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过年都是欢欢喜喜、团团圆圆的。可是聂府的这个年,过的却是一片愁云惨淡之色。
且不说在年三十儿的晚宴上三太太便中毒到地。到了后面老太太与几个儿媳摊牌,雷厉风行的分了这个家。眼下各房都还没搬出去,老太太又无声无息的殁了,这让聂府之中,到处都笼罩在哀戚之中。
在与老太太发丧之后,碍于有七七在前,沈碧寒并未立即让府里的各房搬出去,而是静等着过了老太太的尽七之后,她们各房自儿个搬出去。
屋外阳光明媚,屋里的气氛却略显低沉。仰头透过窗棂看着外面停在樱花树枝上正在叽叽喳喳的麻雀,沈碧寒的手轻轻的抚过搁在腿上的那个灰色信封。
那个信封儿是与老太太出殡之时老嬷嬷交给她的,可是眼下几日已过,马上就要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儿了,她却依然没有打开那信封,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主子,您不看看老太太都与您说了些什么吗?”为沈碧寒轻捶着肩膀,翠竹低头看了眼沈碧寒腿上的灰色信封,不禁开口问道。
“老太太在走的时候,尚还来过我这园子里。”轻轻的开口,沈碧寒抬手将手臂搁在椅背上。以手肘支起下巴道:“那个时候的她虽是语重心长与我说了不少的话,却从不曾说过她要走。我以前的时候还觉得她老人家走的突然。可眼下看些这封信,方知原来她根本就明了自儿个命不久矣了。”
“今儿老嬷嬷差人过来传话儿,说她为二房主子们一人做了一件春衣,让奴婢过去取,奴婢这就过去取了。”沈碧寒说话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翠竹却明白其中的意思。停下手中捶打的动作,她恭身退了出去,独留沈碧寒一片安静的空间。
待翠竹离去之后,沈碧寒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后终是伸手拿起腿上的那个灰色信封,而后沿着边线撕开——
“碧寒我媳自启,奶奶我十五岁出阁,当时聂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却也衣食无忧。转眼几十载而过,在这些年里,老婆子我虽然做了不少的糊涂事,不过却从未真正的糊涂过。
你与洛儿之间有情,却终是好姻缘与天争。我不盼着你们什么时候生子,只盼着你们二人能够相知相许便是。
人生在世不称意,这是必然的,不过切要记得好好把握住自己能够得到的东西。
之余你的伯母婶娘们……奶奶与你透个底儿吧,你大伯母自有了恒儿之后,深知做奶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三婶娘此刻众叛亲离,只要有杭儿在。自是也无需多说什么的。她们我倒不担心,我老婆子所担心的是若是我殁了,四房必定会再起波澜。不过你的手段奶奶我也是见识过的,拿出点本事来吧。
之余璇丫头,那丫头情路多舛,又早早的因我而丧母,若是与汪家还有什么磕绊,你这个当嫂嫂的可要仔细担待着些。
望玉在我身边随侍多年,且莫说功劳如何,就是苦劳也已然一大堆了。待我死了以后,切记要好好待她!
还有……我女儿盛莲,她身居外地,怕是赶不回来了。
丫头,家和万事兴,不过有的时候想要家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
我一生追究心中所谓的圆满,想要家庭和睦,儿孙满堂。但是到老到老我才发现,原来我所追求的圆满,与别人所追求的东西差之千里。罢了罢了!反正我也累了……
言尽于此吧!
……
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感触良多的深深出了口气,沈碧寒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了团儿。而后投进了一边的炭火炉子里。
“奶奶啊!奶奶!”起身离了椅子走到窗前,沈碧寒推开面前的窗户,静静的凝视着外面万里无云的蓝天轻声呢喃道:“为了您的儿孙,为了这个家,您做过恶人,却终是无法追求到属于自儿个的那份圆满啊!”
读了这封信之后,沈碧寒才知道,原来老太太一直都知道她没有与聂沧洛圆房的事情。可是她却从来未曾言明,就连老嬷嬷暗自帮她,她该是也知道的吧!
