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许房遗爱、柴令武等人留京养病,又特旨恩准濮王李泰开幕府。李治一连串的诏令一出,立时引起一片哗然。
“臣以为不妥……”
中书令褚遂良、高季辅;侍中于志宁、张行成;包括中书侍郎柳奭、来济,兵部尚书韩瑗等无不骇然,立时出言反对。
中书、门下如此意见一致,还是十分罕见。
唯有尚书左仆射李勣,黄门侍郎于文节,以及“殿内侍中”杨悦与太尉长孙无忌没有开口说话。
李勣分别看了看长孙无忌与杨悦,面上微微含笑,沉默不言。
宇文节则是一脸惊诧,眼中却又隐有喜意。似是不敢想信李治刚才说的话,一时回不过神来。
长孙无忌与杨悦对望一眼,眼中“嘿嘿”尽是奸笑,任由众臣聒噪,令李治又是皱眉又是头痛,却不出一声。
幕府之“祸”,前车可鉴,众阁臣无不心知肚明。只是此“祸”由李世民而来,众臣不好说出口,虽然齐声反对,却也说不出实质理由。
饶是如此,一阵同声齐否,也令李治有点招架不住。不一会,便向杨悦、长孙无忌二人大使眼色,投来求助目光。
杨悦这才上前一步,慢吞吞地说道:“臣也认为不妥!”
李治不由愕然,待见她明眸生辉,眼中尽是顽皮笑意,知她乃故意,心下不由又气又笑。
“不过,臣向来与柴刺史有过节,不愿见到他在京中逗留,所以认为不妥。”杨悦微微一笑,继续不温不火地说道,“然而柴刺史病重不能出京,总不能见死不救,陛下留他在京,臣也无话可说。”
见杨悦一个大喘气终是在帮自己说话,李治心中一热,见到杨悦嬉笑嫣嫣,心下不由又是一呆,定定地望向杨悦,竟然呆呆出起神来。
长孙无忌也随后说道:“周朝兴,分封诸王,得以延续八百载;而暴秦不亲其亲,独智其智,始有颠覆之祸。因而先皇常言封建之利,以诸王为藩卫,正是远近相持,同心一力相互扶持之意。陛下亲政伊始,正有赖于诸亲王大力辅助。濮王乃陛下同胞至亲,正要加以恩泽,以示陛下宽仁亲近之意。臣以为然。”
长孙无忌长篇大论,李治却是一句也未听到。直到长孙无忌连连干咳几声,李治才恍然回过神来。
回顾诸臣,果然反对之声渐渐消失。
到也不是大家信服了长孙无忌与杨悦之言。只是见长孙无忌、杨悦与李治意见一致。虽然不解其意,却也明白此事乃是长孙无忌、杨悦与李治共同商议决定之事。心下虽有疑惑,却也不再坚持反对。
宇文节更是已喜形于色。待到朝会一散,宇文节不及回门下省办公,已匆匆出宫,一路向东出延喜门而去。
杨悦刚好属于散朝之后便无所事事之人,因而两人一前一后出宫。
站在承天门横街,远远看到宇文节向东走远,杨悦不由若有所思。
这个黄门侍郎宇文节在贞观年间官至尚书右丞,乃是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
事实上房玄龄自投到李世民当年的秦王府中,在秦王府一住十年,每随李世民出征,所到之处必先拜访当地贤才,揭力为李世民招揽麾下。因而朝中不少官员都感激房玄龄举荐之功,对房玄龄十分敬重。
所谓“良禽择木而息,良臣择主而事”,房玄龄在隋朝中了状头却不肯出仕,却主动谒军门投到李世民门下,正是看中李世民乃是不世的英才。辅佐李世民,成就了一段圣君贤臣的千古佳话。
然而在立储问题上,房玄龄显然与李世民等人意见相左。所以才有房二公子房遗爱投到魏王李泰门下。实则也是因为李泰聪慧,当时被不少人看好,便是李世民也最喜爱此子,曾想过改立李泰为皇太子,还曾私下暗自应允。
直到贞观十七年,李世民见儿子们为争太子之位明争暗斗,伤心至极。感叹于自己玄武门政变谋得皇位,为子孙造成极坏影响。痛定思痛下诏:“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以绝后人谋夺纷争之念。
最终不论李泰还是李承乾皆被放弃,采纳长孙无忌之言,立李治为皇太子。
房玄龄虽不多言,却与长孙无忌分歧极大。
房遗爱因为高阳公主一直受到李世民特别宠爱。又因房玄龄之故,与朝中许多臣子私交甚好。宇文节便是其中之一。
自贞观十七年立李治为太子后,李世民虽然一力扶植李治在朝中的势力,然而旧日班底仍在。李治这次让房遗爱、柴令武等人留京、准许濮王开幕府,其实也不无冒着风险。
“公主在担扰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杨悦回过头去,见是李勣,忙上前主动行礼。
李勣却先已避开,一面回礼一面微微笑道:“公主之礼,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杨悦一笑:“将军乃是杨悦真心敬佩之人,若担当不起,更又何人担当得起。”
李勣也笑了笑,知道杨悦语出真诚,当下也不再客套,看了看杨悦,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公主若有闲暇,可愿与在下一同吃杯……茶?”
