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联剑惩凶奇招启疑窦 抽丝剥茧密室露端倪

黑摩诃挥动玉杖,绿光闪闪,与张丹枫的宝剑相碰,发出一片极其清亮的金玉之声,白光绿光,互相纠结,云蕾看得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怪物的玉杖也是一件宝物!”二人似是各以上乘内功相持,张丹枫的宝剑附在玉杖之上移动不得,而黑摩诃的玉杖也似被剑光裹住,抽不出来。只见两人犹如钉牢在地上一般,苦苦相持,过了一盏茶时刻,两人额上都滴下汗珠。云蕾正自想道:“这样下去,岂不两败俱伤?”忽听得呼的一声,黑摩诃身形飞起,宝杖仍未抽开,连人带杖,就如吊在张丹枫的宝剑之上似的,呼呼疾转。云蕾心中纳闷:这是哪门子的武功?忽听得“当”的一声,张丹枫大叫声道:“乖乖!不得了!”云蕾大吃一惊,正要拔剑,但见二人已倏地分开,东西相向,又听得张丹枫大笑道:“没事,没事!原来你不过是头老驴,转磨转了半天,也转不出个道理来!哈,哈!徒有虚名骇世俗,却无本事退娃娃!哈,哈,哈!”笑声未毕只见那黑摩诃须眉怒张,大叫道:“娃娃,不知死活!”身形暴起,绿光一长,疾如雷霆,向张丹枫的额角天庭猛地戳下,来势既疾,手法又怪异之极。云蕾听完张丹枫那两句歪诗,正自想笑,嘴巴刚刚张开,这一下子,笑声似突然被人封住,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忽听得张丹枫又是大笑一声叫道:“娃娃打老驴头了!”脚步不动,小腹内陷,身躯陡的后移,青锋三尺,疾起而迎,这一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眼看黑摩诃的一条长臂,就要被张丹枫的宝剑硬生生地切下。原来二人各以上乘的内功相拼,争持不下,张丹枫不敢变招,而黑摩诃却以西域的“磨盘功”解脱出来。张丹枫虽没受伤,却是吃惊非小,心中想道:“我无法解开这相持之局,他却脱身出来,实是不容轻视。”无计破敌,所以故意出言相激。张丹枫初入墓门之时,黑摩诃看不起他,称他为“大娃娃”,其后见他显出本领,才改容相向。而今张丹枫故意自称“娃娃”出言藐视,实是有心激怒他。

黑摩诃果然中计,暴怒飞起,疾使毒招。哪知高手较技,最忌动气,这一下正陷入了张丹枫以静制动的圈套,但见张丹枫一剑斜削,剑光透过绿光,已削到黑摩诃的臂上,任他武功绝顶,也难逃这断臂之灾!

哪知黑摩诃的武功,异于中土,他练有印度的瑜伽之术,全身柔若无骨,各部肌肉,都可随意扭曲屈伸。张丹枫正喜得手,忽觉剑尖一滑,黑摩诃的臂膊竟扫过背后,随即一个筋斗倒竖地上,双眼圆睁,有如铜铃,暴怒叫道:“好小子,俺与你拼了!”倏地跳了起来,以足作手,抡起玉杖,挑向张丹枫的丹田要穴!杖法之怪,世罕其伦!

张丹枫运剑如风,眨眼之间,还击数招,但见那黑摩诃时而飞身跃起,时而倒竖地上,手足并用,把宝杖抡得呼呼风响招数怪绝,攻势猛极。云蕾倒吸一口凉气,定睛看时,只见张丹枫口角敛了笑容,在绿光笼罩之下,竟是凝身不动,长剑挥舞,有如白虹贯日,在绿色光圈之下,东一指,西一划,出手并不见快但每一招都是妙到毫颠,恰恰将黑摩诃的攻势化开。看他剑锋明是东指,却忽地偏向西边,明是向右削去,却不知怎的,出手之后,却是向左戳来,而每一招都是攻敌之所必救守敌之所必攻,黑摩诃的攻势如风狂雨骤,却是无法使他移动半步。黑摩诃的杖法乃是西土秘传,中土罕见的武林绝学:天摩杖法。斗了一百来招,竟寻不到敌人半点破绽,也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白摩诃在旁虎视眈眈,但以有言在先,不便出手相助。

两人各以怪异招数搏击,相持不下,但听得墓门之外,晨鸡动野,飞鸟鸣林,不知不觉已是清晨时分。黑摩诃久战不下焦躁异常,搏击更烈,张丹枫仍是不为所动,脚跟犹如钉牢在地上一般,剑势不疾不徐,竟似手挥五弦,目送飞鸿,凝重之极而又潇洒之极!

云蕾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暗暗称奇,须知云蕾自小便跟飞天龙女叶盈盈学剑,年纪虽然只有十七岁,却已学了十年。叶盈盈的剑术,在武林之中,数一数二,对各家各派的剑术无不通晓,因此云蕾虽是年纪,对于剑术一道,却称得上是个“大行家”,只要别人一伸手,一出招,就能知道他的宗派来历。偏偏今晚看了半夜,却一点也看不出张丹枫的剑术渊源,但觉他的剑术也好似自己所学的一样,包含有各家各派的成份,但出手招数,却又与自己所学的大不相同,不由得纳罕之极!

再看些时,忽又觉张丹枫此套剑法似曾相识,却又偏偏说不出名来。云蕾细细思量,这套剑法自己又明明没有见过,而且也从未听师父说过有这种怪异的剑法,自己怎的却会有如此微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真是越想越奇,莫明所以。但觉他每一招虽然都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但到他出手之后,却又觉得每一招都“深合吾心”,好似自己想说一句话,还未想到如何表达,却忽然给别人先行说了,而又说得非常之妙,令自己又是佩服,又是痛快,既出意外,又在意中。

云蕾全神贯注,忽地心头好像有一道电光闪过,蓦然感到张丹枫这套剑法虽是与自己所学的大不相同,但却又似是与自己所学的相克相生,可以互相配合,就如一对孪生兄弟,心灵交感,呼吸相通!

