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思巴及一帮元老重臣都不知道。想以探病为借口劝解劝解。却又全都被阻在门外。众人皆只有干着急的份。
还好,三日之后,八思巴终于被召唤了进去。
“所谓打无好手,骂无好口。敌军的侮辱,赞普不要放在心上。”八思巴行礼之后,就急急地说道。
“唉。这些,我何尝不知。”谷卡巴捂着嘴咳了两声,道:“说起来,对方的小军师嘴里倒还干净,并没有辱骂于我。”说到这里,谷卡巴欠起身来。八思巴赶忙上前搀扶。然后,谷卡巴接着道:“那小军师说,大蕃、天朝,不过是我等权贵强行加在百姓头上的锁链,你之百姓便是我之百姓。如今,眼见我大蕃百姓受苦,他四川将士焉有坐视之理。”
八思巴劝道:“这些诡辩,不过是他们侵略的借口罢了。赞普不要生气。”
谷卡巴微微摇了摇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佛光普照,礼义圆明。要拯救天下所有人跳出苦海。这是佛教的宗旨,也是我大蕃立国的宗旨。小军师那番话,本来是我们准备在进兵四川的时候向他们说的。却不料,被她抢先说了出来。如果说这是他们侵略的借口,那么我们原先的打算也是侵略四川了?”
八思巴道:“其实逐鹿中原,问鼎皇权,扩张领土,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该与不该。赞普的军队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这便是仁义之师。四川军队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样的军队便是强盗之师。”八思巴虽然并没有四川军队一路烧杀抢掠的证据,但自古以来,对别国的军队都是这样形容的。说惯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也就成了真的了。故此八思巴说这番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谷卡巴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改而说道:“只是如今,我通麦的各方道路已被川军堵塞,形同一座孤岛。那四川的小军师说,他们已经在易贡藏布修了一条拦河坝,要放水冲城。这可如何是好?”本来雷又招还说了点燃冰川,因为谷卡巴不相信,此时就已经忘了。
“这个……”八思巴想了想,道:“为臣有两个理由可以证明这是无稽之谈。
“其一,易贡藏布是条冰川。冰川建坝,我们曾多次尝试。这冰川的冰。看起来它是不动的,实际上它却在缓慢地流动。无论建什么,都定垮无疑。
“其二,易贡藏布的水量不够。
“这条河,在一年之中,就只有八月水大,其余月份的总和尚不及八月。我们就以两个八月来算,以八月中水势最猛的一天来算。
“在水势最猛烈的那一天,易贡藏布的江水,一个时辰能流出十里。通麦这一段河宽五丈,最深处六尺,一个时辰约有三十万斤的水量。也就是说一年只有不到一万万斤的水量。
“一万万斤水,是远远不够的。就算是从两里远的地方决堤而出,也顶多是冲毁几十间房屋而已。通麦这里,山谷宽敞,地势相对平坦。要想一下子冲毁全城,没有七八年的水量,是绝对办不到的。而四川这支需要千里运粮的军队能够坚持七八年吗?不能,当然不能。微臣可以断定,用不了一年,他们就会自乱阵脚。”
“嗯。别驾说得有理。”听八思巴这么一分析,谷卡巴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道:“多亏了别驾啊。这下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嘿,看那小军师的样子,好似胸有成竹一样。还要我军到时候转移到通往波密的狭长道路上去,准备受降呢。”
八思巴道:“兵法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敌军若当真有此打算,又怎会宣告于我们。微臣以为,他们定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正在寻找绕道进攻拉萨的道路。因此,微臣有个想法,正要向赞普进言。”
“请说。”
“微臣想出使四川军营,以下国书为名,趁机察看一下虚实。”
五月九日,八思巴领了二十个人,赶了十头牛,怀揣国书,来到波密。
得到报讯之后,雷又招大礼相迎,随即设宴款待。
雷又招道:“多谢赞普厚礼,无以为报。待别驾回转通麦之时,可将根敦带回。”
八思巴喜道:“鄙人替赞普谢过军师。”
“礼尚往来,彼此。”雷又招手儿一摆:“别驾请!”
