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蔬在鄯阐城勾留足有五日,本来打算把儿子还给司空轩武,怎奈离别时她仿佛自己的心被挖空一般,非常为难,留下儿子舍不得,自己带走只怕司空轩武和婆婆更舍不得,最后,姬少游一句话道破天机,“一起走就是,何苦一家人分开两地。”
苏蔬看看老夫人,想婆婆可是大宋的皇亲国戚,怎能随自己去和朝廷对立,谁知老夫人却道:“别看老身我如此年纪,一样披挂上阵帮你抗击贼寇。”
她其实,明白一个道理,即使苏蔬愿意把孙子留给自己,孩子太小,离开娘亲她着实心里不忍,为了孙子,她愿意跟苏蔬走,并且,儿子已经和朝廷决裂,不是反贼也是了,还有,她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会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若不与苏蔬走,儿子势必会留下来陪她,那另外的孙子孙女从何而来。
听她如此说,苏蔬满面欢喜,把儿子交到婆婆手里,道:“娘啊,此后就累你吧,我可要好好的歇歇了。”
老夫人正不放心媳妇带孙子,年轻,不细心,指着司空轩武对孙子道:“叫爹。”
小娃仰头看了看,抱着司空轩武的大腿,甜甜的喊了声:“贴。”
爹字大概拗口,他只能这样。
司空轩武一样眉开眼笑,把儿子抱起道:“此后你叫司空浒。”
啥啥?苏蔬没听明白,“虎?”
司空轩武解释道:“浒,意指水边,再有儿子,就叫司空渚,有女儿叫司空汀,总之,都是水边的意思。”
众人不解他为何对水边情有独钟,苏蔬却把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知道司空轩武为何给儿子这样取名字,无非是为了纪念二人在水边缠绵之后,才有了宝贝,当下有些害羞,不知司空轩武何时学会了厚脸皮,催促他道:“爱叫什么叫什么,我得去拜访段皇爷了。”
司空轩武对老夫人道:“母亲,不如你和红姨在这里等候我们,等我和苏蔬从京师回来,再接了你们去苏家灞。”
苏蔬戏谑道:“我几时同意你去苏家灞了?”
司空轩武把儿子举到她面前呵呵一笑,“我儿是少主,我儿同意。”
苏蔬撇嘴道:“一段时间不见,你可真是天翻地覆的改变,没羞没臊。”
司空轩武得意的一笑,“慢慢看,比这更没羞没臊的事我也敢做,比如……”他想说,比如和你缠绵,众目睽睽,改口道:“走了。”
老夫人叮嘱,要带好孙子,然后拿出一个背袋,交给司空轩武,此后孙子要寸步不离他,自己才放心。
苏蔬看着这个背袋想笑,猜想司空轩武不会像个袋鼠似的把儿子背在身上,他那样一个威风赫赫之人,怎能做个奶爸。
出乎意料,司空轩武让薛猛帮忙,果然就把儿子用背袋绑缚在自己身上,而且就像袋鼠,把儿子放在胸前,翻身上马,看了看儿子,道:“浒儿,此后我们父子就形影不离了,你母亲想你时,得过了我这个大将军一关,否则谁都不能近前。”
小娃咯咯直乐,第一次骑马,感觉新奇,或许是男孩都喜欢父亲,他对着司空轩武“贴、贴”的唤,司空轩武就一声又一声答应,绝不会落下一次。
苏蔬早已湿了眼眶,有娘有爹的孩子才幸福。
告别老夫人,离开鄯阐城,一路向西,直奔大理国都,有司空轩武照顾儿子,苏蔬确是清闲不少,至少儿子安全有了保证,过了些许日子,来到大理国都羊苴咩城,拜见段誉。
自从北定镇一别,段誉专注国事,一直没能去苏家灞拜访苏蔬,偶尔的,也会想起这个绝世美人,只不过得知她是侬志高的至爱,段誉唯有把刚刚冒出触须的感情压制,今日听闻苏蔬前来拜访,急忙走出王宫的太上殿,亲自出迎。
远远见苏蔬一袭银色的披风,紫色的衣裙摇曳生姿,紫色的蛮靴,一条光溜溜的大辫子从左肩垂在胸前,打扮简单,但天生丽质遮掩不住,行一步、风拂柳,笑一下、花解语,段誉心里暗暗替侬志高悲哀,如此佳人,他却无缘拥有。
“见过皇爷,皇爷别来无恙。”苏蔬躬身施礼。
“你可好,北定镇一别,倒真有些想念吶。”段誉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
然后请进平时宴客的玄月宫,分宾主落座,苏蔬直言不讳,拜访他是顺路,来此只为寻找侬志高。
段誉略微一迟疑,然后道:“侬首领并无来此。”
他刚刚那瞬间的犹疑被苏蔬及时捕捉到,也不追问,两下里聊了很多其他事情,比如苏家灞的现状,苏蔬亦无隐瞒,自己已经和大宋对立,苏家灞,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地方,除非大宋愿意分封。
段誉暗自佩服面前这个小女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恨自己认识她太迟,不然,留在大理,端的是个好贤内助,唯有感叹自己时也运也命也,然后吩咐宫里之人准备设宴款待苏蔬。
“且慢!”苏蔬起身道:“皇爷厌我,我不能留,这就离开。”
段誉讶然,“苏灞主何来此言?”
苏蔬道:“侬志高就在大理,您却说不知道,您堂堂一代君王,居然对我说谎,这不是厌我之意吗?”
