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府上庶妃被人杀死在房里,听说死状极为惨烈,这事情不到一日便传遍了京城。萧乾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是惊惧。
按照本朝的规制,皇子尚未获封之前,位比亲王,每个皇子府邸中有护卫二百名。再加上里里外外的护院长随等人,他的皇子府里虽然与宫中不能相比,但在京城中绝对是一等一的戒备森严。尤其,丽贵妃野心勃勃,她在宫中受宠多年,却只有萧乾一个儿子。母子两个与皇后一脉势成水火,对萧乾,无论是丽贵妃,还是身在外省的永宁侯,都是格外小心地保护。甚至,永宁侯还网罗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江湖中人,偷偷养在皇子府内。为的,就是保护萧乾的安全。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皇子府,格杀了之前颇为受宠的霍芙,这就不能不叫萧乾惊慌了。
他阴沉着脸,看着府中下人将霍芙的尸身抬了出来。
霍芙身上还穿着昨儿晚上的那身裙裳,只是上边已经被鲜血浸透。经过了一夜,血色变得暗沉发黑。
跟在后边的,是顺天府的仵作衙役。
“殿下,下官也是职责所在,还望殿下见谅。”
顺天府尹雷鸣恭恭敬敬地对着萧乾躬身,“庶妃娘娘身上伤痕已经验过,还请殿下节哀。”
萧乾摆了摆手,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做出了伤心颓然的情状,只说:“雷大人莫要客气。芙儿横死,哪怕我是皇子,也该好生查验,雷大人何错之有?只是不知……”
他将目光落在了雷鸣的脸上。
雷鸣心中暗暗叫苦。
顺天府尹听着好,其实叫他说,他宁可外放当个七品知县去——好歹,外放后他就是一方父母,一县之中,他说了算。这顺天府尹虽是管着京城一干事务,然而他能管得了谁呢?
京城的大街上,宗室勋贵,权臣清流一抓一把,十个人中倒有五个比他官职高品级高,他能管了哪个?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事小,只安排还有性命之忧!
如皇子府中死了庶妃这事儿,若是悄悄的也就罢了,横竖与他无干,无人报官他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可谁能想到,大早晨的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呢?
若说百姓们最喜欢什么?
莫过于这些高门大院里的各种八卦了。
哪位大人最宠爱的小妾生了个儿子,却与那大人一点儿不像;谁家的主母是个母老虎,带着人去抄了外室,还提刀追砍了那大人几条街……如皇子府中庶妃横死,这样的事儿简直不要传的太快!
心中几下里思量,雷鸣便已经有了主意。
“仵作,你说说,查验出了什么。”
那仵作跟随雷鸣手下多年,见他朝着自己使眼色,心下便已经明白了。
当下只恭恭敬敬说道:“下官敢问殿下,庶妃娘娘是否,左撇子?”
萧乾一怔,袖子却被那长史抻了抻。立刻反应过来,点头,“正是。”
那仵作便叹道,“庶妃娘娘脖颈上有致命伤,刀口右深左浅,匕首抓在娘娘手中。若依下官浅见,庶妃娘娘该是,自尽的。”
萧乾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雷鸣,明白这是雷鸣不欲多掺和,要卖个人情给自己。毕竟,霍芙自尽,总比皇子府内有人刺杀要来的好些。
“这事情怪我。”萧乾眼圈红了,面上都是沉痛,“昨日是她的生辰,原说好了要为她庆生。只是,近日朝中事务繁忙,我竟一时忘了。晚间她来寻,我正心情不好,便没有给她好声气。谁能想到……”
说着,便落下了眼泪,只摇头,侧过面去看霍芙那惨白的尸身,“芙儿,你怎么就如此糊涂呢?”
“想来,也是庶妃娘娘一时没有想开。”雷鸣便叹道,又安慰了萧乾几句,便带人匆匆离开。
“殿下?”长史亲自将人送出去,转身回来就看到萧乾依旧站在雅荷居的院子里,皱着眉头,脸色十分不好。
“庶妃的丧事?”
