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春猎结束,凌颢自然也随着皇帝回到了城里。简单地处理了一番公务后,便做了个孝子,带着自己此行的收获来到了武定侯府。
这一路,鲜血淋漓。
韩丽娘正坐在老韩氏的床前,轻声细气地跟老韩氏说着什么。
忽然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尖叫声起,韩丽娘皱起了眉头,抱怨道:“真是的,这萱草堂里的奴才们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也不知道大表嫂是怎么当家的!”
老韩氏喉咙里呵呵两声,能动的那只手挥了挥,示意韩丽娘出去瞧瞧。
韩丽娘满心不愿意地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先是一喜,随后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反应过来后便捂着心口干呕了起来。
“啊啊……”老韩氏看到韩丽娘呕的腰都弯了下去,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大为着急,用那只还能动的手使劲儿拍打着床沿,叫了起来。
“姑母!”韩丽娘缓过一口气,快步奔回到床边,一张芙蓉般鲜嫩的面孔都变得煞白煞白的。
“怎……么……”老韩氏一着急,居然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掀开了帘子,转过屏风走进了里间。
来人一袭墨蓝色锦衣,皂色方头靴,周身上下并未佩戴任何的玉佩荷包等物,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有一股凛然之气扑面而来。
正是凌颢。
“老夫人,我来瞧瞧你。”
凌颢既不叫母亲,也不称您,这所谓的过来瞧瞧,显然是带着水分的。
要说如今老韩氏最怕见到,也最痛恨的人,莫过于凌颢。
她从未想到过,当年那个在自己手底下辗转求生的落魄的庶子,如今竟成了手握二十万禁军的侯爵。甚至,哪怕是同级的爵位,也将嫡出的兄长稳稳压了一头。
早知道有今日,当年她就该哪怕忤逆凌峰那老狗,也要弄死了这小贱种!
心里发狠,眼中便带出了几许狰狞。
“瞧瞧,这心里是骂着我啊,还是要弄死我呢?”凌颢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黄花梨的桌子上。老韩氏眼眸一缩,本就松弛显出了老态的脸上亦是显出了惊恐之色。
“叫我说,这些都是白费力气。你半句话说不出来,心里骂我我也听不着。想弄死我的话更是晚了三分,小时候你都没能得手,到了现如今你觉得还可能?”
凌颢摇头,指着桌子上还带着血迹的猎物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等老韩氏回答,便自己一笑,说了,“这东西,叫豺。豺狼,与狼齐名,却比狼更加凶残。皮子不错,叫人硝了做条褥子给你冬天铺着——这东西,与你配得很。”
“你……混蛋!”老韩氏被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左手颤巍巍指着凌颢,“不……孝……忤逆,告你!”
凌颢哈哈大笑,迎上老韩氏阴毒狠厉的目光,讥讽道:“好哇,本侯等着。莫说这一路京中多少人瞧着,我回京后就来探望你这个嫡母了,大车的猎物赏赐送进了你们府里,你以为,你说的那些有人信?便是信了,你以为哪个御史敢弹劾我呢?嗯?”
老韩氏又惊又怒,只觉得胸口处一阵腥甜翻涌,哇的一声,就吐出了一口黑血,直将自己和身上的锦被都喷的狼藉一片。
“姑母!”韩丽娘惊呼,扑过去,转头含泪对凌颢道,“二表哥且少说两句吧!”
她擦着眼泪站起身,风摆杨柳一般走到了凌颢跟前,深深福了下去。
已经到了暮春时节,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今日,韩丽娘穿的是一件儿鹅黄色抹胸长裙,外边果绿色短襦,露出一抹雪白的脖颈。这么一福身,更是将精致的锁骨与白腻的胸脯展露无遗。
她才三十出头,虽早就过了女孩儿的豆蔻花信年华,却腰肢纤细,胸耸腿长,另有一番成熟风流的韵致。
“虽说二表哥并不在姑母膝下长大,然而到底要叫她一声嫡母的。我知道姑母往日多有对不住表哥的地方,然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韩丽娘柔声劝着,边说,边往前走了一步,昂着头看凌颢,目光热切,充满了敬慕——凌颂算个什么!凌颢,才是真正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才是女人最好的最坚实的倚靠啊!
“表……”
不知为何,对上极具侵略性的凌颢,韩丽娘只觉得心旌荡漾,竟是无法抑制。
她忍不住朝着凌颢伸出了手。
凌颢如何能叫这样的女人沾到自己的身?
很是干脆地抬起了脚,轻轻将人踢开,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
韩丽娘啊呦一声,人就往后倒去。
一句表哥救我尚未出口,便直挺挺地倒在了老韩氏的床边。
凌颢不屑道:“凭你,也配叫我一声表哥?”