这时云蕾但觉得心神恍惚,浮想联翩,场中的黑摩诃与张丹枫虽然还在激战,她却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突然想起下山前夕,师父对她所说的话来。

那是一个除夕之夜,川北小寒山的山峰之上有一间石屋,石屋内点着十二枝粗如人臂的牛油巨烛,烛的式样和枝数,都如今晚所见的一样。浊光转绕之中,坐着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个艳若鲜花的少女,这就是飞天龙女叶盈盈和她唯一的爱徒云蕾了。屋内摆有酒食但却不是除夕欢宴,而是师徒相别的离筵,原来叶盈盈替她的徒弟饯行,云蕾武艺已成,遵奉师父之命,明天便要下山了。

云蕾早已从师父口中知道自己一家的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想下山则日报仇,可是今晚师父替她饯行,却颇出她意料之外。为什么早不叫走,迟不叫走,却偏偏在除夕之夜替她饯行呢?云蕾一边听师父的嘱咐,一边心中暗自思疑,面上露出疑惑的颜色。叶盈盈也似觉察到了,一口一口的喝酒,连尽了三大杯,忽地喟然叹道:“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十二年前我送走了一个人,不,是赶走了一个人,今晚我又要送你离开了。”

云蕾听得没头没脑,不敢置答。飞天龙女叹息之后,定神望着云蕾,忽道:“你今后如到蒙古,见着一个人,你就说我叫他回来。”云蕾道:“什么人呀?”飞天龙女听她一问,哑然失笑,忽而面上现出红晕,又喝了一杯,低声说道:“你的三师伯谢天华。”云蕾奇道:“三师件谢天华?他不是到了蒙古,要替我的爷爷报仇,去刺杀张宗周的吗?”叶盈盈说道:“是呀。他去蒙古是十年前之事,可是他离开我,却是十二年前的今晚。他的武功高强,人又沉毅机智,他说替你爷爷报仇那就一定报得了。而且一定用不了十年。”云蕾道:“那么他为什么十年来一直没有信息?”叶盈盈叹口气道:“我猜他是不愿回来了。”云蕾道:“为什么?”叶盈盈忽而转过话头,说道:“天下各家各派的剑法我都通晓,就是有一家的剑法没有见过,你说奇不奇怪?”云蕾心道:“天下之大派别之多,有一家的剑法未曾见过,也没什么奇怪。”不想她的师父,紧接着说出一句话,果然令云蕾大为惊奇,她师父道:“那就是我们自己本门的剑法!”

古墓里的大厅上烛影摇红,云蕾凝神思索往事,在烛光晃荡之中,似乎现出师父当时懊悔的面孔。她继续想下去:“那时我也很为奇怪,便问师父。师父道:‘你不知道,你现在所学的虽然亦可以自成一家,但实在说来,却只是本门中的半套剑法而已。’我再问下去才知道原来师祖玄机逸士脾气甚怪,他所知极博,而最得意的却是他别出心裁独创的两套剑法,一套名为‘万流朝海元元剑法’,另一套名为‘百变阴阳玄机剑法’,师父和三师伯各得一套,实是半套。师祖说:‘他钻研出这两套剑法乃是千古武学之秘,万不可同授于一人。若以人物比拟剑术,则元元剑法有如卧龙,玄机剑法有如凤雏,卧龙凤雏,不可同归于一主,归必有祸。’所以严禁他们二人,不许私自授受!”云蕾正在出神思想,忽听得张丹枫哈哈大笑,黑摩诃一声大叫!

云蕾思路被打断,抬头一看,原来是张丹枫与黑摩诃交换了一招险招,黑摩诃横杖疾扫,不料一击不中,反而险被张丹枫刺中肋胁。二人换了一招之后,都不敢冒险躁进,又在那里僵持起来。

剑风虎虎,烛光摇晃,云蕾心念一动,蓦然想道:“莫非张丹枫这套剑法,就是我师父从未见过的那套本门剑法?难道他是三师伯在蒙古所收的徒弟么?但看他剑法的精妙和功力的深厚,纵是有名师传授,亦非有十年以上的磨练不行,三师伯一志替我爷爷复仇,断无一到蒙古就立刻收徒,专心授业的道理。”她回想大师伯董岳给金刀寨主周健的信,“而且,听说三师伯已被敌人捉获,幽禁胡宫,那更断断不会在蒙古皇宫收下徒弟,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收下徒弟,也断断不会是个汉人呀。这是怎么回事呢?”云蕾百思不得其解。她又想道:“我师父极赞三师伯的本领,说他言出必行,既肯应承替我爷爷报仇,这仇就一定能报得了,而且用不了十年。她又哪里料想得到,张宗周这□现在仍在蒙古发号施令,而三师伯反而是存亡莫测!呀,师父,你好可怜呀!”脑海中不觉又浮现出师父那晚替她饯行的神情。师父酒量素豪,那晚大杯大杯地喝酒,喝到后来,也不觉醉了。忽然把衣袖高卷,只见臂上剑痕交错,竟在臂上刻出一朵红花。师父哽咽说道:“蕾儿,一个人千万不可任性,任性而行,做错了事,那就后悔迟了。十二年前,我赶走了你的谢师伯,以后每年除夕,我就心痛如割,忍受不住,便拔出青冥宝剑,在臂上那么一划,哈,哈,这倒是个灵方,臂上痛极,心上的痛楚就减轻了。我一划就是一瓣花瓣,你看呀,这朵浸透我鲜血的大红花,美不美呀?”云蕾细心一数,正是十二瓣花瓣,不觉打了一个寒颤。只听得她师父又说道:“你在我门下十年,这个故事你可还没听我说过。你知道十三年前,我就像你一样,是个年轻好事的少女,而且我比你好胜任性得多,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总是想尽办法知道。你师祖严禁我们私相授受,连练剑时都要隔开,师祖的禁令越严我就越发好奇,天华与我情如兄妹,偏偏在这关节上头不肯放松,一点也不肯透露。你师祖门下,共有五人,除了你的父亲云澄未满师便到蒙古之外,我们四人各得一套武艺,出师之后各成一家,天华与我来往最密,我好几次迫他,他都不肯把所学的剑法显露,其实我也不是有心要学他的剑法,只是想开开眼界罢了。他平日对我千依百顺,就是一谈到各人所学,便闭口不言。有一年除夕之夜,他到小寒山看我,我又迫他显露剑法,他像以往一样,微笑不语。我生气了,骂道:‘原来你平日说怎样怎样喜欢我,都是假的。’他面色一下子苍白,嘴唇动了几下,却仍是欲说还休。我拔出青冥宝剑,立刻向他胸口刺去。”

