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洪道按捺不住心喜,恨不得杨悦立时便在身边,能“验明正身”。是以跳起来便向门外走去。
被玄奘法师一把拉住,问道:“你去哪?”
“找大哥去。”
玄奘法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转头盯向那双眼睛,微微一笑问道:“敢问这位师父,可是善导师父……”
尉迟洪道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如果自己急急忙忙去找杨悦,说不定一会儿那双眼睛又不知去了哪里,应该先问一问那人是谁,住在哪里,以后也好带杨悦去找他。忙又坐了下来。
那双眼睛似是没注意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一直痴迷的低头念着什么。直到药圣孙思邈在一旁帮着玄奘法师重复了一遍,这才抬起头来,恍然说道:“贫僧法号正是善导。”
“善导?原来他是善导大师。”
尉迟洪道豁然开朗,这个人或许他不认识,但善导的法号却早已听人说起过,是净土宗十分有名的人。
见善导大师说完后又低下头,捻着手中的一串佛珠,嘴唇不停的开合念颂。
尉迟洪道心中一动,想到什么,转头向玄奘法师问道:“师父,称念佛号当真能往西天极乐么?”
玄奘法师看了看善导,不置可否。善导执若妄闻,似是根本没有听到尉迟洪道的话,一味痴迷念颂。
“痴心妄想罢了。”一个声音冷言说道。
尉迟洪道转过头去看,见说话的是那个“笔杆”书生。
“笔杆”书生双眼微红,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酒杯,似是在自言自语,根本没有注意到尉迟洪道的问话。看来不过是赶巧了而矣。
尉迟洪道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笔杆”书生又说道:“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尉迟洪道又掉转过头来,迟疑地问道:“为什么?”
“笔杆”书生却不作答,将酒杯放到嘴边,突然眼中落下泪来:“痴心妄想,我一直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尉迟洪道这才明白,那书生当真不是在向自己说话。
笔杆书生身边的“毛笔胡子”,眼中闪过精光一笑。摇了摇头,继续吃酒。
“笔杆”书生却是越哭越伤心,眼中尽是悲凄之色,
“酒小二”已走过来,劝说道:“吕秀才莫要哭了,哭又哭不来你家娘子,还是回去吧。”
吕秀才本已大醉,见“酒小二”如此说,竟然勃然大怒:“你胡说,你胡说。我家娘子很快便会找到,你怎敢胡说八道。”
一面说一面乒乒乓乓,拍着桌面,将桌上的酒拍到了桌下,“啪”得一声碎了。
“酒小二”并不发恼,向另外一个“酒小二”使个眼色,架起吕秀才,便要硬将他抬出去。
没想到那吕秀才看上去瘦弱,却极有力气,两个小二拉不动他。屁股定钉坐在位子上不肯起来。
众人听到吵闹,却只不过扭头看一眼,继续各自吃酒,似是这种场面在这里十分常见,见怪不怪了。
尉迟洪道却是暗暗称奇。看那吕秀才一只脚尖勾住桌子腿,无论两个小二如何用力,都稳丝不动,显是有些本事。一时好奇心起,伸出手来拉向吕秀才。
尉迟洪道原本力大,没想到一拉之下,竟然也没拉动。不由手上加大力气,揪住吕秀才脖领,向上提起,这次却是连桌带人一齐提了起来。
吕秀才大怒,只得弃了桌子,又踢又骂:“臭和尚,我自吃酒,关你何事儿。”
他本被尉迟洪道抓住后领,领在空中。便双脚齐发,踢了出去。一脚踢向尉迟洪道,另一脚却不偏不移踢向善导。
尉迟洪道轻身避过,善导却着实挨了一脚。“…….无阿……”一声,倒在地上,似是受了伤。
尉迟洪道见吕秀才发酒疯发得如此大力,不由怒起,将他用力一摔,惯在地上。
吕秀才“哎哟”一声跌落在地,这才酒醒了些。向众人一揖,说了声“对不住”,拍拍屁股自去了。边走边嘟囔了一句:“真像……”不过众人却没有理会到。
见善导被跌,药圣孙思邈忙将他扶了起来,忙查看伤势,伤势不算太重,却也已青紫一片。
酒小二吓了一跳,连忙过来致歉:“好家伙,这么严重。早知道,不该将那吕秀才放走。”
药圣孙思邈摇了摇头,安慰地说道:“皮肉伤而矣,到也无妨,一会儿让升之帮大师擦些药酒,很快会好了。”
“那就有劳道长了。”
药圣孙思邈在长安城的名头不下玄奘,人尽皆知。酒小二见多识广自然认识。见思邈如此说,才放下心来。
去看善导,善导却似局外人一般,口中一直在念念不停,便是倒在地上时也不曾停下念颂,似是连药圣的话也未听到。
尉迟洪道这时却听了个清清楚楚。那善导大师口中所念只不过是“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正是净土宗修练法门。据说称念一句佛号,便能往西天极乐世界走近一步。
尉迟洪道虽听说过,却没想到善导大师真会念到如此痴迷,不由暗暗好笑,心想:“难不成一直念这几个字便能让伤好了?”