韩家的女儿,一样的粗鄙,一样的心术不正!
“你……”韩丽娘自认天生丽质,哪怕是如凌颂这般的身份,还不是为她神魂颠倒?却接连在凌颢这里受挫,她咬着嘴唇,怒火升腾,嘶声道:“你以为你又是谁?爬得再高,也不过是个下贱的庶出身份!我肯唤你一声表哥,你就该偷笑了!”
横竖她有凌颂撑腰,此时竟毫无顾忌起来,言辞尖刻。
果然,凌颢听到下贱,庶出的字样,面上便闪过寒冰戾色。
他眼睛盯着韩丽娘,如鹰隼一般的目光让韩丽娘身上忍不住一冷,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蠢话。
不过,凌颢却意外地没有理会韩丽娘。他看着床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神色的老韩氏,轻声问道:“不错,我是庶出,这身份天生便下贱了。只是,造成我这等境地的人,是谁呢?老夫人,您不如给我说说?”
老韩氏瞪着眼,薄薄的、带着清晰的纹路的嘴角往上扯动,费力地一字一顿,“你娘……那狐狸精……”
“呵呵呵……”凌颢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了韩丽娘的脸上。
“你……住手!”老韩氏见韩丽娘被打懵了,竟都不知道躲闪,心中着急,努力想要抬起身子,试了几次却不成,急的眼睛都要红了,“不许打……”
凌颢很是好笑,没想到这老夫人自私了一辈子,老了瘫了,反倒有了在意的人吗?
他摇头轻笑,过去抓住了老韩氏扬起来的手腕子,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杀气腾腾,“老夫人,咱们不妨说说,我为何会沦为庶子呢?”
他的母亲梅氏,与老侯爷乃是青梅竹马。后来他从军走了,二人再度相遇时,他已经功成名就娇妻在侧,她却命运多舛,父母已故,守着望门寡,依附兄嫂过活。
原本,这样的重逢也并不代表什么,小时候的情分终究会散去。偏偏是老韩氏,故作大度要替老侯爷纳妾,成全这一对昔日的有情人。
梅氏的父亲乃是秀才,她虽家贫,却自带着一种清高,是无论如何不会与人做妾的。只无论她如何分说,老韩氏只不信,反倒是认定了她是欲擒故纵,要借此博得丈夫的爱怜敬重。
老韩氏原本也没有安好心,她是觉得梅氏若在外边,海阔天高的,她无论如何没法防备,更无从说拿捏了。那会儿老侯爷为了梅氏的际遇,很是感慨了几次,就叫老韩氏心中更加痛恨,便生出了歹毒的心思。
她买通了几个地痞泼皮,将梅氏掳了去。等到老侯爷救出了人,梅氏已经被那几人夺了清白。
这事儿,做的并不机密,老侯爷没两天便查到了幕后主谋。然而,除了对梅氏的愧疚外,他竟不能为她做主,将伤害她的人绳之以法。
为了弥补,他提出了迎娶梅氏。
想到这里,凌颢不禁冷笑。这就是他的父亲的弥补,——将无辜受害的母亲纳为贵妾,叫她一辈子对着害了她的女人伏低做小,这就是他的弥补!
有时候凌颢甚至怀疑,那个在战场上果断杀伐的男人,是不是被什么脏物附体了,怎么会在家事上懦弱糊涂至此呢?
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么多年来凌峰看重他,刻意栽培他,是不是也因为心中对母亲的那一份愧疚?
可惜,凌峰死了,他没来得及问。
老韩氏没想到凌颢竟然知道这件陈年往事,骇然睁大了浑浊的眼睛。
他怎么会知道?他竟然知道!
难道是那老狗告诉了凌颢的?
老韩氏身子本无知觉,此刻却不自禁地抖了起来。一旁的韩丽娘虽不明所以,然而只从这两个人的表现,便能看出这中间必然有什么大秘密,掩住了口。
“你……”
“你放心,不是凌峰告诉我的。”凌颢冷笑,“他巴不得这件事永远没人提起。只是他不知道,我娘,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胡说!”
老韩氏嘶吼,“贱人怎……”
“啪”的一声,凌颢手一挥,掌风送出,便在老韩氏的脸上留下了个鲜红的掌印。
韩丽娘猛然一捂嘴,惊恐地看向凌颢。他,他怎么敢跟嫡母动手?就不怕背上个不孝的名声吗?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也都使劲儿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一开始就知道了。这就是她的报复,叫你日日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她怜惜爱重,叫你日日看着她的孩子强过你的孩子,叫你和你的血脉一辈子都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下。你害了她性命,她叫你一生再无宁日,老夫人,你说,你们俩谁更狠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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