“我本意是想迫他拔剑抵挡,以便窥察他所学得的本门剑法,哪知他竟毫不抵挡,我一剑刺去,收招已来不及,剑锋一斜,在他臂上拉开了长长的一道伤口,鲜血一点一点地滴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有如在洁白无瑕的宝石上嵌上相思红豆。我料不到他会如此,提剑呆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掩面叫了一声,也不包裹伤口,就旋风一般地跑了。过了几天,你师祖亲自到小寒山上,大发雷霆,几乎要将我毙了,幸好同来的大师兄替我求情,结果命是饶了,但却罚我在小寒山面壁思过一十五年。在这十五年间,不许偷下山一步,而且要我在这十五年间做好两件事情:一件是要练成两种最难练的武艺;一件是要我调教出一个精通‘百变玄机剑法’的徒弟,这徒弟由师祖饬令本门中人代为寻觅,教好之后,就把青冥宝剑传给她。现在时间过了十二年,那两样武艺我还没有练成,精通玄机剑法的徒弟却先调教出来了。”云蕾听了,才知道飞天龙女叶盈盈收自己为徒,原来还有这一段缘故。只听得师父又道:“大师兄董岳和我亦甚要好,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三年,他奉师祖之命,到蒙藏边境去办一件事情,那时刚自西藏回来。过不多久第二次再去,临去之前,曾特别跑来见我,叫我耐心在小寒山上修练武功,说也许因此反而因祸得福。又问我道:‘你知道师父为何如此严禁你们私相授受,对这次事情又为何如此愤怒么?’我道:‘师父行事,每出常人意外,我怎能知道他的用意?不过我有一次听他说,他把这两套剑法比为卧龙雏凤不能同归一主,归则有祸。这个好像禅机妙理的说话,我听了也不很懂。’大师兄笑了一笑,道:‘你可知道在二十多年前,师父曾与一个魔头互争武林盟主之座,在峨嵋之巅,斗了三日三夜,不分胜负的事么:’我说:‘知道。’他说:‘这魔头复姓上官,双名天野,本是绿林的大盗,经此一战之后,忽然匿迹潜踪,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二十多年来,师父总不放心,我到蒙藏边境,就是奉师父之命,去探听那人的消息的。’我问道:‘那魔头既然如此厉害,你去探听消息,若给他知道,如何是好?’大师兄笑道:‘那魔头与我们师父同一班辈,人又极为自负,纵许知道,也不会与我们小辈为难。’我听他如此说法,这才放心,但仍然不知道这事与师父不许我们私授剑法又有何相关?便把这疑问问大师兄,大师兄笑了一笑,说道:‘我猜师父的用意是要你与天华师弟去对付这个大魔头,让这个大魔头在你们手下吃个大大的败仗,好叫天下英雄知道,不必他亲自动手,只是他的徒弟就有那么大的能为。’我吓了一跳,道:‘我们的武功与师父相比犹如萤火之光比日月之辉,简直不能比拟。那大魔头,师父犹自不能胜他,叫我们去,那不是送死吗?师兄,你是不是和我说笑话?’师兄大笑说道:‘师父若无十成把握,岂有让你们送死的道理,其中别有奥妙你冰雪聪明,也猜不出来么?’”

“我百思不解,便说确实是猜不透。大师兄道:‘元元剑法,与玄机剑法,乃师父穷半生之力,探百家剑术之秘,有鬼神莫测之机,苦心所创。两套剑法,只得其一即可称雄江湖,若然双剑合璧,则天下无敌!更妙的是,这套剑法,本来就是相反相成,不必预先与对方练习配合,一使开来,便自然能天衣无缝,互为呼应。所以我猜师父不许你们知道另一套剑法,其中想是有两个道理:一者是怕你们知道了另一套之后,就难免分心,偷偷去学,须知一人精力有限,这两套剑法都是复杂无比,只学一套,也要专心矢志,用上十年以上的功夫,若兼学两套,只恐怕难以登峰造极。而且这两套剑法,本来是要两人使用才能发挥它的绝妙之处的,所以实在也不必兼学。二者是那上官天野,本领确是超凡入圣,师父虽然想出克制他的剑法,但亦怕他预先知道。’我一听大师兄如此说法,立刻领悟师父大约是怕我们少年好事,若然知道双剑合璧就可无敌于天下之后,有恃无恐,可能招惹强敌,泄漏出去,那时就会被上官天野探知,预为防范了。大师兄说完这番话后,第二日便远赴蒙藏边境。过了两年,天华也去蒙古,我虽然知道这双剑合璧的秘密,但却从来没有试过,天华所学的元元剑法,我也是从未知过一招半式。”

飞天龙女叶盈盈所说的故事,闪电般的在云蕾脑海之中闪过,无数疑团,横梗胸臆,蓦然想道:“若然这少年使的真是元元剑法,那么我一出手,岂非可以立刻制胜克敌?”猛听得黑摩诃又是一声大叫,张丹枫长啸一声,抬头看时,只见场中形势又变。那黑摩诃已不似先前的狂暴蛮攻,但见他如同挽着千斤重物一样,绿玉杖东指西划,显得很是吃力,张丹枫横剑当胸,面色凝重,好像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对方的玉杖尖端,每隔一阵,才突然攻出一剑。两人出招都甚缓慢,看来似是在雨骤风狂之后重归平静,其实却是又各以上乘内功□拼,每一招一式,都蕴藏着无限杀机。张丹枫的剑法虽妙,但剑光缭绕,却无法透过绿玉寒光,云蕾一看之下,便知他的内家真力,确是比对方尚逊一筹,仅能仗剑自保。

这时春日的朝阳已经升起,那墓门被张丹枫打开之后尚未关上,日光透射进来,耀眼生缬。张丹枫面向阳光更是不利,但见那黑摩诃越迫越紧,抡圆玉杖,每招发出,隐隐夹有风雷之声。张丹枫的剑光圆卷越缩越小,慢慢地只在头顶之上盘旋着,黑摩诃猛地大喝一声,杖夹风雷,向着张丹枫的头盖猛砸下去。

云蕾叫声:“不好!”不假思索,三枝梅花蝴蝶镖脱手飞出。张丹枫大叫道:“贤弟快走!”但见飞镖如电,落处无声有如泥牛入海,全无踪迹,竟是被那剑杖交荡的劲风震得粉碎了。说时迟,那时快,久已蓄劲待发的白摩诃一声狂笑,身形飞起,长臂疾伸,呼的一声向云蕾当头抓下。

云蕾反手一剑,陡觉腰胁一麻,急急飞身掠出丈许,吸了口气,横剑回睨,只见那白摩诃手上已多了一根白玉杖,出手横扫,狠狠打来。原来两人适才换了一招,白摩诃不知云蕾所使的亦是宝剑,被青冥剑的锋芒削去肩头一片皮肉,而云蕾轻功虽妙,亦被他的掌缘扫中了背后的“脊心穴”,幸得两人都已避过对方的劲力,所受的剑伤、掌伤都是强弩之末的余势,要不然都要命丧当场。

白摩诃不敢托大,抽出宝杖对付云蕾的宝剑。白摩诃的白玉杖与黑摩诃的绿玉杖都是天竺特产的宝玉所制,坚逾精刚。白摩诃的功力远胜于云蕾,这一杖扫来,有如雷霆疾发,云蕾不敢硬接,一招“玉女投梭”,避过杖峰,斜身进剑。白摩诃好不厉害,玉杖一抡,呼的一声,就把云蕾连人带剑圈在杖影之内。白玉杖长可七尺,舞动起来,一丈方圆之内,全避不开他劲力的攻击,云蕾施展一身轻灵小巧的功夫,在剑风杖影之中,窜来窜去,眼见性命已在呼吸俄顷之间。

