏要管。”
苏蔬又蹬又踹又刨,又厮又打又咬,怎么也挣脱不开,忽然心生一计,嘲讽道:“术虎巴阿,你是喜欢我吧?不然,你为何救我。”
她深知术虎巴阿的个性,和司空轩武如出一辙,行事冷静审慎,说话惜墨如金,举止便一副谦谦君子风度,以为术虎巴阿为了避嫌,自己这样说他,他便会松开并保持距离,万万没有预料,术虎巴阿非但没有松手,还高声道:“是,我就是喜欢你,初次相逢就喜欢你,发疯的喜欢你,没命的喜欢你,从汴梁到金国,想你想的彻夜无眠,想你想的茶饭不思,想你想的,就想带你私奔,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又怎样。”
噢噢,臭小子疯了,他说一句苏蔬颤抖一下,最后手脚绵软,慌得六神无主,看他呐喊一般,所幸这是三更半夜的荒郊野岭,没有第三人听见。
咯咯~~~不知什么鸟兽叫唤,仿佛在窃笑一般,苏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术虎巴阿。
术虎巴阿突然一把抱住她,泪水潸然而下,哽咽道:“抱歉嫂子,我真的喜欢你,一直以来,我因为喜欢上自己的嫂子而深深自责,骂自己龌龊卑鄙,既惦念你又不敢看你,才从汴梁逃回金国,不料想你却来金国出使,我明知你一路危险重重,却不敢去迎接你,躲在会宁整日失魂落魄,若非司空轩武托付,我还是不敢接近你,也为了你,才和呼澜匆匆成亲,但是这种感情憋在我心里太久,快要炸开我的身体,今日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但无论你怎么想,我现在,喜欢你仅是那种亲人的感觉,此后哪怕我的身份确定后,我不是司空好文,我仍旧视你为嫂子,我敬重司空轩武。”
他说着,慢慢把苏蔬从自己怀里挪开,两个人,星光下,彼此凝视,无声胜有声。
苏蔬突然就笑了,一拳打在术虎巴阿身上,“臭小子,这些话只能说这一次,下不为例,因为,我和司空轩武虽然分手,但此生非他不会爱上别人,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很重要,不单单是亲人,是朋友,在汴梁时,你那晚去对我告别,我的心里好痛好痛,当初我在广西时,离开侬志高就是这种心情,我还责骂自己,以为自己滥情,后来我就分析,琢磨好久,终于明白,这种感情叫知己,叫蓝颜知己,是凌驾朋友之上,屈居爱人之下的一种感情,是死党,是铁哥们,是可以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心心相印、生死不弃的感情。”
风突然躲在树后面不吹来,星星调皮的眨着眼睛,鸟兽该啼的不啼,该嚎的不嚎,夜好安静。
沉默良久,术虎巴阿长吁一口道:“这些话我此生只说一次,我也会好好的爱呼澜,因为她是我的妻,但请你理解我为何要救你,你若出事,我只怕自己此后,天永远是黑的,季节永远是冷的,前路迷茫,看不到方向,心活着也是死。”
苏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扭头偷偷啜泣起来,真情总是让人感动,真情是这般美好,她嗔怪道:“臭小子,都说了这些话只能说一次。”
术虎巴阿道:“那你答应我,随我离开。”
苏蔬摇头,苦口婆心道:“我现在告诉你真相,我不仅仅要逃离金国,还要逃离大宋,我要找个地方建立自己的国度,哪怕落草为寇占山为王,金国乃虎狼之地,大宋是奸佞当道,我无处立足,唯有自己打出一片天地,这就需要人,若我此次丢下姬少游和碧玉等人不顾,我毫无仁义,此后谁还会辅佐我,并且姬少游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这样做。”
术虎巴阿惊诧的看着她,“你,要……”
苏蔬正色道:“对,我要称王称霸。”
术虎巴阿绝无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念头,遂让她往篝火边坐了,详细问之。
苏蔬侃侃而谈,诸如大宋的弊端,也多少提及大宋以后的状态,却没有说自己是来自千百年前,只推说一个高人推算而出,类如《推背图》里的禅机,所以,大宋非容人之地,必须找个自己的快活王国。
术虎巴阿听了许久,听苏蔬说出她的诸多打算,比如逃出金国后,一路往南,远离大宋和金国的纷争,并把家人接走,他突然问:“司空轩武会随你走吗?”
苏蔬蓦然愣住,摇头,表示自己不知,事情总是在发展,谁料到以后之事。
“走吧,这回你该送我回去了吧,我若连完颜宗弼都对付不了,安敢称王称霸。”苏蔬起身道。
术虎巴阿抬头看看她,迟疑着,犹豫着,终于说出,“能不能陪我在此坐坐,或许你离开之后,后会无期。”
苏蔬思忖下,重新坐下,两个人或交谈或静默,术虎巴阿绝口不再提感情之事,苏蔬请教他安邦立国之道。
星星淡了,晨鸟扑愣愣飞起,崭新的一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