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高悬,长剑齐舞。金色光线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泛起片片彩鳞。
众祭酒的长剑一齐对准杨悦。虽然众祭酒的手中皆是木剑,杨悦身处其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头大跳。
自从她得知众道士来五台山是向和尚们讨要地盘,好笑之下,却也不无疑惑。待见到他们齐聚灵鹫寺,心中更加不安,隐约觉得此行与自己定然有些关联。只是没有想到这些道士出手如此之快,还未与和尚斗出输赢,便先来找自己麻烦。
“六甲九章天圆地方,四时五行青赤白黄,太乙为师日月为光,…….当我者死嫉我者亡,左社右稷寇盗行藏,急急如律令。”
众祭酒手结“剑印”,足踏“太乙反卦步”,口中念念有词,内外交错结成一个不方不圆的剑阵,将杨悦围在中央。
虽然众道士的咒语在杨悦耳边大响,杨悦却一句也没听明白,只听懂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
据说这“急急如律令”原本是汉代公文上,写在最末的一句话,意思是快点照着上面执行。天师道的所有咒语最后一句也如是说,足见创道之祖张道陵乃是汉代臣民。
急急如律令!
要说急,此时只怕再也没有人比杨悦更急。杨悦头上冷汗已涔涔直冒。李治突然不见踪影,让她感到事情更加严重,情况发展已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刚才问他话的人,就在她的身侧,距离她不过一步之遥。
此人同样鬼面披发,看不到面目。然而听了他的声音,杨悦却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谁。也终于恍然大悟,昨日她在客栈见到的“熟脸人”,为何一时想不出是何人。
原来那“熟脸人”竟然是“虬髯大汉”张仲坚。张仲坚将一脸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竟令杨悦一时没能认出。此时他戴了面具说话,反被杨悦一下听出声音。
“原来是你。”杨悦强自镇定,呵呵笑道,“既然是老朋友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反装作不认识一般。”
“朋友?在辽东之时怎不见你将我当成朋友?”张仲坚冷“哼”一声,道,“死到临头才谈什么朋友,只怕迟了。”
“辽东?”杨悦微笑摇头,眼中忽然戏谑大起,说道,“这么说来你的胡子丢在了辽东?”
古人向来对发、须十分珍视,视作身体的一部分,不肯经意舍去。杨悦早已想到,这张仲坚定是为了躲避李愔的追踪,才剃光了胡子。想到李愔竟然将张仲坚跟丢,心下不由暗骂一声“笨蛋”。但一想到张仲坚如此狼狈,又不由大笑。
果然,没胡子的张仲坚早已恼羞成怒,眼中尽是恨意。
“跟他废话做什,你说的东西便在他身上?”张仲坚对面的祭酒,一指杨悦说道。
不待张仲坚回答,杨悦却已笑嘻嘻地抢先点头道:“一点不错。”
众人反而不由一怔。见杨悦一幅嘻皮笑脸,成竹在胸模样,一时不敢造次。却不知这不过是杨悦惯于的手段。越是计穷之时越是笑得高兴,心下却在计议如何脱身。
只是要想在一群“鬼道士”的“天罡伏魔阵”中逃脱,别说杨悦,便是张天师再生,只怕也要被自己创得阵法缠得头痛。
这天师道的祖天师张道陵原是汉初三杰张良的第八世孙,张良的兵法受自黄石公。张道陵的道阵其实掺和了兵法在其中。尤其这“天罡伏魔阵”正是破敌劫营、降魔伏妖的大阵,此阵变化多端,总合了张道陵的各种手印以及步法。
杨悦自然不是对手,更加不能逃脱。
“你就是鹤鸣山祭酒张通天吧。”杨悦突然笑嘻嘻的一指面前的鬼面道士说道。正是刚才说话的“鬼道”。
“鬼道”愣了一下,冷哼一声道:“是我又如何?”
“张通天,嗯,若没记错,你应该是第十代天师张子祥的儿子,对也不对?”杨悦又笑着道。
张通天不答,张仲坚却道:“这事儿无人不知,何必要你来记挂?”