云蕾突然出手,大出张丹枫意料之外。原来他的功力虽然比黑摩诃略逊一筹,仗着精妙的剑法,尚能自保,他适才缩小圈子,正是运用宝剑之力,配以上乘的内功,取得内线抵御的优势,黑摩诃的天摩杖法虽然厉害,却是无奈他何。两人□拼半夜,眼见将以平手之局告终,以黑白摩诃那样大的名头,能战成平手,他们已要认栽,不料云蕾突然插进,引了白摩诃加入战团,真是如平地波澜,突生变化。张丹枫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以一对一,尚自处在下风,云蕾武功,逊于自己,更是远非那白摩诃的对手。眼见云蕾危急,心中大急,刷刷两剑,反守为攻,强自斜冲出去,虽然明知二人联手,亦非黑白摩诃之敌,但事已至此,不得不然,心中想道:“云蕾为我蹈险,我又焉能弃‘他’而独自逃生。”

张丹枫剑与身合,疾走如风,飞身相救。黑摩诃哈哈大笑叫道:“你们两个娃娃还想逃么?”他正因苦战不下,心中焦躁,忽见云蕾出手,看了一招,知云蕾剑法虽妙,功力尚弱,以自己兄弟之力,以二敌二,那是稳操胜券,当下玉杖前指,紧蹑敌人之后,杖端直指张丹枫的背心。

忽听得云蕾一声欢呼,双剑一合,剑光暴长,刷刷两声,白摩诃的左右脚踝,一边中了一剑,黑摩诃的绿玉杖插来,被双剑一圈,反荡出去。黑摩诃大吃一惊,叫道:“走离方,踏巽位,困住他们!”黑白摩诃的天摩杖法也是可以互相配合的杖法,两人首尾相应,踏着八卦方位,就如布下了八阵合围之图,任是多强的敌人也冲不出去。黑白摩诃乃是孪生兄弟,心意相通,战略一定,白摩诃忍着疼痛,挥杖疾绕斜圈,与黑摩诃左右合围,向张、云二人狠狠攻击,连下杀手!只把那在旁观战的四个珠宝商人看得眼花缭乱。

云蕾一剑刺出,黑摩诃的绿玉杖横里一挑,正使到“天摩献酒”一招,杖端挑向敌人下颚,杖身横击敌腕,杖柄又按到敌人的丹田要穴,一招三式,端的厉害非常。云蕾的“百变玄机剑法”以奇诡善变见长,身形晃处,一招“倒转阴阳”剑锋自下而上,反削过去,避开了玉杖的一挑,又以攻势迫得黑摩诃挪偏了杖身,按说也可以解开杖柄按穴的招数。但黑摩诃到底是久经战阵,功力又深,见云蕾剑法精妙,料知前面两式,定然无效,突然加紧最后一击,横转玉杖,杖柄重重一按,云蕾只觉一股劲力迫来,眼见那杖柄已按到自己丹田上。

忽听得“当”的一声,火花飞溅,张丹枫一剑隔开白摩诃的玉杖,余势未衰,剑锋顺手抹去,恰恰掠过黑摩诃颈项。黑摩诃忽觉剑气森森,沁入肌骨,不知是虚是实,急急的反杖一击,放开了云蕾。黑白摩诃按着八封方位出击,黑摩诃反杖一击,身形转倒“乾”位,白摩诃斜走“兑”方,白玉杖亦已劈出,双杖合掠,转成一个大弧,张丹枫未及换招,叫声:“不好!”云蕾忽然随手一剑,插进当中,这一剑插得恰到好处,但见双剑斜分,黑白摩诃都躲闪不迭。这几招急如电光石火,大家都是不假思索,却不料配合得妙到毫巅,云蕾眉开眼笑,大喜叫道:“双剑合璧,果然无敌!”随手发出一招,但见张丹枫的宝剑亦从相反的方向削出,双剑夭娇如龙,又把黑白摩诃逼得连连后退!

张丹枫大是惊奇,疑心陡起,瞥了云蕾一眼,云蕾笑道:“你瞧,我这个保镖还不错吧?得理不饶人,并肩子上呵!”她得意忘形,把从周山民处学得的江湖切口,乱搬出来。张丹枫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挥剑与她并肩疾进,黑白摩诃拼尽全力,挥杖力抗,兀是抵挡不住。张丹枫大笑道:“妙极,妙极了!我们二人一配起来,真是珠联璧合!”他随口掉文,云蕾听在心里,不觉面上一红,但见张丹枫在大笑声中,运剑如风狠狠攻击,目光只注定黑白摩诃,又不似是有心向自己调笑。

双剑合璧威力何止增加一倍,黑白摩诃的步法竟被打乱,走不成五门八卦的方位,张、云二人或者并肩出剑,或者前后联招,或者左右分击,或者上下夹攻,一手接着一手,一式联着一式,双剑推动,有如龙门浪涌,大海潮生,黑白摩诃虽是见多识广,技通中西,也不禁被这种捉摸不透的怪异剑法,吓得瞠目结舌!只是再走了十余二十招,白摩诃又中了一剑,黑摩诃也被削去束发的金环。黑摩诃长叹一声,叫道:“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罢了,罢了!”突然扯白摩诃跳出圈子,横杖叫道:“你们赢了,此地由你们作主了!”长啸一声,他们的妻子,那两个波斯妇人,和他们的买手,那四个珠宝商人,都是面如死灰,一言不发,默默地随着黑白摩诃走出墓门。

张丹枫笑道:“这两兄弟果是怪人,但也算不得是英雄人物。喂,小兄弟--”正欲询问云蕾,忽听得门外马嘶,那匹雪白的照夜狮子马和云蕾的红鬃战马相继跑入。原来黑白摩诃践约,将两匹宝马医好放回,白马先到,跳跃嘶叫,挨着主人摩擦,似是无限欢欣,云蕾也上前揽着红马马头,说道:“马儿呵,你给那怪物整惨了。喂,大哥--”正想询问张丹枫的剑法来历,忽觉胸口一闷,说话突被梗住,张丹枫向云蕾面上一瞧,突然惊叫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被白摩诃打了一掌,嗯,不要说话……”云蕾点了点头,张丹枫道:“赶快运气护着丹田,我替你治,你受了伤了。”伸手上前,云蕾突然一个转身,摇了摇头,跌坐地上,哇的吐出一口血痰,道:“你不要来,我自己治。”