他原是想说吃杯酒,然而正在国丧期间,吃酒若被人知道,只怕会有御史弹劾,因而改了“茶”字。
刚才在殿上,李勣一言不发,此时专门来找自己,定是有话要说。杨悦会意,笑着点了点头。
李勣此时已是宰相,杨悦却更喜欢称他将军。李勣也不为意,笑着上马,说道:“在下在叠州之时,见当地人有一种茶,形如蝉翼,十分独特,喝法更是不同,请公主到我府上一同品尝如何?”
“如此便要叨扰将军了。”杨悦也不客气,跨上马与李勣一同往英国公府上去。
正如杨悦所想,宇文节的府第在城南,一路向东,乃是去找房遗爱。
宇文节到也不见得便与房遗爱等人一伙儿,只是房遗爱托他打听李治是否会准他的病假一事。今日终于有了消息,因而匆匆往高阳公主府去见房遗爱。
却是不巧,房遗爱并不在府上。在府前刚好遇到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戎衣革袍,弓箭犬马,正要到郊外打猎。
宇文节刚想上前行礼,却看到高阳公主身后跟着两个眉目清秀的僧人和几个道士,不由暗自皱眉。
辩机终是未能逃过宿命,已于两年前事发,被李世民处以腰折之刑。也终于结束了其纠结的一生,也算是终于解脱。
然而高阳公主却越发疯狂。自辩机死后,更加不能自拔,加上李世民去逝,无人再去管她,高阳公主竟然与惠弘、李晃等一众僧人、道士胡乱斯混,越发不堪。
高阳公主显然已是半醉,半梦半醒的一双睡美人眼更加惺忪。见到宇文节,却也认得。知他一向感激房玄龄,与房家关系极好。又看到他眼中的异样,正犹豫着是否上前给自己行礼,不由哈哈大笑。
“房驸马在醉仙楼,你若找他,去那儿找他便是。”高阳公主一面挥手,一面携了众人骑马呼哨,向外走去。
宇文节愣了片刻,待高阳公主走远,才又往东市去。
东市的醉仙楼与西市的胡姬楼向来是长安城除教坊之外,最大的两座酒楼。
只是如今正在国丧期间,无论酒楼还是教坊,都是门前零落鞍马稀。
宇文节到了醉仙楼前,却不由又犹豫起来。毕竟如今他已入阁,身为门下省高官,不想在此当口被人弹劾。
“宇文兄是来告诉房某,陛下已准许房某在京师养病吧。”正在犹豫之时,却见房遗爱呵呵大笑着从楼里出来,拉着他直接往楼上走去。
宇文节不由一滞,他刚一得知情况便从内阁出来,房遗爱何以先已得知?
正在纳闷,已被房遗爱拉着走上二楼东南角最里面的一个雅间。
里面已有许多人。除了柴令武,房遗爱之外,竟然执失思力也在。执失思力刚从夏州回来,怎会在这里?宇文节心下不由一愣。
去看另外两个人,却不知是何人。因为那两个人皆以萝幕罩头,皆看不到面目。一个坐了首席,一个却坐了主人席位。宇文节不由更加游移不定。房遗爱却已携着他的手臂走了进去。
柴令武也迎了上来,笑道:“房驸马说宇文兄必来,果不其然。来来来,我柴某先敬宇文兄三杯。”
至此,宇文节便是想退却已不能,只好硬真头皮坐下,心下却已忐忑不安。
好在大家只是吃酒叙旧,一团和气,宇文节才稍稍安心。柴令武与房遗爱坐在宾客席位,却反似主人一般,张罗住给众人敬酒。
酒过三巡,柴令武与房遗爱面上翻起微微红意,宇文节却不敢多饮。只推下午还有公事要办,不便饮酒,勉强吃了一杯,其余皆悄悄将酒吐到了袖筒里。
“你等莫要高兴得太早!”突然,笑声之中传来一声极不和谐的冷哼。
宇文节一诧,偷眼去看说话之人,却是坐在主人席位的蒙面人。声音虽冷,却是个女子的声音,宇文节不由更是诧异。不知今日请客之人到底是何人。想问却又不想问。只怕问出来反会吓自己一跳,干脆一言不发。
“公主所言极是!”柴令武等人立时收敛了笑容,正色言道。
宇文节不由一诧,却不知此人是那位公主,又如此被柴、房二人敬重。
“大家不必太过害怕,以老奴看来,咱家的胜算还是很大。”坐在首席的蒙面人却是一幅尖声尖气,令人听不出到底是女是男。
见那尖声蒙面人与自己作对,原来说话那个蒙面女子,不由冷声哼道:“重开幕府,你等以为晋王当真安了好心不成?!”
宇文节不由心下大骇。那女子称李治为晋王而非陛下!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今日糊里糊涂被拉进一个漩涡……“嗡”得一声,宇文节立时感到头大如斗。
半晌,才想起什么,转头去看执思失力,见他也是满脸惊讶与慌恐,显然与自己一样,是不小心被拉了进来,不由苦笑不得。
然而到了此时,想退只怕也已无处可退!然而进,只怕便是谋逆,难道自己当真要走上谋逆之路?!
“不论好心还是歹意,我等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定要让他进退不得,后悔莫及!”房遗爱却自得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傲然冷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