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康和奶奶的感情最深,奶奶的去世,他心里十分悲痛。
从九九八十一级台阶报庙回来,大家开始研究如何安排老人的后事。
由友康执笔,一一做了记录。先是人员安排,后事务安排。
报丧捎信人员、后勤保证人员、大锅小灶人员、响器班人员、记账书写挽联人员,打杂人员等,都一一做了安排,并写上执事名单。
在安排报丧人员时,他特别嘱咐要让美珠在家里等,自家买菜购物的车回去接她。
千万不要自己往回赶,因为有六七个月的身孕,是非常危险的。
在安排后勤采购人员时,朱友康加了一句话,就是到了县城采购完成之后,记着到岳母家把美珠接上带回来。
主要任务完成以后,书堂和书旗劝大家早点回家休息去了,剩下父辈和孙子辈儿的也做了分班值守的安排。
朱友康没有听从家人们的安排,夜晚一直守在奶奶身边,只要香烛快要燃完了,他就会立刻接上。
友兵和他一样对坐在奶奶两旁,一直守夜到天亮。
中间父亲和大伯让他们俩休息一下,谁也不肯走,后半夜来替换他们的友福、友全和友健只好一块陪着到天亮。
他第一个晚上一直在回忆奶奶的过去。
富足家庭出身的她,没有赶上好时候,十七岁家里就遭了清算,母亲禁不住这样的折腾,四十出头就寻了短见。
父亲被抓去每天批斗,几天之后,本想上吊自杀,结果被群众发现后,套上马用绳子把他困住,拉着到处游街。
身体摧残得不成样子,最后拉到村西头,解下绳子,扔进了深沟,被乱石头活活砸死。
两个哥哥不知去向。
那天哥哥逃跑之后,抓她的时候,她钻进麦场的秫秸堆里,结果一把火把秫秸点燃,熊熊烈火眼看就烧到她身上。
她趁着人们看着火的热闹,从麦场火堆里滚倒了深沟下边,躲进了村外一家坟洞里。这才躲过一难。
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个人在夜间钻进坟洞里,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胆量啊!
她在那里一直躲到了后半夜。
她在想,我一定要为自己选择一条生路。
她想,南丘村里谁家有威望、有能力、有胆量保护自己,拯救自己呢?
谁家和自己家里怨结比较浅,或者说逃到哪家才能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呢?
想来思去,最终确定到东台北街的朱家躲避一下。她知道朱家老三朱鸿礼的老婆才去世一年多,还没有续弦,家里孩子又多,正需要人照顾。
她知道,朱家人在村里是大户人家,为人厚道,威望最高,仁爱之心是村里人都知道的。
并且朱家家族大,人马多,弟兄五个,个个都是精兵强将。
朱家的家风又非常好,一家人识大体顾大局,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家,传统文化在朱家得到了很好传承。
他们弟兄五个的名字就是很好的例证:
老大朱鸿仁、老二朱鸿义、老三朱鸿礼、老四朱鸿智、老五朱鸿信。
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精粹——仁义礼智信,都让他们弟兄五个全占了。
老大朱鸿仁,很早就参加了民兵组织,曾经领导村里的基干民兵,配合共产党,攻打日本设置在村西南山顶上的炮楼,并负过伤。
解放后他成了石匠,在村里盖房子修屋的,没有用不着的,后来村北的石拱桥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老二朱鸿义,非常勇敢仗义,积极参加解放军,在部队他系统学习了中医,在战场上抢救了很多伤员。
转业回来之后,在村里当了民办医生,只要谁家里有病人,不分昼夜,都是随叫随到,小病小灾的看病拿药,分文不取。
老三朱鸿礼曾经在蓬州县城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他创办的蓬州最大的米行,在当时盛行一时,买卖兴隆,名气非常大。
日本侵入蓬州后,偷偷与地下共产党取得联系,蓬州米行变成了共产党八路军的联络站点,他经常冒着生命危险,秘密传递紧急情报。
在与日本人周旋的过程中,他曾经打死过一个日本兵,为此日本警卫队贴出告示,悬赏捉拿朱鸿礼人头,他不得不解散米行,偷偷转移到老家躲起来。
回来后他害了一场大病,要不是二哥朱鸿义是医生,差点要了他的姓名。
就是这场病,让他落下了哮喘咳嗽的老病根儿。
他的老伴经不起恐吓,不久也病倒了,在最小的孩子才5岁的时候驾鹤西去了。
老四朱鸿智,早年上过高小,有文化,在村里当了多年的私塾先生,他是村里很多人的启蒙老师。
谁家里写信或者来信读信,或者写对联什么的,都来找他,深受人们爱戴,名声非常好。
老五朱鸿信,一手漂亮的木匠活儿,不管是结婚做嫁妆,还是盖房子上梁修门窗,另外还做棺木、修补老旧家居,乡亲们没有用不到他的。
主意拿定之后,她趁着夜色,悄悄地从坟洞里爬出来,穿着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敲响了朱家的大门。
朱鸿礼本身是前后两套院,战乱时她专门选择住在前院临街的南屋里,这样外面有点啥动静,他会早先知道,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所以,当她扣响朱家大门的时候,朱鸿礼立刻警觉起来,小心翼翼地来到大门后面问道:“谁?”
“是我,我是西台的”她不敢报上自己的姓名,轻声细语地回答。
朱鸿礼一听是一个女的说话,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心里十有八九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白天里他也在麦场里的着火现场,而且是他转移了人们的视线,才让她得以逃生的。
他心肠比较软,觉得一个女孩就这样被活活烧死,太可惜了,女孩子是无罪的。
他勇敢的打开了大门。
大门一开,她立刻扑在朱鸿礼身上,颤抖着身子说道:“救救我,救救我,只有您才能救我!”说完就昏了过去。
朱鸿礼赶紧抱住她,随手把大门从里面锁上,转身安慰她说:“放心,我会救你的。”
在这半年日子里,奶奶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着家里五个年幼孩子和朱鸿礼的生活。
朱鸿礼想,只能以夫妻名义公开她的身份,才不至于让她二次受害,其它方式根本行不通,仇视她的人并不在少数。
但是,以夫妻名义公开,那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对她不敬就是对我朱家不敬,这样才能很好地保护她。
主意已定,等那阵子过去之后,朱鸿礼找到了村里的贫协主席,试探着说明了她的情况。
当时村干部梁鸿信也在场,他也帮助说了一下好话,这事就算是有了着落,他才按照村里的意思,逐渐开始让奶奶出面。
半年之后,她名正言顺地成了朱家的人。
她成功地裸嫁到了朱家,成为已经有了五个孩子的母亲,成为一个多病老公的妻子。
从此她承担起了一个母亲的责任,一个妻子的责任,直到躺下。
想到这里,朱友康禁不住再次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