“军师请!”
“先向别驾介绍一下,这位雷招弟,是我大姐;这位雷再招,是我二姐;这位是陆通光陆将军;这位是金夏甸将军;这位是曹玉田将军;这位是党稷山将军。”众人相互见礼之后,雷又招举杯道:“相逢即是有缘。我敬别驾一杯。”
众人随即一番推让,几下客气。酒过三巡之后,八思巴想试一下雷又招的才学,道:“鄙人久慕中土文化,今日难得遇见高贤,还望军师能请教一二。”
“这个……”雷又招转头问道:“众将军有可秀才举人之类的功名?”见众人均摇头,雷又招回过头来,道:“我们都不通诗文。另外倒有几个举人,我遣人去找如何?”
“不敢,鄙人怎敢说通晓什么诗文。”八思巴道:“鄙人只是想助助酒兴而已。”
“哦?既然如此我就不叫了。”雷又招道:“别驾请出题,我们尽量回答。”
八思巴想了想,道:“敝人有一上联,叫做‘寂寞寒窗空守寡’,请对下联。”
雷又招想了一下,道:“我对‘萧瑟秋风本无心’。”
“三妹真行。”雷再招道:“这么快就想出了下联。要是我呀,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雷招弟道:“你知道什么?别驾的上联里面,每一个字都有一个宝盖头;三妹这下联的偏旁部首则是乱的,好像还不行哩。”
“呵,四妹不在,大姐就成先生了。有本事,自己对个下联来看看。”雷又招又道:“你们呢,能对上来么?”
党稷山道:“末将想了一个,却还是不行。”
“说来听听。”雷又招道。
党稷山道:“末将的下联是‘芙蓉宝寨密安家’。只是前两字部首不对。而且‘芙蓉宝寨’还是末将杜撰的。”
“行,很不错。比我的下联强多了。罚酒、罚酒。”喝酒之后,雷又招转过头来,道:“只有这样了。请别驾另出一题。”
八思巴道:“敝人听过一条谜语,却一直未能猜出。今日既然各位都有兴致,敝人就说出来,供大家参详。”放下筷子,清了清喉咙,吟道:“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谜底打一物。很惭愧,敝人猜来猜去,却始终不能猜出。今日还望各位高贤指点迷津。”
雷再招抢先应道:“指点说不上,猜猜倒还可以。我猜,谜底可能是残废人。”
“怎么是残废人呢?”雷招弟问道。
雷再招道:“怎么不是?大姐你想想,他眼睛不好,所以远看……啊,不对。我还以为是‘山无色’呢。”
众人一阵大笑。雷又招道:“我二姐虽然猜谜不行,但武艺不错。你们的根敦将军就是我二姐擒获的。”
“哦?”根敦乃是吐蕃出名的武将。看雷再招美目流盼的样子,却原来还能生擒根敦。八思巴心中暗暗打了个冷战,道:“失敬,失敬。”转而又想,不知对方是真的答不上来,还是因为自己所出的题太过简单,对方瞧不起,根本就不想答。于是,八思巴说道:“对联、猜谜,本是文人的游戏。我等武人本不屑一顾也。不过,敝人曾听一位来自中原的商人讲过一个故事,十分有趣。不知能否讲出来,以助酒兴?”
