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厕边那棵苦楝树的影子在太阳下越拉越短,早起的杨戬华靠在茅厕墙角睡着了;赵杰如生拽紧紫色缎子旗袍被撕开的口子,只是两只手又怎么也按得住四五个撕开的口子,头顶的坎肩取下来包在身体上倒也能掩盖住漏出的白色里衣,可是坎肩包在在身上又热得发慌,她坐一会、站一会、一会又从苦楝树脚底走到茅厕边,一会又踱回去苦楝树下。
“赵姐,既来之则安之,别晃了,过一会再抓不到人来,他还能不放我们回去吃饭?”杨戬菊左手在膝盖上支起,张开五指撑着额头,不紧不慢的送出最不地道的始安县话来。
泥地里所有的声音在她的话语后静止,仿佛那一片泥地上蹲着的、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睡着了的,在此刻都睁大的眼睛看着她,看着,静静的看着......
是的,是人就要吃饭的,泥地里的人似乎被要吃饭触动了,纷纷站了起来,沿着马车来时的车轮印痕往外冲。
“蹲下,蹲下。”门房里的人蜂拥而出,吼叫着,水火棍子呼啸而来,是重击,是鲜血,是倒下去手无寸铁的摊贩。杨戬华强拽着赵雨华、杨戬菊背贴着茅厕墙皮站立着,看退回来捂着红肿额头的男人,看着退回来挤在茅厕转角进退两难的女人,看着退回来的撞击着苦楝树的人群,看着倒下去的鲜血染地,看女人的哭泣,看男人的抗议。“要吃饭。”的叫喊声在棍棒打砸落地时就消失了。
“蹲下!双手抱头。”偌大的硬泥土地上空只有一个声音,中年黑衣衙役的脸上寒着黑铁,“再跑一个来试试,看老子打不死你。”
“平常那门房里就两个快要退役的老头,今天哪来那么多狗子?”杨戬华哪里知道这是县衙、县丞整合一县人力、物力、武力,就为了保证广场展销会买卖顺利开张,这些青衣衙役都是半夜里从乡镇上临时赶来助力的。
“蹲下!”黑衣衙役的短棍指向杨戬华,赵杰如生蹲下身体的同时顺手按了吓傻掉的赵雨华的头,杨戬华和杨戬菊也蹲下,“这人是六塘易家村的,祖上几代都在衙门讨生,到了他这一代还在杀人冲口混了个名声,非善辈。”赵杰如生嘴角动了几下,把头伏在赵雨华的背上。
“老实点,免得皮肉受苦,你们做了什么自己知道,两餐不吃也死不得你们,犯了什么事你们自己清楚,是你干的就自己承认。”黑铁开口拉动竖石条般的肉块上下跳动,他扛着短棍上肩,冲着蹲在泥地上的人群训话。
赵杰如生抬起头,想说自己没犯事,却因脚蹲久了麻木,仰面倒了下去,把蹲在身后的杨戬菊压了个结结实实。也许是恐惧,杨戬菊没有正常人遇到意外应该有的呼喊,就连动弹一下的动作也没有。杨戬华猛然跳起一把推开赵杰如生,再看杨戬菊,依然还是一动不动。
“菊妹子。”杨戬华从地上抱起妹妹,拍拍脸庞急切的呼喊。
杨戬菊头枕着哥哥的手臂,她本是一双凤眼此刻却半闭半睁,也许是懒得看头顶的蓝天白云,但也挡不住阳光的直射在脸上,细细的汗珠还是从发髻里滴落下来。“是下蹲的姿势太久了吧,大腿的肌肉压得小腿直颤抖,还是这样躺着好受一些。”杨戬菊心里想着,她拍一下哥哥的手,转过脸看着嫂子。
“菊妹子,冒得有事哦。”赵雨华赶紧摸摸杨戬菊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
“要出人命了!”
“放人啊!”
先前被太阳照嗮的懒得开口的人群,此刻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是渴、是饿、是疲惫、是困倦,几乎看不见他们的唇齿活动,天空汇集的每一个声音,很弱,很弱,弱得象夜里的雨丝,先浸透屋顶的瓦片,汇成了水珠儿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的打穿飘落在廊檐下的树叶。“闭嘴,不许喊。”黑衣衙役手里的棍子失去了方向,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硬泥地上坐着的都是金山集市摆摊的主,常年吆喝练就的气息从微启的嘴唇里发出低沉绵长的声音在天空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