张丹枫怔了一怔,忽然笑道:“小兄弟,这个时候你还避忌么?我早看出来了。”云蕾面红过耳,把头巾一揭,露出青丝,含羞说道:“我不该瞒骗大哥,我实是一个女子。”张丹枫道:“意气相投结为知己,又何必问是男是女,是女是男。嗯,小兄弟,难道你也有世俗之见么?”云蕾见他气朗神清,潇洒脱俗,也不觉泯灭了男女之防,微微一笑正想说道:“可是咱们彼此的来历,都还是互不知道呢!”但见张丹枫嘴角含笑,摇手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胸中有无数疑团,我也是有许多疑问,但你如今伤重,实不宜多说话,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待你伤好之后,咱们再说个痛快如何?”云蕾颔首不言语,只见张丹枫又是微微一笑,面对着云蕾说道:“小兄弟,你的伤势如何,应该如何治法,我都实在对你说了吧。”云蕾面露笑容,又点了点头,心道:“这个大哥人倒爽快得很,甚合我的心思,只是他为什么要那样笑呢?”只听得张丹枫续说道:“我看你这伤势,是被白摩诃的掌力震动了背后的脊心穴肝脏移位,你所练的内家劲力郁积不能发散,所以心头燥热,面红目赤,若不及早医治,元气必然大损,不死也要变成残废了。好在你的内功已有根底,我再以本身功力助你把三阴(太阴、少阴、厥阴)三阳(阳明、太阳、少阳)的经脉贯通,五脏六腑之气便自然能循环不息,精神活泼了。”中国古医学的“灵枢”经脉篇载有十二经十五络的学说,看似奥妙无稽,其实甚有道理,所谓经络即是人体气血运行经过的联络的道路,气血畅通,自然百病不生。(羽生按:南京中医学院着有《中医学概论》一厚本,内有两章专论《十二经脉的循行》与《奇经八脉》的,甚为详尽,有兴趣者,可以参看。)古代凡习武之人,多少懂点中医的道理,云蕾听他滔滔不绝地谈论医理,心中暗暗笑道:“这个大哥真有意思,前两日看他哭笑无端,只道他是一个游戏人间的狂士,如今看他正襟危坐,谈论医道却又似个博学的儒医了。”张丹枫说了医理,停了一停,忽地笑道:“可是我却要求你一事!”

云蕾低声道:“大哥请说”张丹枫一笑说道:“小兄弟,我给你医治之时,你要忘记我是个男子,我也忘记你是个女子你做得到么?”云蕾露出本相之后,张丹枫仍口口声声称她为“兄弟”,说得甚是自然,心中实已泯灭男女之见。云蕾本是一片无邪,见他如此,更是释然无杂念,心中想道:“他替我打通三阴三阳的经脉,那自然不免手足相接了,我与他既结拜‘兄弟’,情如手足,这也值得提出来说吗?”微微一笑,抬头一看,只见张丹枫眼如秋水横波,似笑非笑,又不觉心中一荡,脸上微微现出红晕。

张丹枫四周一顾,笑道:“这墓中世界,倒像世外桃源,正合疗伤静养。只是这两匹马儿,不宜在此。”长啸一声,手掌一拍,那“照夜狮子马”似熟悉主人心意,立即跑了出去。云蕾那匹红鬃战马这两日来与照夜狮子甚是□熟,也跟着跑出去了。

张丹枫把墓门关上,封了墓道,细细察看,这墓是倚山建筑,墓中有厅有房,乃是古代晋王之墓。张丹枫四壁摸索,敲敲打打,笑道:“这里面还有密室。”在地上取起一根石条,抵着墙角一处凹入之处左右旋转,过了一会石壁忽然分开,现出一道暗门,原来这种帝王公侯的“地下宫殿”,都是这种建筑。石门内侧与门外相对称的地方,有凸起部分,用以承托一根特别制造的石条,名叫“自来石”,用作顶门之用。自来石两端略宽,刻有莲瓣,中间略窄,在石门关闭之时,自来石上端顶着门内凸起部分,下端嵌入门外地面上一个凹槽内,若是不明其中道理,任凭外面的人如何用力推那石门也推不开。

暗门开启,张丹枫扶云蕾入内,忽见里面宝光闪耀,有玉几石案,堆满古玩金宝。张丹枫一皱眉头,随手一扫,将金宝古玩全部拨落地上,踢到墙角,道:“别让这些劳什子阻碍地方。”扶云蕾在玉几上坐下,笑道:“这古玉温凉,倒是大可助你吸去身上的热毒。”轻轻拉起云蕾右手,自食指尖端,沿食指的拇指侧上缘,通过第一、第二掌骨之间,上入腕上拇指后两筋之间的凹陷处,轻轻推拿,这是阳明经脉循行部位,走肩峰前缘,与诸阳经相会于柱骨的大椎之上,再向下入缺盆,联络肺脏。推拿了一阵,云蕾只觉微微有一股热气直透心头,再过一阵,说也奇怪,心头燥渐减,遍体生凉。张丹枫放开了手,道:“你的阳明经脉已是贯通,你自己运气行血,固本培原吧,明日我再替你打通太阳经脉。”

密室里有美酒内脯,想是那黑白摩诃所留,张丹枫饮酒嚼肉,忽而朗声吟道:“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呀呀,帝王蝼蚁同尘土,世上何人能不朽!”歌声如笑如哭,似是厌恨那终古不息的干戈,故借歌词发出无穷的感慨。

云蕾正在用功,听那歌声陡地心头一震,不觉冲口说道:“战争自是悲惨之事,但若被蒙古人打了进来,那么不论男女老幼,却都该执干戈以卫社稷。为国家立大功之人,亦可算是不朽之人了。”张丹枫身子微微发抖,一杯酒泼在地上,回过头道:“小兄弟,赶快用功,不要说话。我一时忘形,痛饮狂歌,惊动你了。”云蕾吐了口气,小嘴儿一撅,执拗地问道:“大歌,你说,我的话到底是对与不对?”张丹枫喝了口酒,道:“对极,对极!其实想打仗的人都不是老百姓,若然豪杰之士都不想称王称帝争夺江山,岂不甚好?嗯,小兄弟,咱们别再谈论了,你快快专心用功吧。”云蕾思潮一起无法平伏,心中想道:“这大哥为人甚好,何以一谈到蒙古与中国之间的战事,就似甚为痛苦,这是何因?这是何因?……”疑问丛生不能平息。张丹枫缓缓走到她的面前,道:“小兄弟,我本欲待你伤好之后,与你说个痛快,但看你的样子,似乎不说个明白,就不能静下心思用功。”云蕾低声道:“是呀。”张丹枫道:“但你的伤势,实在不宜分神说话。我们之间所要说的,又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说得明白,这样吧,你现在静心用功,到吃晚饭之时,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你每日都要吃一次晚饭,照我估度,你三日之后可好,那么我就每日给你说一个故事。到了第四日,你全好了,咱们再彼此将身世来历倾吐出来。小兄弟,你若然是不听话,我就连故事也不说与你听,哪,你现在不许问了,快快用功。”

张丹枫的眼光似乎含有一种强制的力量,云蕾只觉有这样一种感觉: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母亲每晚在她床边唱蒙古的催眠小曲,那充满柔情的眼光,令人永不能忘。张丹枫这时的眼光就叫她想起母亲。可是两人的眼光有相同却又有不同。她又想起爷爷每次教训她时那种严厉的眼光,张丹枫的眼光又叫她想起爷爷。这既是慈爱的又是严厉的眼光,有一种令人不可抵抗的力量,云蕾不知不觉如受催眠,心情慢慢地平静下去了,不久就专心一致地用起功来。

