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爹身死九雀坪,丝毫没影响牟阿达为儿子举行婚礼的兴致,一夜未眠,他仍然神采奕奕,换了身礼服,坐在九雀坪最大的议事厅“海纳百川”里等着接受宾客的道贺。
苏蔬亦无歇息,被萧竹隐陪着在九雀坪四处散步,昨夜点燃的很多火把仍旧在燃烧,男佣女仆正在忙碌穿梭,太阳还未升起,周遭雾气蒙蒙,鸟语清脆花香暗袭,确是个人间仙境。
两个人信步走过街道,往南是一个高坡,坡上都是合抱粗细的大树,几个山里孩子正在嬉戏,于草地上翻跟头,见了陌生人,逃遁似的迅疾跑离,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
不知为何,苏蔬看他们非常亲切,九雀坪虽然只在自己的宏图大业的版图内,却也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不仅仅要对抗宋廷,还要对付附近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更要收服这些百姓之心,毕竟自己是外来人,毫无根基,或许这个梦想得十年八年才能完成,或许是一辈子也说不定。
她于最高处放眼四望,白日里才看得清,九雀坪蔚为壮观的样子,青山环抱里,有大片的田地,房屋错落有致,或依山或傍水或如梯田层层分布,更有水流交错,舟楫横斜。
“真是个好地方!”她不禁感叹,恍然间眼前出现这样的一幕,苏家人开始在此繁衍生息,麒麟和貔貅等一群孩子在阳光下的草地上玩耍,谷地山和郝大娘等老人在黄昏里的藤椅上说话,雷大力像在青州苏家一样,重新做他田工的工头,带领青壮耕田犁地,李魁在主街上经营着苏记酒楼,到处是欢声笑语,到处是其乐融融,没有冤狱,没有陷害,没有恶霸,没有奸佞。
她甚至还看见司空轩武、术虎巴阿、蓝云阔、侬志高、萧竹隐这些文韬武略的之人,或是练兵场上切磋,或是夜里竹楼上对酌,而呼澜和燕儿、蔡文琦等女人,身怀六甲的就腆着肚子,已经生产的就抱着娇儿,檐下闲话,都是女人的体己。
她仿佛又看见婆婆司空老夫人,左腿趴一个男娃右腿趴一个女娃,在听她讲司空家的,司空家媳妇的传奇故事。
想到此,她双臂伸开,朗声道:“这,那,都是我的。”
萧竹隐看她满面喜色,知其用意,身为北人,萧竹隐更加喜欢这里的山山水水,他手一指,问苏蔬:“灞主,你的心思不会局限在九雀坪这么一点点吧?”
苏蔬笑而不答,自己的宏图大业还是个雏形,对自己来说,哪怕现在有个弹丸之地,那也是根基。
“萧和尚,你身为辽国汉王,屈尊在我的手下,叫我一声灞主,你真的没有感觉委屈低贱吗?”
坡下是条溪流,两个人沿石阶而下,来至清溪旁,溪水边都是怒放的野花,萧竹隐随手摘下一朵,转头问苏蔬:“你喜欢花吗?”
苏蔬点头,“酷爱。”
萧竹隐把手里的花递给她,再问:“你喜欢在花香之地过活?还是喜欢在一群野兽身边过活?”
苏蔬冷不丁没明白,等她反复揣摩明白,忽然就开心的一笑,“萧和尚,你是哲人。”
她以为,萧竹隐仅仅是指想在这里陶然自得的生活,而远离金、辽、宋的厮杀,其实萧竹隐的深意是,能在苏蔬身边生活,每日看着她花一般的容貌,毫无做作的为人处世风格,心愿已足矣,听苏蔬说他是哲人,萧竹隐掬溪水而饮,然后道:“世事磋磨人,从年少轻狂到老成持重,这是一番艰难的历练,若是术虎兄在就好了,虽有良辰美景,却无良朋相伴,偶尔会觉得有些寂寞,当然,大家都很好,只是我更喜欢和术虎兄在一起谈天说地。”
苏蔬道:“未必啊,未必术虎巴阿以后不来找我。”
她心里不单单想术虎巴阿来自己身边,还有燕儿和蓝云阔,还有那个冤家司空轩武,先站稳脚,那些事情都是后话。
两个人正不着边际的乱侃,天马行空的胡想,忽听鼓乐喧天,想是婚礼已经开始,在北国,术虎巴阿和呼澜的婚礼苏蔬没有见到,她不想错过这南人的婚礼,喊萧竹隐急匆匆回去,刚拐过一排房屋来到街上,眼见“海纳百川”遥遥在望,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的弓箭手,把他们两个围在当中。
苏蔬看看萧竹隐,道:“我料到那牟阿达不会善罢甘休,这么多弓箭手,屋顶上还有,我们不要做无谓的反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竹隐上下左右的打量,弓箭手太多,他亦不能保证就顺利冲出去,毕竟自己没有千手千眼,顾此失彼,一旦疏忽,会害了苏蔬,他当然不能自己跑,保护苏蔬是他留在九雀坪的任务。
兵士慢慢压近,箭就搭在弓上,随时待发的阵势,苏蔬试着去问:“这是牟阿达的命令吗?”