“好啊。”雷又招道。
“故事十分简单。”八思巴道:“说是有一个士兵,在打仗的时候,因为怕死,当了逃兵。谁知他运气不好,还是被敌军发现了。敌军有一个神箭手,相距二十步,挽弓搭箭,一箭射向他的背心。结果,他却没有死。”
雷再招道:“我知道了。不是神箭手徒有虚名,就是神箭手突然被杀死,箭根本就没有射出去。”
“非也。箭已射出,直奔逃兵背心而去,瞄得很准。”八思巴解释道。
雷招弟道:“这里面的原因可多了。比如那个逃兵的衣服里面藏有一面铜镜;或者箭在途中被打落了等等。我们就不要猜了,还是让别驾说出来好了。”
八思巴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是那枝箭没有追上逃兵。”
“呵,比飞箭还快?这人的轻功不简单哪。”雷又招道:“大姐、二姐,你们行不行?”
雷招弟道:“没试过。不过,我想多半是不行的。就不知师姐行不行。”
雷再招道:“那人也是。轻功这么好。武功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还要当逃兵呢?”
“各位误会了。”八思巴道:“流矢如电,人怎么跑得过飞箭呢?故事中所说的逃兵,跑得很慢的,只不过起点靠前而已。我们可以这样想,当神箭手射箭之时,逃兵在神箭手的前方。然后当飞箭飞到逃兵原来所在的地方的时候,逃兵在什么地方呢?他必然已经往前跑了一截了,是不是?然后,我们可以把这个时候又当作起点。当飞箭再一次飞到逃兵原来所在的地方的时候,逃兵呢?他必然又往前面跑出一截了。如此循环,无穷无尽。虽然飞箭快,逃兵慢,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的缩短,但逃兵始终在飞箭的前面,飞箭永远追不上逃兵。结果,逃兵就捡回了一条性命。”
“胡扯!啊,别驾莫怪,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这个故事乃是那些文人没事瞎编的。”雷又招道:“我敢断言,编这个故事的人就不敢让我射他一箭。”
这个故事,其实有着很深奥的道理。虽然它是荒谬的,但它同时也是高明的。前面的对联、谜语还可以说过于简单,可以说众人瞧不起,不屑回答;然而众人解不开这个故事所布下的迷阵,就绝对不能说是因为不屑一顾了。
原来,川军这些统帅只是一群草包!八思巴心中有了底,最后再打个圈场,道:“嘿嘿,敝人觉得这个故事还是蛮有意思的。中原的文人,都很有学问,像他们提出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都是很有份量的。我们大蕃人十分景仰中原的文人,十分向往中土文化。我们随时欢迎中原的文人前来作客。对现在的兵戎相见,鄙人深感惋惜。”
“算了吧,你们吐蕃早就磨刀霍霍了。我们不谈这个。吃菜,吃菜。”停了一下,雷又招又道:“别驾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您看是不是这样:“远古的时候,在人们饲养家禽之前,有其它鸟下的蛋。所以应该是先有蛋。后来,在饲养家禽之后,某一天,人们把饲养的其中一种动物叫做鸡,然后把鸡下的蛋叫做鸡蛋。所以,它的先后顺序就是蛋、鸡、鸡蛋。”
雷招弟一旁帮腔道:“三妹说得对。如果鸡蛋在鸡的前面,那么鸡就应该叫做蛋鸡。”
对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八思巴自己也不清楚,并没想作为问题提出来为难对方,却不料对方偏偏就答上了。八思巴顿时迷惑了:草包怎么能回答这个问题?
“别驾有兴于文,而我等都不擅长,扫了别驾的雅兴。”雷又招道:“目前我军正准备点燃易贡藏布,积蓄洪水,然后炸毁拦河高坝,冲毁通麦,逼迫你军投降。所以,尚请别驾盘亘几日,四处参观一下,看看是否真有其事。待到心中有数之后再回去,也可以提前做好投降的准备。”
逗留了四日之后,八思巴辞别而出。走出一箭之地,转过了山弯,八思巴精神一松,急火攻心,口喷鲜血,一头摔下马来。大将根敦刚出牢笼,筋骨尚未松开,行动不便,帮不上忙。众随从一阵忙乱,拖盔曳甲,直至天黑之后,才赶回了通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