这古墓是倚山崦建,墓中密室的一边,就是石山的峭壁,光滑如镜,屋顶上端有有两个石罅,恰恰可作透气通风之用,对着墓门的石壁嵌有一面小铜镜,这密室构造各甚是特别,室内的人可以透过铜镜,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进来。这时阳光从石罅透进室内,看地上的日影,似乎已过午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有人挖门,外面的墓门,在昨晚波斯妇人带张、云二人进来之时,已被损坏了下面的突起的莲瓣,没有“自来石”顶住,外面的人挖松了泥土之后一推就推开了。那铜镜的色泽和墙壁的色泽一样,云蕾仔细辨认,那影在铜镜上的模糊人影竟然似是一个熟悉的少女。云蕾心中一动,急用衣袖揩抹铜境,一瞧清楚,险险叫出声来,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轰天雷石英的女儿石翠凤。

只见石翠凤摸摸索索走了进来,边走边叫道:“云相公,云相公!”云蕾心中暗笑:“我们还只是半夜‘夫妻’,她对我倒思念得紧。”墓中光线暗淡,石翠凤走近通道,走上大厅“嚓”的一声,燃起火石,见殿上插有十二枝牛油巨烛,正合心意,一一点燃,把大厅照耀得明如白昼。密室内暗嵌的铜镜照出石翠凤的面容,令云蕾吃了一惊:数日不见,她竟然憔悴如斯!

铜境内映出石翠凤往来察看,忽然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原来她在地上发现了一滩鲜血,那本是白摩诃中剑所流的血她却以为是云蕾的。黑白摩诃是她父亲的老主顾,她自是深知这个摩头的厉害,心中想道:“云相公被黑白摩诃所伤,只怕不死也成残废。”故此哀哀痛哭。

云蕾见她哭得伤心,十分不忍,跳了起来,想开门出去,张丹枫一把将她按住道:“不管外面如何,你都不要出声,”抵着她的掌心,又助她动气行血。

只见石翠凤哭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一枝珊瑚,放在案上,那正是云蕾送给她的聘物,她摩挲再四,哭了一阵,又哀哀叫道:“弟弟,弟弟,我好苦命呵!”云蕾心中连声叫道:“姐姐,我还未死,我还未死呢!”可是石翠凤哪能听见,她又哭又叫,忽地拔出佩刀,扬空虚斫一刀,叫道:“蕾弟,不管那两个魔头如何厉害,我一定要爹爹替你报仇!”反身走出,走了几步,忽然又蹲了下来,在地上拾起两片金环,那是黑摩诃头上的束发金环,早上激战之时,被张丹枫削断了的。石翠凤喃喃说道:“咦,难道那两魔头没有骗我?”将两片金环翻来覆去地看,怔怔出神。

原来那晚云蕾走后,石翠凤乘快马追赶,在路上碰见黑白摩诃,向他们打听有没有见过像云蕾这样看青俊俏的小伙子,黑白摩诃问了云蕾的形状,冷笑一声,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石翠凤依实说了,黑摩诃“哼”了一声道:“好侄女,你配的好夫婿,功夫真不错呀!”石翠凤惊道:“你老如何知道?”黑摩诃冷冷说道:“他替你赢了一大笔珠宝,我在此地所有的都输给他了。轰天雷有这样的好女婿,自乐得金盘洗手不必干啦。”石翠凤一惊,道:“什么,他居然敢和你老动手了?”黑摩诃怒目相视,以为石翠凤是存心气他,不理不答,与白摩诃一怒而去。

石翠凤知道黑白摩诃秘密的藏身墓窟,慌忙赶到,她做梦也想不到云蕾居然会打败黑白摩诃,此际发现了黑摩诃被削断的金环,兀是将信将疑,心中想道:“以黑白摩诃那样大的本领,绝无输给云蕾的道理。但以黑白摩诃那样大的名头,亦似乎不会说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另有别人伤了蕾弟么?”她还以为地上所流的是云蕾的鲜血。正在思疑不定,忽听得外面一声马嘶,只见一个少年牵着一匹红马,走入墓道,这匹马正是云蕾的红鬃战马。云蕾一见,又几乎嚷出声来!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金刀寨主周健的儿子周山民,他奉了父亲之命,入关来办一件事情,并探听云蕾的踪迹。经过此地,见了云蕾的红马,那红鬃战马,本是周山民的坐骑,因此把他带入墓穴。

那红马欢跃嘶鸣,似是向旧主人示意,云蕾就在里面,周山民正在暗暗称奇,陡然想起黑白摩诃爱住古墓的怪僻行径,不觉吓出一身冷汗。进了墓门,见大厅上灯火辉煌,杳无一人更是吃惊,正想出声呼唤,忽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在墙角暗处突然跃出,一刀就劈过来。原来石翠凤哭了半天,已是神志昏乱,见了云蕾的红鬃战马,竟认定周山民就是暗算云蕾之人。

石翠凤这一刀来势甚猛,周山民吓了一跳,急急闪开,石翠凤第二刀又斜里劈到,周山民拔出腰刀,将她隔开,只见石翠凤状若疯狂,第三刀、第四刀连环劈至,周山民叫道:“喂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施行暗袭?”

石翠凤连劈四刀,猛然想道:“这□本事与我相若,怎能是云蕾对手?”再劈两刀,扬声问道:“兀你这□,快说实话这红鬃战马,你是从何处得来?”

周山民哈哈一笑,霍地跳开,手抚红马,说道:“这红鬃战马,本来就是我的坐骑,你问它作甚?”那红马挨着周山民□擦,状极亲热,似是证实周山民所说非假。

石翠凤“哼”了一声,钢刀一晃,劈到中途,见此情状忽又停住,心中想道:“这红鬃战马,性烈非常,怎肯如此听他说话?”

只见周山民目光四射,忽然停在当中石案之上,一眼瞥见那枝珊瑚,面色立变,倏地跳去,伸手便拿,石翠凤钢刀一晃隔在当中,怒声斥道:“你做什么?”周山民道:“咦,你做什么?”石翠凤冷笑道:“莫非这珊瑚也是你的么?”周山民又是哈哈一笑昂头说道:“实不相瞒,这珊瑚正是在下的!”声调一变,厉声问道:“兀你这婆娘,快说实话,你这珊瑚是偷来的还是劫来的?”须知这枝珊瑚实是周健送与云蕾,云蕾再送与翠凤的,周山民见了珊瑚,不由得心生疑虑。

石翠凤大怒跳起,霍的一刀又劈过去,周山民还了一刀,绝不客气,劲力奇大,石翠凤的刀几给震飞,急用蹑云步法身形一转,绕到周山民背后,周山民反手一刀,没有扫中,两人登时又打起来。

云蕾在密室中见两人打斗甚烈,极为着急,竟不能安心运气吐纳,张丹枫双掌抵着云蕾掌心,低声说道:“别急,他们二人谁也胜不了谁。那男子是你熟识的么?”云蕾点了点头,忽想起张丹枫撕毁日月双旗之事,瞪他一眼,弄得张丹枫莫名其妙。

周山民与石翠凤斗了三五十招,一个胜在刀沉力劲,一个胜在身灵步捷,果是不分胜负,石翠凤斫了一刀,忽然扬声喝道:“你说珊瑚是你的,你有什么记号?”