世上没有圆满的事情,这个沈碧寒晓得,但是想到老太太活了一辈子,最后落下的这一笔,沈碧寒便不禁心中尽是无奈和凄凉。
她老人家追求了一辈子,要的是能够让儿孙悉数承欢膝下,但是到头来……却是另外一场结局。
那她呢?
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从初时的幸福生活,到后面的家庭惨变,再到如今的铺路复仇。牺牲掉那么多人之后,她在这个世界的结局又是什么?
整了整衣物,推门到了院落之中,在略显湿冷的院子里,沈碧寒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而后面色沉凝的转身进了走廊。
“少奶奶,您要去哪儿?”正在轩园的前院儿里打扫着院子,凝霜见沈碧寒出了前厅大门,忙将手中的扫帚放到一边儿。
对凝霜微微一笑,沈碧寒道:“我要去看看老嬷嬷,你且随我一起过去锦临院吧!”
“是!”点了点头。凝霜把手在衣襟两侧蹭了蹭,然后连忙跟着沈碧寒出了轩园。
在半路上的时候,她们遇到了去取衣服回来的翠竹,看了看针脚细致的衣裳,沈碧寒暗叹了句老嬷嬷真是手巧之人,而后便差翠竹先回轩园了。
自从老太太殁了之后,锦临院这个聂府里景色最美的院子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一片清冷之色。绕过人工湖站在锦临院的前院儿里,沈碧寒见只有望月和几个丫头零零散散的在打扫着院落,不禁暗暗的叹了口气,缓缓抬步上前。
“望月……”来到望月身前,沈碧寒轻喊了一声一直低头在专心打扫的望月。
闻言抬头,望月见是沈碧寒过来了,忙对她福了福身子:“奴婢见过大少奶奶,与大少奶奶请安。”
“免礼!”轻抬了抬望月拿着扫帚的手臂,沈碧寒问道:“老嬷嬷这会儿子何在?”
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望月对沈碧寒回道:“回少奶奶的话儿,老嬷嬷这会儿子在内厅里歇着呢。”
从来没见老嬷嬷歇着,也没听别人说过她歇过,沈碧寒乍一听望月的话,不禁在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怎么?她身子有什么不好么?”
“不是的!”摇了摇头,望月道:“老嬷嬷只是吩咐奴婢让奴婢打扫,而后便进去了。”
看着望月的神情。似是在隐瞒着什么,沈碧寒蹙眉追问道:“她是今儿个才这样,还是自从老太太发丧之后才开始这样的?”
以往的时候,沈碧寒每次见到老嬷嬷,她总是在忙碌着。可是此刻望月却说她吩咐过这些小丫头之后,便进去歇着了。这不太像老嬷嬷的性格,难道是因为老太太殁了,她心中难过想要歇歇了?
“没。”又摇了摇头,望月回道:“老嬷嬷就今儿个说累了,想要歇歇。”
“哦……”长长的应了声儿,沈碧寒了然的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凝霜一起步上台阶进了前厅。
外厅之内,依然维持着老太太去世前的模样,见正在打扫的几个丫头要对自己行礼,沈碧寒先她们一步摆了摆手,而后便带着凝霜掀帘进入了内厅之内。
内厅之内,檀香炉内的檀香散发着浓浓的檀香味儿,老嬷嬷没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而是在偏窗前的藤椅上,藤椅一下下的轻摆着,她正不停的在手中的衣物之上飞针走线。
看着老嬷嬷头顶斑驳的银发,和那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沈碧寒对凝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便独自一人轻步凑了过去。
似是感觉到了有人过来,轻抬了下头,老嬷嬷停下手中的活路,将视线缓缓投向沈碧寒。
第一次,看到沈碧寒之后老嬷嬷未曾起身行礼,而是只对她颔首一笑。
“嬷嬷身子不好么?”对老嬷嬷淡淡一笑,沈碧寒轻声问了一句,而后走到一边的椅子上落座。
“没有!”声音轻轻的、淡淡的,老嬷嬷扬了扬手中的衣裳,回话十分飘渺。“奴婢只是想着赶紧将手中的活路做完。”