其实,苏蔬只是刚刚发现段誉似乎有隐情,但也并不能肯定侬志高就在这里,使了一招兵不厌诈。
谁知,段誉以为她早就得到消息,了解侬志高身在大理才赶来此地,对适才自己的撒谎有些难为情,唯有道:“侬首领如今已经是方外之人,他不想被叨扰。”
方外之人不就是僧道之意?苏蔬心里突突狂跳,连忙问段誉:“志高他,他究竟怎么了?”
段誉看苏蔬着急的样子,哀声一叹,然后道:“他已经出家在青山寺。”
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内,苏蔬理不清楚,只觉心在慢慢往下沉,沉入无边深海,自己打捞不起,神思恍惚,自言自语似的嘟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重复无数遍,突然道:“赶紧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我有话对他说。”
段誉唯有派遣臣下,带着苏蔬去了青山寺。
大理国帝王出家者很多,苏蔬早就知道,因为大理西近天竺,其俗多尚浮屠法,无论贫富,户户有佛堂,不分老少,人人持数珠,大理国历代国君皆秉承以佛治国之道,所以寺院众多,这青山寺位于羊苴咩城西郊,策马不多时来到。
“苏蔬。”司空轩武担心的拉住她,“我们在外面等你,佛门圣地,太多人吵嚷不好。”
他其实是想给苏蔬和侬志高留下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他也明白侬志高对苏蔬是怎样的意义。
苏蔬点头,被住持方丈带着,来到一间禅房,没等到门口,她就紧张的不行,脚下无力,手却攥的紧紧,心里早把侬志高出家之后的形象想了千万遍。
方丈立在禅房外,道:“阿弥陀佛,百了大师,有位女檀越拜访。”
侬志高出家时日尚浅,皆因为是段皇爷的朋友,所以在此非常受尊重。
等了有一会儿,门没开,里面有人道:“贫僧已然出家,一了百了,女檀越拜佛请去前面的大殿。”
方丈为难的看看苏蔬。
苏蔬早已泪流满面,听出刚刚说话的,就是侬志高,她哽咽道:“志高,是我,苏蔬。”
里面沉静一阵,又传来侬志高低沉的声音,“谁都不见。”
苏蔬突然冲过去,哐当推开禅房之门,见里面的侬志高,身穿僧衣,正端坐在蒲团上,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手不停捻着佛珠,似有些激动。
苏蔬终于哭出声来,噗通跪倒在地,匍匐着,爬到他面前,去抓他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志高,不要,你不要这样。”
侬志高忽然站起,甩开她的手,厉声道:“女檀越,这里没有什么志高,贫僧法号百了。”
苏蔬再爬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仰头哭道:“志高,你是志高,你不是什么百了,你说过辅助我,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把儿子抚养长大,你说过你有信心等我,你说过很多很多,你都忘记了吗,你为何要出家,你不能出家,我真的需要你。”
侬志高呼吸有些颤抖,把腿抽离,使得苏蔬趴在地上,他沉声道:“请你出去。”
苏蔬使劲的摇晃着脑袋,“不,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志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骂你,当时只因为我有了司空轩武的孩子,隔着他我无法和你相好,你也知道我是喜欢你的,除了司空轩武就是你,你们两个在我心里是一样的,只是因为我认识他在前,我是女人,我不能朝秦暮楚,志高,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侬志高手中的佛珠捻乱了套,怒道:“请你出去,这是佛门清净之地,你这样闹,实在是对佛的大不敬。”
苏蔬爬起,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苦苦哀求,“志高,我知道错了,哪怕你恨我,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你不能出家,我还想让你当苏家灞的灞主,当郡国国君,志高你跟我回去,我们至少还是朋友,你不要丢下我,你这样出家,让我怎么活啊!”
侬志高用力甩开她,苏蔬本来身子已经绵软,站立不稳,噗通跌倒,侬志高急忙回头去看,手伸出一半,却缩回,口中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心已经被苏蔬闹得乱糟糟如麻。
他忍了再忍,看苏蔬趴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把她扶起,眼眶亦是通红,轻声道:“苏蔬,你不要自责,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心向佛门,我自己想出家。”
苏蔬听他唤自己的名字,高兴的抽抽嗒嗒道:“志高,你同我回去,你喜欢礼佛我在苏家灞给你建个佛堂,你不要留在这里。”
侬志高摇头道:“苏蔬,你怎么不明白,我,我,哎!”
他终于没有说出,此生你苏蔬唯爱司空轩武,而我唯爱苏蔬,没了苏蔬,生命已不复存在,唯有寄托佛法。
苏蔬不管那么多,啪的打掉他手中的佛珠,拉着他就走,把他拖出禅房外,侬志高左右劝说无用,唯有道:“苏蔬,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苏蔬松开他,问:“你去作何?”
侬志高淡淡一笑,“去收拾包裹。”
苏蔬惊喜道:“真的?”忽然就扑在他怀里又哭了起来。
侬志高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推开她,然后匆匆去了前面。
苏蔬喜滋滋的出了青山寺找到司空轩武等人,满脸泪水的告诉大家,侬志高决定跟她回去。
然而,她左等右等,没有等来侬志高,心里感觉不妙,急忙重新进来寺院找,却见住持手里拿着两封信,一封上面写着司空轩武亲启,一封是写给她的。
“侬志高呢?就是那个百了大师?”苏蔬心惊肉跳的问住持。
住持道:“阿弥陀佛,百了大师,离开寺院,云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