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谢夫人说完这樱桃树灵异之事,澄月两姐妹非但不害怕,脸上俱是好奇之色。
远星走到真珠身旁,低声问道:“县主,真有此事么?这樱桃树会害人?”
真珠修行之后五感已与常人不同,微微眯眼,朝上方看去。
于她的眼中,眼前的人和树、空中飞过的鸟儿,都笼罩着一层淡如云雾的光晕。
升腾到空中,与这东京都城的宫殿、街道、河流、大地气息相连,如网如织,彼此交汇,循环往复。
她摇摇头,“这树云气端正平和,没发现有什么怨气纠缠。若是它害了人,断然不是这样子。”
澄月在旁听了说道:“是不是那位袁先生也瞧出这樱桃有灵,想借此贪了去。”
“多半如此了。”远星喜笑颜开,“既然这家人愿意卖,县主又说这树没害人,不如我们买了去,日后年年有好吃的樱桃。”
她跑到樱桃树下,小声摸着树干道:“这家人都不喜欢你,不如到我们家来,我们那地方大,必然好好待你。”
谢夫人看着她亲近那妖树直咋舌,只觉得她们是那种太过铁齿不信妖鬼之说的人,好心劝道:“娘子,你别靠近那树了,看着我都唬得慌。真个有妖。”
正说着,又有人敲门,袁先生带了五六个帮工进来,手里拿着绳子,帮他运树。
真珠见过那树上据说下了封印的红绸,没有感觉到丝毫法力波动,便疑心只怕是叫澄月猜着了。
袁先生进门,瞧见院子里多了几个陌生人,看着那树,便有些怕生变故。
他话不多说,先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谢夫人:“夫人,这是买树的钱,我这就叫人将树移走。”
一挥手,那几名帮工便朝樱桃树走去,挖土的挖土,绑树的打算绑树,对树前的真珠等人说道:“小娘子,且让让,我们好做事。”
真珠还未开口,只见院里平地起了一阵狂风。
浮土被吹得满空都是,叫人睁不开眼。
庞氏胆子小,惨叫一声:“哎呀,它生气了!袁先生快快施法镇压!”
风沙中听着袁先生的声音有些抖:“不要担心,大家快点挖,挪走就没事了。”
帮工接活的时候可没听说有这种事,那帮工头子积年老人,见不对劲,立刻就叫人停手。
风也突然停了。
众人惊魂末定。
帮工头子对袁先生说:“老先生,这就是您不地道了,说活计的时候,没说会出这么诡异的事啊。我们六个人就赚您两贯钱,可没想把命丢在这。”
袁先生脸一板:“那可不成,不是说好了的吗?这时节我哪现找人去?”
“那实在是做不了啊。我们这帮兄弟都要养家糊口呢,谁都是家里顶梁柱,都不能少。”
“那我加钱!”袁先生一脸肉疼样。
咦,这位先生谈价的时候,顿时就没了先前云淡风轻的高人状,一副久混市井里的腔调。
樱桃树上的枝叶一通乱抖,沙沙做响。
真珠侧耳听了一回,对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谢家人说道:“这树并无恶意,你们要卖她,亦无可奈何,只是她不愿被人诬陷,担着这恶名离开。”
又朝袁先生瞥了一眼:“不要欺负人家白天不能出来说话哦。”
又安抚一样轻轻拍了拍树干,“既如此,还是你自己当面和他们对质吧。”
一时众人安静下来,齐齐朝后退去,惊恐的望着这名带着帷帽看不见真容的神秘女子。
她从袖袋中翻了半天,摸出一张黄色符纸来,又掏出一支笔,一盒墨,一个砚台。
有人忍不住微微低了身子,想朝她袖中看去。
亏这小娘子放了恁多沉甸甸的玩意,外面居然衣袖飘飘,看不出来。
澄月早已从谢家水缸里取了一瓢水来。
远星研墨,真珠提笔,蘸了墨汁,在那张符纸上画出一个头顶双髻的圆脸小女童来。
她从容不迫的做着这一切,众人既害怕又好奇,居然忘了阻止。
只是笔法远与眼下时风不同,眼睛画得极大,有半张脸大小,里面似乎还画了星星,下巴极尖,可以戳死人。
寥寥几笔,偏又形象,还有种奇异的美感。
不过巴掌大小。
画完,真珠举起端详,微微叹了口气,“好久没画,有些退步了。”
又从袖中翻出一把精巧的剪刀,沿着画像轮廓剪下来。
卷了卷右手的袖子,手拈着这符纸,直直走到樱桃树前,吐气开声道:“……借此凭依,疾!”
“啪”的一下将符纸贴到树干上。
那张轻薄的人形符纸,就牢牢贴上,居然不掉下。
众目睽睽,那满树的枝叶之间,忽然多了一团似水雾的东西。
初时看不真切,或许会以为只是眼花,但它越来越凝实,缓缓从空中飘下。
生出头部的轮廓,躯干、四肢。
待到落地,已是一个六岁左右女童。
院中齐齐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响。
占据了大半脸的眼睛看着着实可怕。
那孩子似乎也不习惯,晃了晃头,恢复正常小孩子的长相。
就是前夜谢仲明晚上碰到的那个女童。
她先朝谢仲明跑了两步。
谢仲明惊恐地伸着颤抖的手指指向她:“出现啦!就是她!那个樱桃树妖!”
谢长亮虽然害怕,还是上前一步,挡在弟弟面前。
樱桃树妖见状,黯然神伤。
她一个小小的孩童身子,面上一副为情所苦,迎风流泪嘤嘤状,如果不是树变活人着实恐怖,围观的那些帮工中胆大的已要笑出来。
她朝真珠福了一礼,“多谢真人相助。”
然后卷起袖子,小脸蛋鼓得圆圆的,气势汹汹的朝袁先生走去。
“呔!你这江湖骗子!如何诬赖我害人!”
这位袁先生,原也不姓袁,本姓江,叫江有才。一双眼睛,天生有些通灵,能看到云气。他读书不成,做事怕苦,父母死后孤身一人,于市井中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
原本就有些少白头,过了三十岁已全是白发,便动了歪心思先背几本相书,对外称自己已八十岁,装做看相先生。
因天生通灵眼能看到大概,又久混市井长于察言观色,少白头装老先生的卖相好,很快就闯出些名堂,被一些无知村民信奉起来,收入颇丰,还被捧做“半仙”。
被人捧得多了,他也飘飘然起来,觉得自己真个是神算半仙了,下决心提高档次到京城来闯荡,若运气好混个国师当当,岂不是富贵无双。
初到京城,没人引荐,始终还是在平民区里混,虽钱财不愁,却与之前设想的万人景仰、贵人争引为座上客的情景相差甚远。
那日路过谢家,远看便是一片光华耀眼,知道这樱桃树已有修行,结出来的果实含有灵气,人若吃了,必有好处,说不定就能成为自己踏入宫廷的敲门砖,便动了贪婪之心。
谢家最近孩子生病和墙倒了的事,稍加打听就能知道。至于樱桃树下有尸骨,倒是凭他天生通灵眼看出来的。
但若说法术符咒,他真不会,妖怪显形,他也是第一次遇到啊。
于是就有些抖,强自镇定道:“谁诬赖你了,难道不是都被我说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