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一百七十七节

我和小莲比小莲表姐的运气好多了,因为我们进三峰的时候,三峰厂经过多年的积累,已经达到了顶盛时期。说到三峰厂的顶盛,当然不得不提起一个人:三峰厂的老板。虽然他待员工刻薄得与周扒皮相比有过之无不及,但是他确实是一个人物。他有着中国农民特有的坚韧,这在我见过的老板中,是特别少有的,甚至到现在为止,他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从打扫厕所的清洁工一路吃苦走过来当老板的人。

据说老板当年去香港的时候,是七八年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大多数国人,只知道在生产队里挣工分换口粮。三峰厂老板是他们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不过高中生也一样,靠在地里刨食为生。那个时候的中国,大部分农村人还不知道香港在哪儿呢。不过老板他们那个村的人,很多人家都有海外关系,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村里面有海外关系的人,都想方设法依靠海外关系,让自己走远一点,远离黑土地。从未离开过老家的人,于是跟着村里人一起,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中山装,脚蹬一双老板娘亲手做的黑布鞋,临行着老板娘拿着家里锈迹斑斑的剪刀,给老板剪了一个小平头之后,老板就用扁担挑着两只蛇皮袋,跟着村里的一帮年轻人一路南下,来到深圳,然后过关去香港了。这是多年以后,老板自己回忆当年第一次去香港时,亲口对我们这样说的。

老板在香港有一个亲姑姑。到了香港,才知道香港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好。姑姑家的房子特别小,老板告诉我们,那个时候的香港虽然比大陆好一点,但是与现在的香港相比,还是差狠远。他姑姑家的房子特别小,刚到香港的时候,他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回到姑姑家,睡在客厅的地板上。他说,能睡在客厅里面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没有露宿街头。

那个时候的香港人特别排斥大陆人,许多工厂根本不招收大陆人。在香港人的眼里,大陆人就是穷鬼,甚至有的人把大陆人当作叫花子。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出去找工作,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白眼。据他自己说,出门时穿着一双新布鞋,鞋底都磨破了洞以后,他才被别人施舍了一份工作——一家祖籍也是东北的老板收留了他。虽然他在大陆上了高中,但是*时期的高中生,整个高中阶段都是在批斗和请愿、游行中度过的,肚子里面并没有多少墨水,而且大陆与香港本身就有着文化的差异,所以当他站在香港这片土地上时,他就和一个文盲差不多。当然,和他一起去香港的同村人,情况也大致和他差不多。老板进的那家塑胶厂,那个时候在香港算是一家大厂了。他进去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扫厕所。

无法想象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整天在厕所里面冲水,收垃圾的样子,因为我没有见过二十多岁的清洁工。但是三峰老板却真正做到了。他说,那个时候找了一份扫厕所的工作,他还高兴得不得了。他想着:进了工厂,就能拿工资了。拿了工资寄回家,除了交给集体一部分,一个月还能剩一点钱呢!等他在香港做几年工,就可以回家修一所大房子了。那个时候,他扫厕所的时候,他是没有名字了,人家都叫他:大陆仔!

大陆仔那个时候干活特别卖命,就像现在为他打工的那些人一样卖命。他说,他每天在人家都没有上班的时候就去上班了,扫完了厕所,别的清洁工聚到一块儿抽烟聊天去了,他却不去,他给自己找活儿干。看见货车来了,要出货了,杂工忙不过来,他就去帮一把;看见机修工在上模具,缺人手,他也去帮一把。有一天,老板发现他找来的这个大陆仔清洁工不错,于是小提拔了他一下:把他由清洁工提拔上来做了杂工。

其实清洁工与杂工并没有两样,工资差不多,杂工还更累。结束了打扫厕所的生涯,老板就乖乖地做杂工了。被提拔上来以后人,他还激动地写了一封家信回去告诉家人:他被提拔了。当了杂工的老板,他的名字还是大陆仔。不过,进车间干活,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人家的屁股后面转悠了。美其名曰说是帮人家干活,其实他在偷偷地学习技术。老板说,他后来创办三峰塑胶厂,遇到过许多问题,有时候还是靠他在那家工厂学的活儿帮了他。老板做了一段时间杂工,就被提拔上去做机修了。在香港的那家塑胶厂,他的运气还真和张好古差不多,不到几年时间,连升三级。

大陆仔做了机修以后,那个时候中国大陆已经开始包产到户了,他的工资再也不用交给集体了,挣多少都是自己的。当然,他再也不是刚去香港的样子了,穿在身上的不再是破破烂烂的中山装,而是统一的工人制服,不过唯一不变的,是脚上一直蹬着老板娘做的布鞋。他那个时候每年过年回老家,去香港的时候总会朝口袋里面放满足够穿一年的布鞋,用扁担挑着去香港。

大陆仔做机修的后期,日子就过得蛮不错了,那家塑胶厂的老板特别器重他,想提拔他做管理员。可是,他不会写繁体字。老板于是让自己的女儿教他学繁体字。每天下了班以后,大陆仔就去老板女儿的办公室,因为老板的女儿在办公室着他,他形容学写繁体字的过程:有时候老板的女儿觉得他写的字难看,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于是手把手地教他。

这件事情还闹起了一段风波。老板的女儿教大陆仔写字,被大陆仔同村的人知道了,他们写信回家的时候,给家里人说起了这件事情,然后这个消息就传到了三峰老板娘的耳朵里面。传到三峰老板娘耳朵里面的话已经变了味儿,他们说大陆仔在香港和自己老板的女儿谈起了恋爱,不要家进而的黄脸婆了。那个时候的三峰老板娘,还是一个东北农民,一个人做着几个人的事情,还得照顾几个孩子,日子过得非常苦。听说自己的老公在外面找了比自己强的女人,她的心里自然特别难受。可是,老公远在香港呢,她没有办法遥控,她牵着大的孩子,背着最小的出生才几个月的孩子,去照相馆照了一张相,寄给了大陆仔。大陆仔收到这张照片,也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写信回去告诉自己老婆,他和老板的女儿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老板的女儿教他学繁体字而已。而且,他这自我解嘲地说:我这副大陆人的模样儿,人家香港老板家的金枝玉叶怎么会看上我呢?

这张照片一直挂在办公室的墙壁上。办公室在旧厂房的时候,就挂在旧厂房的墙壁上;后来工业大楼修成了,我们搬进了新办公室,这张照片也一起移进了新办公室,照片被放大了,还裱了相框。每一个去三峰厂的客人,老板都会带着他们去看这张照片,告诉他当年发生的故事。老板不止一次同我们讲起这个故事。每当他讲故事的时候,一定是他的心情非常好的时候,讲故事的时候,一定是面带微笑。老板娘也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讲起这个故事,不过她讲着讲着故事,就会开始抹眼泪,从这张照片讲起,一路讲来,讲起老板去香港以后,她一个人在东北受的苦,我们一边听故事,一边跟着她流泪。

大陆仔在那家塑胶厂一呆就是十多年,他硬是从一名清洁工做到了主管,在这家工厂工作的后期,他带着自已的老婆和几个小一点的儿子移民香港了。大儿子则在大陆生活到高中毕业才去香港。仔细想想,这些年他还真不容易。多少人做梦都不敢去想的事情,他居然做到了。三峰的产业,那是他多少年来慢慢地一分钱一分钱地挣来的,也难怪他会对工人那样吝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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