庶妃,虽也在规制中,却不上玉牒。死后如何发丧,全凭在府中的受宠程度。
长史不敢自专,便请示萧乾。
萧乾挥了挥手,沉声道:“命人好生葬了吧。”
声音中带着些许的苦涩。
“奴才晓得。只是……”皇子府的长史为难道,“按理说,庶妃本没有进陵园的资格。但若格外得宠的,倒也不妨。只是,霍庶妃这乃是年纪轻轻的横死……若是贸贸然地行事,只怕是会有冲撞,贵妃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言下之意,霍芙竟是死了,也没有个葬身之地了。
萧乾心下踌躇,犹豫了一会儿,“罢了,你去城外的庄子,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她葬了吧。她跟了我一场,如今也没有别的亲人,总不好叫她死后也没个着落。”
那长史应了一声,示意底下人赶紧将尸身抬走。可怜霍芙尚未到花信之期,娇花儿一般的容貌,横死后只被一口薄薄的棺材装了,匆匆送到乡下掩埋了。
“殿下,这是庶妃的身边发现的。”有护卫从屋子里便出来,将白绸子包着的一把匕首呈给了萧乾。
萧乾看着很是眼熟的匕首,脸色阴沉不定,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他眼中闪动着惊惧。
这匕首,是当初他为了讨好卫天,赠与了卫子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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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卫子枫回来了。
他回来,报仇了。
“殿下,这两个奴婢如何处置?”长史小心问道。
萧乾眼中戾色闪过,冷冷地看了一眼哆哆嗦嗦跪在面前的两个侍女。这两个侍女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正是她们早上起来,开了门,才发现了霍芙死在房中。
“说,你们昨晚,有没有看到是谁杀了庶妃?”
其中一个侍女名叫暖香,只哆嗦着嘴唇哭道:“昨晚殿下走后,庶妃一直在哭。我们姐妹劝了一回,庶妃反而更加伤心,只将我们赶了出来,说要一个人静静。中间我们姐妹去瞧了一回,庶妃也不肯叫我们进房去,只说叫今日一早来服侍。我们便……殿下,饶命呀!”
另一个侍女冷香听着她半真半假的话,心下既害怕,又存着一线希望,也哭着磕头求。
“罢了。”萧乾舒出一口气,叫人将两个侍女拖了下去。
长史想了想,便问道:“殿下,这两个人……”
“庶妃一向胆小,叫她们跟着去服侍吧。”
一句话,便决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生命要结束。
长史眼皮儿都没动一下,低头应了,自去料理。
萧乾便负手站在门口,心下烦躁难安。
“表哥。”
柔柔的女声传进来,萧乾回头,就见黎琬正站在雅荷居门口,身上只穿着月白色的锦裳,外头披着白狐狸皮的斗篷,娇喘吁吁地扶着一个丫鬟,眼中尽是泪光,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安慰,又带着心疼。
“表妹怎么过来了?”黎琬是永宁侯嫡女,也是亲表妹,萧乾再烦躁,这会儿也要指望永宁侯的势力替他争大统,对黎琬自然十分的殷勤,连忙走过去,从丫鬟手里接过了黎琬,责备道,“身子本就病着,为何跑到这里来?”
雅荷居里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地面上还残留着刚刚尸身被抬出去时候滴下来的血迹。
黎琬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大变,捂着心口干呕了一声。
“表哥。”她抬起头,眼中泪光莹然,“霍庶妃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发生。你且节哀顺变。”
萧乾挤出一丝笑,“有表妹这句话,我自然会好生保重。”
黎琬俏面微红,眉尖去蹙起,“表哥莫要这样说。她……”
她咬着嘴唇,似乎是在犹豫,隔了良久,才抬起颤抖的睫毛,落下泪来。
“我方才听见,那仵作说,她是自尽?”
她面上一片惨然,泣道,“是不是因为昨晚上,表哥因为我忘了她的生辰……我……”
说着,娇柔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没有的事情。”萧乾忙揽着她纤细的腰身,只觉得软玉温香入怀,比之从前霍芙的娇媚无骨,黎琬便更多了几分的清贵之气。
“其实芙儿是被贼人所杀。”他劝道,“只是,这事情不能如此了,免得父皇母妃为我担忧。害人的是那恶贼,与表妹无关的。”
“真的么?”
黎琬掩着口,紧紧盯着他,似乎要在他眼中找到确定的答案。
萧乾心头有些烦躁。他其实并不喜欢哄女人,尤其这样的时候。黎琬若是识趣,就该离开,他也要进宫去向母妃讨主意。偏她眼泪汪汪,娇柔无比,仿佛他走了,她也就活不了。这样的菟丝花一样的女子在平时固然叫男人喜欢,但遇到事情,却终究还是不能撑起来的。
垂了垂眼帘,萧乾心中开始怀疑,到底该不该听从母妃的意思,将黎琬娶进来做正妃了。
黎琬不知道他这段挣扎,只露出一个弱弱的微笑,“那么,我便放心了……”
说着,竟眼睛一翻,软软地倒在了萧乾怀中晕了过去。
跟着黎琬的俏丫鬟泣道:“殿下见谅,我们小姐听到庶妃娘娘的事情,便一直在自责呢。这不是么,连药都没吃,大衣裳也没穿,就急忙忙赶了过来。”
萧乾叹口气,“我自是知道。”
认命地将黎琬打横抱起,亲自送回了掬心院。
安排妥当了,只叫人备了马,匆匆往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