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盛也是个极喜欢绒毛动物的人。
原本欲上手摸一把的,闻言吓了一跳:“看上去如此可爱纯良的动物,居然这么厉害吗?”
“倒也不是它的本意,它只是没有成兽教导,没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
“朏朏,是哪两个字?”
真珠悬指空中,用笔划写出来。
“原来是这个字。”
“山海经曾经有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真珠温柔的用手指梳理它的毛发,小家伙喉咙间发出舒适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只是没有想到,它解忧的能力没控制好,就影响这么大。”
平原盛到底没忍住,伸出手在它头顶抚摸道:“前人诗歌有云,‘亭亭宵月流,朏朏晨霜结。川上不徘徊,条间亟渝灭。’当年读到时我就在想,朏朏是什么样子的。原来它长得如此可爱。”
“你们……不会要杀了它吧。”他担忧的问。
那小家伙似能听得懂人言,乌溜溜的大眼睛湿润起来,耳朵耷拉下来,显得可怜极了。
让平原盛更不忍心。
“灵兽难得。它说不定是这世间最后一只朏朏了,自然不能轻易杀掉。只是,留它在外面野生野长,恐怕会再惹祸。”树海说。
“暂时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它。”
此时,笼罩于村中的“无忧”之力已经被收了起来。
最先醒来的,是那些头脑简单,烦忧极少的动物。
村子中响起了猫狗、家禽之类动物的叫声。
整个村子好像渐渐活了过来。
踱步在街道上,三人不时听到两旁的宅院中,不时传出村民说话的声音。
“我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睡在台阶上?”
“啊呀,我的腰好痛。”
“肚子疼,昨天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唉?当家的,你为什么嘴里叼着肉干?那是我们过节准备的菜!你怎么就吃了?”
“我怎么知道!诶?你别打人啊!疯了吗?”
春人刚才还在与几位宋国来的富商杯觥交错,为招待客人,桌上摆的是鸡鸭鱼肉这种宋国风味的名菜,面前盛了一小碗天麻炖鸡汤,他正举起碗要品尝一下那香气四溢的鸡汤,忽然一下子回到现实。
他发现自己站在厨房的水盆前,里面泡着几个碗。
而他手上正端着一个碗朝自己嘴里送。
碗底沉着上一餐残余的饭菜,不知泡了多少天,已经发霉,水面上飘浮着诡异的绿色霉斑集合体,发出难闻的气味。
他惊叫一声,连忙将碗丢了出去。
砸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乓啷”一声。
里面房屋门帘一掀,荻花跑了出来,“谁把碗砸了?春人?”她露出惊喜的表情,“你来接我啦!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见你进来?”
春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懵懵的点头。
妻子露出甜美的笑容,扑倒在他怀里,“我刚才还梦见你了呢,醒来你就在我身边,真好。”
是啊,那是梦吧。
春人抱着妻子。
“我梦见你成了大地主,不用自己做活,雇佣了两三个侍女来服侍我,孩子也有乳娘带,你陪着我去逛街,买了好多好多东西……”妻子絮絮叨叨的在他怀里撒娇。
“抱歉,这段时间又要带孩子又要做家事,辛苦了吧。”春人回想起梦中所见,下意识的感觉到梦中都是人们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在她头顶吻了吻,“我一直忽视你的付出,你一定忍得很辛苦了。”
荻花的眼睛一下就红了,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翘起嘴角笑说:“瞎说什么,辛苦什么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却又低声道:“你能这么说,我已经很满足了。”
春人回想起梦中所见,怅然若失。
随即又鼓起勇气来,“以后我会更加努力做活的。或许有一天,真能让你过上那样的日子呢。”
“嗯。”妻子在他怀中低低的应道。“我相信你。”
……
觉仁恢复意识后,眼前第一个看见的是树海的脸。
他直愣愣的盯了许久,眼神渐渐清明,挣扎着坐了起来。
依旧是在菩提树下。
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陷入幻境前躺着的地方,看了看那洼脏水,和树根上明显被人撕扯掉的树皮痕迹,明悟过来。
喉头一阵翻涌,连忙向外爬了几步,呕吐起来。
腹中呕出了不少黑色被消化了一半的残渣,气味酸腐,闻了之后,更想呕吐了。
如此呕个不停,直到口中发苦,呕得只剩水。
身后人递过一杯热茶。
“先漱口,再喝。”树海说。
“谢谢。”觉仁依言。
带着微苦的热茶极大的拯救了觉仁,几口喝干,树海又为他倒满。
连喝了三杯。
觉仁觉得身心一振,唇齿间感觉到茶味返甘的味道。
“想不到救了我的是你啊,树海。”他的神色失落,随即振作精神,正身行礼道:“多谢你拔我出幻海,不然我恐怕要永世沉沦了。”
树海难得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我也要谢谢你给我一个救你的机会啊。难得比壑山为了救你,向全国所有佛教宗门都发出求援信了呢。”
觉仁黯然低头:“为了我的缘故,连累师门蒙羞。还是我修行不够,定力不足的缘故。”
“你只是执念太深了。”树海冷淡的说。
“佛经说要人放下,说虚妄,说诸行无常,你执着于佛,又怎能堪破虚妄,放得下?”
觉仁愣了半天,双掌合十对树海行礼:“多谢师兄开悟我。”
转向站在一旁的真珠和平原盛,“这两位是?”
树海为双方介绍身份。
觉仁再度对两人又表示了感谢。
听说惹出这一切的,是正安安静静趴在真珠怀里的灵兽,不禁大为好奇。
“想不到世间真有如此灵兽。”他露出极为羡慕的神情,“这只朏朏能让给比壑山么?我寺上下必会记下你们的恩情。”
树海警惕的问道:“你要它做什么?”
觉仁是个老实人,回答说:“我想,以它的这种能力来考验门派弟子,必定能大大提高他们的心性。”
“不了,”树海果断的回答,“我里高野山的弟子也很需要它来考验。”
于是,朏朏的去处就被定了下来。
四人离开福井村。
站立在山坡上,回身看去。
此时已是下午,村子的上空陆续升起炊烟。
村民们只会认为是做了一场长梦而已,或许要稍后才会惊讶的发现,中间丢失了几天。
但是,那梦境过于真实。
有些人,会象春人一样,为实现那样的梦境,努力奋斗。
有些人,或许就迷失无忧乡中,即便没有朏朏,也整日做着美梦而不愿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