周山民哈哈一笑,说道:“谅你这劫贼也不知道,你看那珊瑚的第三叶叶底,是不是刻有一个周字?”石翠凤日来睹物思人,把玩那枝珊瑚何止数十百遍,那“周”字她早已发现,心中一直怀疑,何以云蕾送给她的聘礼,却刻上别人的姓氏,见周山民如此一说,忽地恍然大悟,抽刀跳出圈子问道:“喂你是不是云蕾的义兄?”周山民不觉一怔,也抽刀跃过一边,道:“你既知我是云蕾的义兄,何以不知这珊瑚乃是我送与她的?”

石翠凤想起那晚洞房情事,云蕾老是把“他”的“义兄”说个不休,不觉盯了山民一眼,只觉山民虽不及云蕾清秀,刚健威武,却更有男子气慨。这时他也正眼光光地盯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红,“呸”了一声,她想到那晚情事,心中实是恼怒云蕾。周山民道:“凭你这个女贼,就想强占我的东西么?”石翠凤大怒说道:“什么你的东西?这珊瑚是云蕾送给我的聘礼,不看你是云蕾义兄的面上,我就一刀把你劈了!”

周山民顿时愕在当场,片刻说道:“什么聘礼?云蕾是你何人?”石翠凤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也不怕说与你听。”周山民突然哈哈大笑,忽而想道:“云蕾乔装打扮单身上京,身世之秘,实是不能给人知道,所以连这个女子也给她瞒过,我不应揭穿她的面目。”笑声倏地停住,问道:“姑娘,你姓甚名谁?是几时与云蕾成的亲?”

石翠凤这一气非同小可,手按刀柄,睁目说道:“轰天雷石英是我的父亲,三日之前我们成亲,怎么样?石英的女儿配不上你的义弟么?”

周山民颇出意外,手抚刀柄,施了一礼,道:“弟嫂休怒我实是无轻视之意。石老英雄可好?”石翠凤气呼呼地答道:“好!”周山民道:“你们成亲三日,他都在黑石庄么?”周山民不好意思问及洞房情状,故此旁敲侧击,石翠凤道:“他当晚追一白马贼人,至今不知消息。”

周山民大吃一惊,他正是为那“白马贼人”而来,便道:“是不是一个书生模样的白马少年?”石翠凤道:“我未见过他的面貌。”周山民道:“他的白马神骏非常,是也不是?”石翠凤道:“不错,我们黑石庄最好的马都追它不上。”周山民道:“你快领我去见石老英雄,传绿林箭捉捕这□。哎哟,云蕾只恐被这奸贼害了!”

密室内外,云蕾与石翠凤同吃一惊,只听得石翠凤问道:“什么奸贼?我只以为他是一个黑吃黑的劫宝贼人,但我爹爹却说他不是,我问过爹爹他是谁,爹爹又不肯说,言谈之间,爹爹反而好像对他甚为尊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山民冷冷一笑,道:“他吗--”墓门外影子一晃,忽然又走进一人,顿时把周山民的说话打断。云蕾一见,又吃一惊,这人乃是那晚在古寺外与她动过手的胡贼,澹台灭明的徒弟!只见周山民一跃而起,挥刀便斩,大声骂道:“大胆胡儿偷入中国,意欲何为!”原来澹台灭明与他的徒弟都曾领兵打过周健,周山民曾与他交过手。

澹台灭明的徒弟名叫哈达莱,一进墓门便大声叫道:“张相公!”蓦见周山民一刀劈到,急拔双钩抵挡,叮当一声,把周山民的金刀格过一边,喝道:“是你把张相公害了么?”周山民道:“连你也要碎尸万段!”挥刀力斫,哈达莱双钩一立纵横挥舞,招数变化无穷,将周山民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刀之力。

石翠凤眼看周山民就要落败,心道:“这个大伯虽无礼,我却定要助他。”抽出佩刀,上前夹攻。石翠凤身法轻盈,在哈达莱之上,气力虽然不胜,但有周山民挡住,两人长短互补两柄单刀夭矫如龙,立刻将哈达莱的凶焰压住,着着反击。

哈达莱发一声啸,双钩斜飞,将两口单刀迫开,明是进攻实是败走,只见他奋力一击立刻抽身急走,周山民哪里肯舍,与石翠凤急急跟踪追击,片刻之后,三人的声音都去得远了。

密室之中,云蕾思疑不定,抬头一看,只见张丹枫含笑望着自己,似乎是在说道:“你瞧我是个奸贼么?”云蕾对周健父子本是十分相信,若非这几日与张丹枫同行,听到周山民那一声“奸贼”,只怕就要拔剑刺他。这时心中好生矛盾,周山民断断不会胡乱诬人,而张丹枫又绝对不似一个“奸贼”,同行几日,她对张丹枫已是由憎厌而变为喜欢,甚至于可以说是有几分崇拜他了,心中想道:“他从蒙古回来,只怕是像我爷爷那样逃走出的汉族志士,所以蒙古要捕他回去,而周山民也误会他是个奸细了。”自猜自想,心中释然,忽然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大哥,我相信你!“

张丹枫脸色舒展,现出无限欣悦之情,低声说道:”贤弟,你是我生平第一知己。好好用功吧,今晚我给你说第一个故事。“开了密室,走出外面将墓门重又关上,又搬过两根石条顶住,非有千斤气力,再也难开。

云蕾专心用功,导气运行,甚觉舒服,过了许久,屋顶石隙,已无阳光射进,知是黄昏,黑白摩诃在密室之中留有食粮,张丹枫生火煮了一锅稀粥,把肉脯、冻鸡之类煮热,服侍云蕾食粥,云蕾甚是感激,只见张丹枫温柔一笑,道:“你好些了,但还不宜多说话,你只听我,不要多问,我现在就给你说第一个故事。三个故事说完之后,然后我再详细将我的来历说与你知。”正是:

身世离奇难以说,花明柳暗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半夜袭番王奇情叠见 中途来怪客异事难猜第十四回 罗汉绵拳将军遭险着 金刚大力怪客逞奇能第二十二回 浅笑轻颦人前作娇态 慧因兰果劫后证情心第十四回 罗汉绵拳将军遭险着 金刚大力怪客逞奇能第六回 联剑惩凶奇招启疑窦 抽丝剥茧密室露端倪第十回 一局棋残英雄惊霸气 深宵梦断玉女动芳心第二十九回 触景伤情穷村嘶骏马 神机妙算泥沼陷追兵第二十二回 浅笑轻颦人前作娇态 慧因兰果劫后证情心第十四回 罗汉绵拳将军遭险着 金刚大力怪客逞奇能第九回 滚滚大江流英雄血洒 悠悠长夜梦儿女情痴第二十六回 劫后剩余生女儿泪洒 门前伤永别公子情伤第七回 一片血书深仇谁可解 十分心事无语独思量第十三回 戴月披星苦心救良友 移花接木珍重托珊瑚第三回 陌路遇强徒偷施妙手 风尘逢异士暗戏佳人第五回 名士戏人间亦狂亦侠 奇行迈流俗能哭能歌第十一回 半夜袭番王奇情叠见 中途来怪客异事难猜第二十二回 浅笑轻颦人前作娇态 慧因兰果劫后证情心第四回 铸错本无心擂台争胜 追踪疑有意锦帐逃人第二十五回 石塔藏龙闯关劫天子 丹心报国拔剑护仇人第五回 名士戏人间亦狂亦侠 奇行迈流俗能哭能歌第二十九回 触景伤情穷村嘶骏马 神机妙算泥沼陷追兵楔子 牧马役胡边孤臣血尽 扬鞭归故国侠士心伤第十七回 冰雪仙姿长歌消侠气 风雷手笔一画卷河山第十四回 罗汉绵拳将军遭险着 金刚大力怪客逞奇能第三回 陌路遇强徒偷施妙手 风尘逢异士暗戏佳人第二十一回 大力除凶将军表心迹 赤诚为国侠士出边关第二十九回 触景伤情穷村嘶骏马 神机妙算泥沼陷追兵第七回 一片血书深仇谁可解 十分心事无语独思量第二十回 虎帐蛮花疾情缔鸳谱 清秋俪影妙语订心盟第十二回 峡谷劫囚车变生不测 荒郊驰骏马祸弭无形第七回 一片血书深仇谁可解 十分心事无语独思量第三回 陌路遇强徒偷施妙手 风尘逢异士暗戏佳人第十一回 半夜袭番王奇情叠见 中途来怪客异事难猜第二回 祸福难知单身入虎穴 友仇莫测宝剑对金刀第十五回 奸宦弄权沉冤谁与雪 擂台争胜侠士暗飞针第十六回 喝雉呼卢名园作豪赌 扬声掷骰侠客儆凶顽第二十三回 十载重来芳心伤往事 两番邀斗平地起疑云第十八回 石阵战氛豪情消积怨 荷塘月色词意寄深心第二十九回 触景伤情穷村嘶骏马 神机妙算泥沼陷追兵第四回 铸错本无心擂台争胜 追踪疑有意锦帐逃人第五回 名士戏人间亦狂亦侠 奇行迈流俗能哭能歌第二十五回 石塔藏龙闯关劫天子 丹心报国拔剑护仇人第十七回 冰雪仙姿长歌消侠气 风雷手笔一画卷河山第三十回 力抗金牌舍生救良友 身填炮口拼死护檀郎第十四回 罗汉绵拳将军遭险着 金刚大力怪客逞奇能第四回 铸错本无心擂台争胜 追踪疑有意锦帐逃人楔子 牧马役胡边孤臣血尽 扬鞭归故国侠士心伤第二十六回 劫后剩余生女儿泪洒 门前伤永别公子情伤第二十一回 大力除凶将军表心迹 赤诚为国侠士出边关第二十二回 浅笑轻颦人前作娇态 慧因兰果劫后证情心第二十五回 石塔藏龙闯关劫天子 丹心报国拔剑护仇人第十八回 石阵战氛豪情消积怨 荷塘月色词意寄深心第十三回 戴月披星苦心救良友 移花接木珍重托珊瑚第十四回 罗汉绵拳将军遭险着 金刚大力怪客逞奇能第九回 滚滚大江流英雄血洒 悠悠长夜梦儿女情痴第二回 祸福难知单身入虎穴 友仇莫测宝剑对金刀第二十二回 浅笑轻颦人前作娇态 慧因兰果劫后证情心第二十六回 劫后剩余生女儿泪洒 门前伤永别公子情伤第十七回 冰雪仙姿长歌消侠气 风雷手笔一画卷河山第十三回 戴月披星苦心救良友 移花接木珍重托珊瑚第二十七回 恩怨难忘豪情化飞絮 情痴不悔魔窟缔知交第二十五回 石塔藏龙闯关劫天子 丹心报国拔剑护仇人第五回 名士戏人间亦狂亦侠 奇行迈流俗能哭能歌第四回 铸错本无心擂台争胜 追踪疑有意锦帐逃人第六回 联剑惩凶奇招启疑窦 抽丝剥茧密室露端倪第二十九回 触景伤情穷村嘶骏马 神机妙算泥沼陷追兵第二十四回 紫竹林中高人试双剑 太师府内侠士醉香闺第四回 铸错本无心擂台争胜 追踪疑有意锦帐逃人第四回 铸错本无心擂台争胜 追踪疑有意锦帐逃人第五回 名士戏人间亦狂亦侠 奇行迈流俗能哭能歌第二十九回 触景伤情穷村嘶骏马 神机妙算泥沼陷追兵第二十九回 触景伤情穷村嘶骏马 神机妙算泥沼陷追兵第十四回 罗汉绵拳将军遭险着 金刚大力怪客逞奇能第十七回 冰雪仙姿长歌消侠气 风雷手笔一画卷河山第二十三回 十载重来芳心伤往事 两番邀斗平地起疑云第一回 弹指断弦强人动军饷 飞花扑蝶玉女显神通第二十五回 石塔藏龙闯关劫天子 丹心报国拔剑护仇人第二回 祸福难知单身入虎穴 友仇莫测宝剑对金刀第二十七回 恩怨难忘豪情化飞絮 情痴不悔魔窟缔知交第十四回 罗汉绵拳将军遭险着 金刚大力怪客逞奇能第二十四回 紫竹林中高人试双剑 太师府内侠士醉香闺第十八回 石阵战氛豪情消积怨 荷塘月色词意寄深心第二十三回 十载重来芳心伤往事 两番邀斗平地起疑云第十九回 柳色青青离愁付湖水 烽烟处处冒险入京华第二回 祸福难知单身入虎穴 友仇莫测宝剑对金刀第十三回 戴月披星苦心救良友 移花接木珍重托珊瑚第十六回 喝雉呼卢名园作豪赌 扬声掷骰侠客儆凶顽第二十三回 十载重来芳心伤往事 两番邀斗平地起疑云第十三回 戴月披星苦心救良友 移花接木珍重托珊瑚第十五回 奸宦弄权沉冤谁与雪 擂台争胜侠士暗飞针第二十五回 石塔藏龙闯关劫天子 丹心报国拔剑护仇人第十五回 奸宦弄权沉冤谁与雪 擂台争胜侠士暗飞针第二十八回 万里远来异乡寻老母 卅年重会逸士斗魔头第四回 铸错本无心擂台争胜 追踪疑有意锦帐逃人楔子 牧马役胡边孤臣血尽 扬鞭归故国侠士心伤第十八回 石阵战氛豪情消积怨 荷塘月色词意寄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