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温柔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间投入。
光束之中,可以看见无数微尘乱舞。
水谷秀正一动不动的坐在雪奈身边,眼中满是红血丝,头发也有些乱,显然彻夜未眠。
他已多日没有睡好觉了。
雪奈静静的躺在寝具上,呼吸微弱,几乎很难察觉身体的起伏。
水谷总会产生错觉。
躺在那里的妻子已经变成了尸体。
因此无法安心入睡。隔一段时间,他就会从梦中惊醒,要将头贴近雪奈的面部,听到她的呼吸声,才会放下心来。
时时陷入与妻子的美好记忆中。
怎能舍弃。
怎能忍受。
从此之后,天人永隔,不复再见。
不知不觉间,已涕泪交加。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面露坚毅之色。
再一次为妻子整理好被褥,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村中只有寥寥几人身影。
他四下看了看,选择一位扛着锄头的年纪四十多岁的大叔,上前施礼道:“大叔,你好。”
“您是?”那人身形精瘦健壮,不太高,见他穿着的是礼服,一看便知是有地位的人,有些胆小的问:“我们村中一向没有外人进入,贵人是怎么进来的?”
水谷微笑着说,“我父亲名叫水谷胜太,他以前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他告诉我如何回来的。”
“哦,是水谷那个家伙啊,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呢,”他上下打量了下水谷,“看样子,你家混得不错啊,出去了好,当年我要是也下定决心离开村子就好了。对了,胜太怎么样?他也回来了吗?”
“家父前年已经去世。”
“啊,真是遗憾,抱歉。”中年男子连忙道。
水谷摇摇头,“我是想请问一下,舍身崖怎么去?假如想施行返魂术的话,需要做些什……”
话音未落,那男子忽然脸色大变,一叠声的说“我不知道”,拔腿就跑。
人影很快消失。
水谷愣了愣,只好继续朝附近其他地方看去,企图寻找到一个可以询问的人。
路过了一户门口悬挂了蝉的木牌的人家。
这家是施过返魂术的,应该会有人知道吧。
他走上前去,打算敲门。
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这家里安静异常,一点活物的声音都听不到。
简直就像是一座被废弃的宅院。
不,与昨日他入住的那座真正被废弃的宅院相比,这里面似乎有更恐怖的东西。
站到门前,明显感觉到比其他处多了一股寒意。
全身的汗毛竖起。
那是对某种东西本能的恐惧。
伸出去的手犹豫了。
身后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水谷吓得一哆嗦。
“啊,原来是玉子姑娘。”他讪讪道,“我想问问他们,舍身崖怎么去,返魂术还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吗。”
玉子认真的看着他,“你确定自己已经想清楚了吗?”
“嗯,”水谷说,“雪奈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了,我做好决定了。”
玉子看着他,良久方道:“好吧。我待会告诉你。”
玉子叫水谷让开,自己敲敲门。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年男子似是这家主人,开门后看见玉子,露出敬畏的神情。
“玉子大人。”
玉子递了一捆药草给他,“这是这个月份的药。”
那名老者颤巍巍的向玉子行礼,“每个月都要麻烦玉子大人。”
“这不算什么,另外告诉你一件事,里高野的大师已经来昨夜已经村里了。”
老者浑浊的眼珠中闪起亮光,“来了么?终于来了么?”
“是,所以,你很快就能解脱。”
老者眼中含着泪花,“抱歉,因为一时任性,给大家都添麻烦了。”
“不过,还要稍稍等几天……”玉子上前附耳低语。
那名老者点了点头,和玉子一起向水谷看来。
那眼神很奇怪,似悲悯似同情,让水谷简直有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事情做完,玉子和水谷慢慢走在安静的村子里。
告诉了水谷舍身崖的具体位置。
“施展返魂术,并不需要特殊的准备。只要傍晚时分,将人放置在舍身崖下,然后转身就走,不要回头,更不要在入夜后停留在那里。等到明天夜里,你妻子的鬼魂就会回来了。”
“就这么简单吗?”
“是的,可是,你千万不要妄想留下偷窥会发生什么事,否则……”
“否则会怎样?”水谷问。
“应该你也会一样变成鬼魂吧。”
“知、知道了。”水谷咽了一口口水。
回去之后,水谷为昏迷的雪奈整理了一下仪容。
动作温柔细致。
将她的长发用蘸了水的梳子理顺,用干净的布巾擦拭一遍身体,换上已经准备好的净衣。
她的身体还是暖的,还在呼吸,她还是活着的啊……
做着做着,水谷不由得悲从中来,喉咙间发出抑制的泣音。
日光渐渐西斜,他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短暂过。
最后一次深情的看了一眼雪奈,低声道:“再稍稍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能重逢了。”
将雪奈用被褥包裹着,用布条束缚捆在自己背上。
要去的地方路途大概需要半个时辰,途经许多山路。
推开门,向玉子指引的方向走去。
他背着妻子,穿过村中的房舍。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些紧闭的院门后,有不少人在偷看。
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
视线如有实质,紧紧的贴在他身上。
直到走出村子很远,这种感觉才消失。
枯黄的杂草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雨停不久,山路还有些湿滑。
他小心翼翼的穿行在草木间,身上起了微微薄汗。
山风过处,感觉一片冰凉。
妻子呼吸的气息,不时会喷洒到他脖颈处,让他稍稍安心。
腿很累,全身酸软无力,心跳也开始急促。
他擦了擦汗珠,看看天色,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舍身崖下。
那是一处突兀的山峰之下。
山顶离这里至少有几百丈高,若是摔下来,会粉身碎骨吧。
两边长着比人还高的杂草。
只有一条小径直通崖底。
那是这么多年来,许多象他一样的人,一脚一脚走出来的道路。
视线突然开阔。
前方有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没有长草,格外突出。
应该就是这里了。
边上有一些散落的布条,已经失去本色,和泥土混杂在一起。
水谷镇定一下心神,长吐一口气,将背负的妻子解了下来。
放在地上。
双掌合十,含泪道:“雪奈,请一定要记得我,回来吧。”
然后转身离去。
他牢牢记得玉子的叮嘱,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