一兵头道:“请二位随我们走便是。”
苏蔬把双臂朝前伸拢,做投降之意。
萧竹隐迟疑着,左右的看,没有牟阿达和牟阿一这样的重量级人物,这些兵卒当不得人质,抓了也没用,唯有把手里的宝剑嘡啷丢在地上,挺立等着被绑。
两个人束手就擒,兵卒没有对他们捆绑,只是押往一处关闭,耳听外面热热闹闹,苏蔬连说可惜,又没有参加上婚礼,从自己那简单到没有婚礼的成亲,到燕儿随意委身蓝云阔,到姬少游和洛青依两次没有举行上婚礼,到术虎巴阿与呼澜的婚礼自己没敢去参加,仿佛这样喜庆的日子总是在排斥自己。
萧竹隐却在仔细的研究关押他们的这个房子,不是吊脚楼,是宋人建筑,但比吊脚楼建造的非常厚重结实,窗户狭小,墙上点着一灯如豆,有床铺被褥,家具简单,霉气甚重,即使不是关押犯人所用,也是长久闲置。
他暗憋一口气,拔地而起,窜上小窗户,双手扣住,往外看,倏忽又落下,对苏蔬道:“外面有很多兵士。”
苏蔬道:“牟阿达也是一方头领,统治这么大的地方,没两把刷子怎么能行,他开始对我就唯唯诺诺,此时突然把我们抓了,必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不如等他来,我们就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次日天明,牟阿达忙完儿子的婚礼,才大摇大摆的到来,门哐当打开,见苏蔬在床上,萧竹隐在地上,苏蔬睡着赤luo裸的床板,萧竹隐铺着被子,两个人正在酣睡,牟阿达一见,哈哈大笑,手指萧竹隐道:“你是真和尚,就该去寺庙敲木鱼捻佛珠诵经书,你是假和尚,面对如花美眷,居然能如此安稳的睡着,你不是宋廷的内侍就是废物。“
萧竹隐怒道:“再敢羞辱我家灞主,让你生不如死。”他明白牟阿达已经识破苏蔬的女人身份,或许还应该知道苏蔬就是逃跑的苏帝姬。
他猜的不错,牟阿达本来真以为苏蔬是侬志高的特使,后来,那些当时在场的官员中有个师爷,此人狡诈,他看苏蔬男生女相,非常好奇,仔细端量下发觉苏蔬是女人无疑,又回想自己之前曾经看过朝廷下发的海捕苏蔬的画像,恍然大悟,当时不露声色,之后告诉牟阿达,这位侬志高的特使,不单单是女人,还是朝廷正在缉捕的苏帝姬。
因此,牟阿达才把苏蔬抓了起来。
被萧竹隐威吓,牟阿达根本不怕,看半倚着床头的苏蔬,啧啧道:“差点让你蒙混过去,你根本不是什么特使,若非因为你长的忒美,惹得邢师爷多看几眼,发现你原来是个女人,就让你在我这里混吃混合混了那么多的银子。”
他说着,摸摸自己的喉结处,再看看苏蔬细长白皙的脖颈。
苏蔬坐直了身子,也不废话,道:“你想作何?”
牟阿达道:“你这个骗子,敢假冒侬大人的特使,杀了你太便宜了,我本来打算让你给小儿阿一做妾,后来想想真舍不得,索性自己留下,今晚,我们洞房花烛。”
萧竹隐怒火中烧,“牟阿达,你敢造次,即使我杀不得你,侬志高亦会把你碎尸万段。”
牟阿达满不在乎,“你们是假的,假特使,还在此吹嘘。”
萧竹隐道:“特使是假的,但这位真是侬志高的朋友,或许,还是非常特殊的朋友,我劝你还是将我们放了,别惹祸上身。”
萧竹隐当然看出苏蔬和侬志高非同寻常的感情。
牟阿达嘎嘎奸笑,“她是苏帝姬,是罪人,识相的就顺从了我,躲在我这九雀坪,天下无人能知,你们才能苟活下去,不过,等我对美人厌倦了,就会送去汴梁领赏,混个比侬志高还大的官做。”
苏蔬一直没有言语,看牟阿达小人得志的猖狂,心说,我连你都对付不了,我何谈霸主。
牟阿达转身就走,丢下一句:“昨夜是小儿的洞房花烛,今晚是本主的洞房花烛,九雀坪日日有喜事,美煞美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