“嗯。但我听说天师道向来有个规矩,叫做‘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传子不传弟、传弟不传侄、传侄不传叔、传叔不传族人,传族人不传外族人’,不知对也不对?”杨悦又道。
“是又怎么样?”张仲坚冷哼道。
“不过在下却有些不大明白,第十代天师张子祥既然有子,却为何将天师之位传给自己的侄子张通玄,而不是儿子呢?”杨悦奇道。
“这个,”张仲坚顿了一下,冷声道,“鹤鸣山祭师乃是遗腹子,第十代天师又是猝然逝去,才会立侄为嗣。教中无人不知,何必多言。”
“这么说第十代天师本不知有张通天这个儿子?”杨悦呵呵一笑,说道。
这笑笑得大有意味,任谁也听得出她的话里话外,实则是对张通天的身份充满怀疑。
这段公案原本便有几分蹊跷,当日不少祭师也心存疑虑。没想到事隔多年,竟然又被人提起。几个老祭师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怀疑,向张通天看去。
张通天早已怒不可遏,正要大吼一声。却听杨悦接着说道:“不知者不怪,只是张通天定然是第十代天师之子,我敢保证。”
张通天不由一怔,正要诧异杨悦怎会如此肯定。却见周边几个祭师眼中已闪出一丝怪笑。
试想杨悦不过一个二十来岁的人,如何却保证几十年前的事情是真,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果然,祭师面上还只是笑,鬼卒之中却已有人禁不住“哧”得笑出声来,说道:“你怎么保证?”
“如果这张通天不是第十代天师之子,怎会对天师之位念念不忘?据我所知,这些年张通玄虽然接掌了天师之位,这位张通天却一直不服,一心拉笼各地祭师,想要夺回天师之位。试想如果是野种,怎会如此大胆,又怎会如此理直气壮?”
杨悦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话说出来不由再次笑倒一片。她这种循环论证,如何叫做论证?!只不过是将张通天的另一个阴谋揭露了出来。
众鬼卒听了,嗡得一声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张通天要夺天师之位?”
“张通天是不是天师之子?”
“第十代天师为何会传侄不传子,难道这个张通天真是个野种?”
……
疑心顿时炸了开来。
便是众祭师也不由面面相视,眼中闪出些古怪。
杨悦抱肘立在众祭师的天罡伏魔阵中,眼中早已闪出嘿嘿趣笑。
“大家莫要听他胡说八道。”突然,一个声音大声喝道。
杨悦已听出此人乃是“鹤鸣山祭酒”张通天的那个少年得意的阿罗弟子。
“我胡说什么?”杨悦嘿嘿笑道,“难道我说张通天是第十代张天师的亲生儿子,说得不对?”
“自然不是!”祭酒阿罗急忙说道。
“要莫便是张通天根本没想过夺回天师之位?”杨悦又道。
“这个,这个……”祭酒阿罗一时语结。
虽然张通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却也不过是想通过现任的张天师失踪,再由众人推举的曲折路线争夺天师之位,若让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去夺,却也是一时不敢承认。
不只不敢承认,却敢不好否定。杨悦的话显然是个陷阱,无论如何回答都不讨好。若答不是,张通天以后夺天师之位,岂不是自打自脸!
果然,张通天虽然暗中大怒,却也默不做声,不敢轻意答话。
“这个,那个什么?”杨悦岂肯轻意放过,笑着挤兑道。
“如果第十二代天师还是没有消息,我师父继位天师也不是不可能……”阿罗想了想,又道。
这回答也不可谓不高明。张通天看向阿罗,眼中闪过一道赞许之意。
“失踪?”杨悦轻声一笑,“我听说第十二代天师张恒虽然年幼,却聪慧过人。如何会失踪,而且我听说他师父在江湖上人称‘剑魔’,功夫了得,又怎会保护不了他?!除非有人想故意让他玩失踪……”
杨悦这句话已是再明白不过。已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张通天不由脸色凝霜,眼中寒光大闪,恨不得一剑刺死杨悦。
“那个人会是谁呢?”杨悦却不知死活,依旧笑嘻嘻地继续说道。
一面说,双眼已盯向张通天,不用说,谁也知道她指的是谁。
然而,目光一转,杨悦突然又转向张仲坚,嘿嘿笑道:“听说张兄乃是第十一代天师之子,如果张恒失踪,似乎张兄才是下一代天师的第一继承人。难道是……嘿嘿!”
“你怎知我是天师之子?”张仲坚面上一惊一诧,他的身世极为秘密,却没想到杨悦竟然会知晓,怎会让他不惊诧。
“我不仅知道你是天师之子,而且知道你是第十一代天师的长子。只因你并非嫡子,因而第十一代天师才故意给你起一个‘仲’字,让你以为排行第二,实则你本是天师长子。却因并非嫡子之故,第十二代天师之位落到张恒手中,而非是你。”杨悦呵呵笑道,“天师道的这种传统的宗族制实在是师古不化,我对此可是最看不过眼。有德者居之才是正理……”
杨悦一时间唠唠叨叨,反似为这个张仲坚鸣起不平来。
“住口!我天师道的事情何需外人置喙!”突然,一声怒吼传来,却是张通天。
张通天被杨悦一顿乱搅,早已快要气炸。强自忍着,正是怕众人以为他越描越黑,见她目标一时转向张仲坚,再也忍耐不住。
大吼一声:“拿下!”
被杨悦一阵胡扯,众人竟然一时忘记正要拿她。此时听了张通天的断喝,众祭师不由握紧手中木剑,一齐又向杨悦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