药圣孙思邈已扶着善导大师走了出去。
尉迟洪道也跟着玄奘法师走了出来。尉迟洪道即知他是善导大师,并不急着追去。
已至傍晚,雨停了下来,天气依然阴沉,天色黑得有些早,已朦朦胧胧看不太清人影。
尉迟洪道心中一直想着刚才的一幕,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却想不出哪里不对,走了一会突然奇道:“那个吕秀才怎会如此大力?他踢向善导大师的那一脚是不是故意?按理说,他身边是那个花胡子老头儿,要踢也是踢中他,怎会隔过他,反而踢中善导大师?”
玄奘法师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并非偶然。”
“并非偶然?”尉迟洪道诧道,“吕秀才为何故意踢善导大师?我看善导大师与他素不相识,又没害着他,怎会故意为难他?”
玄奘法师沉吟片刻,摇头说道:“谁知道?”
看了看尉迟洪道,又说道:“不过,吕秀才那一脚若非中途又卸了些力去,只怕善导大师不当场毙命,至少也是重伤。”
“重伤?”尉迟洪道更是讶然,那善导大师不过是个痴心念经之人,怎会跟人结愿?又怎么有人要谋他性命?这个善导大师,以前他虽然不认识,但也听说过他身无分文,化缘也向来只要一饭,怎会有人对他“谋财”害命?然而若不是“谋财”,又是为何?
心中疑惑,奇道:“那吕秀才到底是什么人?”
玄奘法师摇了摇头,不知出处。
“老汉对这个吕秀才到是知道些。”
玄奘法师与尉迟洪道走近路回弘福寺,是从巷子里穿过。墙边的黑暗阴影里猛然有个声音传过来,吓人一跳。
尉迟洪道仔细去看,见是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老汉。待看到老汉颌下那支“毛笔”,不由笑了起来,原来是坐在同桌的“毛笔胡子”。“笔杆”走了,原来这个“毛笔胡子”也走了出来。
“法师若是感兴趣,老汉倒是可以说一说。”“毛笔胡子”老汉虽然说他知道,却并不往下说,闪着精光的小眼,向二人笑了一下,大有正在掂量自己的消息是否能卖个好价钱之意。
尉迟洪道刚要开口问,玄奘法师却先已说道:“施主请便,贫僧对这些俗事没什么兴趣。”
尉迟洪道虽然满心疑问,见师父如此说,也只好住口。
那“毛笔胡子”老汉似是见没有银子赚,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个吕秀才,的确是个‘秀才’,到也不是大话。以前听说中过‘秀才’,据说还做过几天官。后来兵荒马乱中走失了自己的妻子,一路寻到长安城,每日到酒肆里吃酒,吃多了便发酒疯,常来酒肆的人到是没有一个人不识得他。”唐初的“秀才”与明清时期的秀才不同,是与明经、进士同等的举士科目。中秀才后,比中明经、进士放的官还要高一级。
大概是看没有银子赚,“笔毫”老汉便拣了些众人皆知的信息出来。又见二人听完他所说的话,对那个吕秀才也没有产生更多兴趣,便不再理会二人,径直向着走去,脚法利落,只看背影,一点看不出是个六十来岁的人。
尉迟洪道不由暗想:“这个人是谁?看他身段,下盘沉稳,似乎也是个练家子。”
见玄奘法师沉默不言,也不再说话,只纳头跟在师父身后往回走。
……
走回弘福寺中,二人相对坐着吃茶。
一向以来本是戒言沙弥与玄奘法师相对吃茶,这些日子戒言沙弥却不知去了哪里。杨悦最近一次见自己这个戒言师父亲是在半个月前,听说是在长安城待得时间久了,想出外面散散心。杨悦对这个不说话的师父,虽然可有可无,但戒言法师每次看到杨悦,眼中不自禁流露出的关爱,却让杨悦十分安心。平日还没什么感觉,这些日子戒言不在,杨悦每次到弘福寺中,不免有些惆怅。
如今戒言沙弥不在,吃茶的人便改作了尉迟洪道。
“你说悦儿想找善导大师?”玄奘法师问道,自从杨悦拜了戒言为师,玄奘法师便称杨悦为悦儿。虽然戒言不说话,他却与杨悦无话不谈。
“极有可能。师父不是也这样认为,才带我去见善导大师?”尉迟洪道说道。
“她找他做什么?”玄奘法师似是自言自语,眼睛里闪出一道奇怪,“难道他们以前见过?”
“大哥在受封大典时,在人群里看到一双眼睛,感到十分特别,让我帮他找……”
“原来只是在人群里见过。”玄奘法师说起话来似乎十分的心不在焉,又有些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