动了动嘴,看着老嬷嬷低头又开始仔细的做起了衣裳,沈碧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老太太死了,老嬷嬷自小儿跟在她的身边伺候了一辈子。适才望月说老嬷嬷进来歇着的时候,她还在纳闷,可是眼下看到她不停的在做着针线活儿,沈碧寒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老嬷嬷难得不将自儿个当主子的样子,沈碧寒只是静静的坐在藤椅上。
静寂了半晌儿,老嬷嬷终是转头又看向沈碧寒,开口道:“老太太的后事大少奶奶处理的很好。”
抿嘴苦笑了一下,沈碧寒也没有再说话。
“这两件儿衣裳是奴婢与璇姑娘和晴姑娘做的,等会儿子少奶奶走的时候一并捎带走吧!”低头掐了衣裳上的针线,老嬷嬷将衣裳放到一边的桌子上,而后缓缓将视线调转到窗外,老嬷嬷叹道:“主子走了,提前儿都没跟我这个做奴婢的说一声就走了。”
深知老嬷嬷与老太太的感情之深。沈碧寒出现劝慰道:“奶奶走的时候嬷嬷不是守在身边么?人事已尽,我们只能做自儿个能做之事。”
“老太太曾经问过奴婢,看着大少奶奶怎样。奴婢说了……大少奶奶很好,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孙媳妇儿。”没有看沈碧寒,视线看似落在窗外,可是老嬷嬷的眼神却极为浑浊。
沈碧寒笑了笑,道:“我且在这里谢过嬷嬷了!”
侧目总是对沈碧寒老怀身慰的一笑,老嬷嬷说话的语气依然轻飘,道:“大少奶奶若是想着老太太和奴婢的好,就好好待大少爷吧,无需谢奴婢什么了。”
“嗯!”感觉老嬷嬷似是也有什么不同之处,可是沈碧寒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同。
又无限眷恋的多看了几眼窗外的景色,老嬷嬷慢慢的拿起手边儿的帕子盖在脸上,似是要挡去自窗棂穿透而过的阳光:“春天到了,外边儿的天色多好啊。不过看样子大小姐今日是赶不回来了。”
知道老嬷嬷口中的大小姐所指何人,沈碧寒皱了皱眉道:“奶奶殁了已然十日有余了,慢说前去报丧的人六七日便到,姑姑若是再动身的话,怕是也要在几日之后才能抵达金陵了。”
老太太一生之中育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分别是四房的四个老爷,那女儿却早早儿的便嫁了出去。因为夫家出外经商,故此老太太的那个女儿便跟着夫家迁徙到了东宁。那个地方与金陵城相隔的路程,怕是与关内到关外差不了多少的。
老嬷嬷口中所说的大小姐,便是老太太唯一不住在聂府之中的那个女儿。
“……”
久久没有回应沈碧寒的话,老嬷嬷似是睡着一般。
“少奶奶……”见沈碧寒从椅子上起身,凝霜连忙迎上前去。
“嘘!”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沈碧寒指了指桌上的衣裳,又指了指外面,示意凝霜拿上衣裳出去说话。
“少奶奶,等一下!”轻声说了一句,凝霜抿嘴走到老嬷嬷身边拿起衣裳之后,弯身从她身边的地板上端起一个茶杯来。
微微蹙眉,看着凝霜要将茶杯放回到桌上,沈碧寒开口道:“等一下!”
“呃?”身子一滞,凝霜等着沈碧寒吩咐。
快行两步来到凝霜身前,沈碧寒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仔细端详了两眼,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少奶奶,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之处么?”见沈碧寒的脸色变了,凝霜疑惑的问道。
稍稍迟疑片刻,心中期盼着自己的预感是错的。沈碧寒慢慢回到老嬷嬷身前,而后抬手掀起她脸上的帕子。
双眼紧闭,面色暗沉,适才还在与沈碧寒低语的老嬷嬷,此刻脸上毫无生气。伸出两指放到老嬷嬷的鼻息之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生命气息,沈碧寒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便落到了地板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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