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眼光微转,不可置信地侧脸望向云小箐,没明白她这究竟是在一个人瞎叨念些什么?
白锦便将之前二人从小丫鬟口中套出吕凤华设计令二公子卧病在床的事情与文殊大致说了一遍,又苦笑道:“我们本是笃定这件事为三夫人暗中策划,可听你方才一番诊断,又不敢妄下定论了……或者江兄真的重病缠身,一切渊源皆起于误会,也未必不可能。”毕竟,怎么会有母亲对自己亲身儿子下这般毒手?
文殊沉默着,不置可否。
云小箐好像深受打击似的,松开拽住文殊衣裳的小手,踉踉跄跄后退三步,颓然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眼中神光涣散,一脸茫然地望向半敞的窗外,喃喃悲戚道:“难道这其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阴谋诡计?难道一切都是因为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造成的心理恐惧?就因为这样,所以连二哥真的重病卧床不起,我也要深思熟虑地左右猜忌一番……同胞手足之间,明明是亲切友爱的,就因为我一个人的私心,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划割出如此巨大的鸿沟,多么悲哀啊!”
她说着,双手掩面,情不自禁埋首独自呜咽起来。
白锦连忙过去,抚着她的背脊,柔声劝慰。
“既有先例,防之于未然,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文殊见状,微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深度剖析道:“就那位大夫与江公子开出的药方来说,我虽不敢断言,可至少能笃定其中十之八 九并无实际功效,也不过表面幌子哄人耳目罢了。
再仔细想想,江公子新婚燕尔,好端端地在家里呆着,怎么可能会中毒呢?更何况整座江府,除了他,再不见第二个人如此,这是其一;其二,江府乃世家侯门,就算一般人尚不至于,又怎么有可能雇请那么一名庸医为将来继承侯爵的子嗣诊断下药呢?
就算一开始不甚请到了庸医,那么,在经其诊断过后,病人病情依然不能见丝毫好转,理所应当再另请高明吧?怎么可能又一直固守陈规,完全无视江公子病情恶化,仍然笃定地相信那名江湖术士呢?
你们不觉得这其中似乎有诈?
那么,由此断言,江公子这病,并非食物或其它什么偶然事件所致,事在人为的可能性占到了百分之八十。
再退一万步来说,这件事即使并非他生母所为,也十之八 九另有其人暗厢操控……
话又说回来了,那座院子里,又有谁比三夫人权势更大,甚至于可以一手遮天的呢?
没有,是不是?
所以,我想你们的论断不一定就是完全错误的,只是这其中缺乏一个更有力的论据罢了——究竟是什么样巨大的利益,让人可以不顾一切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来呢?关于这一点,还有待深入思考。”
文殊这番话,分析得很实在,有理有据,简明扼要地为二人指出一条清晰的出路来。
什么叫做‘人才’?活生生就摆在眼前了!
文殊年纪轻轻,能担负文渊阁大学士一职,眼光之锐利,思维之敏捷,分析问题之透彻,整体局面把握皆非同旁人。
方才那一番话,叫旁边二人听了,皆忍不住暗自心惊。
云小箐也不是颗榆木脑袋,经文殊这番点拨,恍若醍醐灌顶,悠然止住了悲啼,仔细权衡半晌,毅然道:“不管这其中是否有诈,二哥身患重病卧床不起是不争的事实,我猜不透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所以,我现在所能够做的就是,私下请舒姑娘过来,安排他们再见一面……这也是我仅仅能够替他做到的了。”
“你,你说什么?”白锦蓦然瞪大双眼,惊讶道:“你要将舒姑娘请进侯府?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可是——”‘青 楼名妓’四个字,卡在咽喉里,在望见云小箐脸庞上坚毅愤慨的表情的同时,被他又强自咽了下去。
“她是什么?是什么?”云小箐一双眼睛狠狠盯着白锦,毫不怯弱地反驳道:“没有任何女孩子天生就是低贱的,也没有任何女孩子天生是该被厌弃的,她之所以沦落风尘,还不是事态所迫!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话说到这里,突然又想到文殊在场,
便又生生打住,换了副说辞:“如果不是因为那些男人变 态的欲望的话,又怎么可能有女子歌舞承欢?终日以卖笑为生!”
“你……”这也是理由?
素来侯门世家最要脸面,在当代封建等级制度根深蒂固的桎梏之下,最忌讳不干不净的女子踏入门槛半步,总认为是肮脏的,是冒犯鬼神,要遭报应的。
如今云小箐却毫无顾忌地想要将这样一个女人接进侯府,于他自是无干,不过怕她事后受到牵连获罪受罚,才好心提醒她一句罢了,没想到却遭到这丫头狂 风暴雨般的反驳,只叫人瞠目结舌,不知该再说什么才好。
“更何况,舒姑娘与二哥是真心相爱,有过肌肤之亲的!”云小箐才不管他这么多,她只知道自己肚子里的话憋在心里难受,一定要说出来才甘心:“我想,二哥之所以会选择舒姑娘作为红颜知己,定是看在其冰清玉洁,虽沦落风尘,却出淤泥而不染,清雅纯洁,素未与旁的男人染指的缘故,并非你所想象的那么腌臜龌龊!”
一席话说得在场两位少年皆止不住红透了脸颊,白锦更是气得嘴唇微微颤抖,目光如寒刀霜剑一般深深扎在云小箐脸上,一副恨不得扑过去硬拽住她一双幼细的双肩拼命摇晃好使其清醒过来的模样。
云小箐无所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与其正面短兵相接!
二人各为自己所坚守的信念而彼此对峙,战况持续了近三十秒,白锦终于长吁口气,别过脸,冷声丢下一句:“随便你。”说完,转身拉了文殊,道:“久别重逢,咱兄弟好生庆祝一番……屋子里闷得很,走,我们去外面喝酒去。”
说完,再不看云小箐一眼,叫上小晗,径自硬拽着文殊摔门出去了。
独留下云小箐一人独坐在屋子里,气得浑身发抖。
臭白锦!烂白锦!你小子给我记着,此仇不报非君子,咱们走着瞧!
满肚子怒火,可惜人去楼空,无从发泄,云小箐咬牙切齿,忿忿跺了跺脚,毅然起身,转过背径自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