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6日,晚上九点,月亮高高悬挂在浓厚的乌云深处,显得夜色苍白又漆黑。
宋西亭从公安局出来,刚走到车门前,忽然察觉身后有人逼近,他眼神一凛,猛地转身,蓄势待发的拳头在看清来人是谁,及时收住,尔后皱眉:“怎么是你?”
程砚一双眼睛比夜色更加浓稠深沉。
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拳头,面色如常,平静地问:“喝酒吗?”
……
又是上次那家小烧烤店,老板记得两人,这次给他们送了几串腰子。
宋西亭道了谢,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眉梢轻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俩的关系好像还没有好到约酒的地步。”
程砚给他倒酒:“上次是你请,这次请还你。”
“行。”宋西亭拿起烤串吃了两口,瞧他:“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可不相信程砚今晚真的就只是请他出来喝酒吃串的。
程砚喝了口酒,没有拐弯抹角,单刀直入:“我想知道周家灭门案的细节。”
宋西亭顿了下,乐了:“你认真的?”
程砚淡淡地嗯了声,面不改色地跟他谈起条件:“我手里也有线索可以跟你交换。”
宋西亭嘴角的弧度一敛。
两人相视数十秒,意识到程砚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放下手里的烤串,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
“我凭什么相信你?”
程砚说:“我跟你一样,都想尽快抓到凶手。”
宋西亭把纸巾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抬起眼,问他:“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想跟警方合作了?”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程砚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换还是不换?”
宋西亭沉默地盯着他。
虽然他对程砚私下的为人并不了解,接触的次数也不多,甚至还非常反感他与姜戈走得太近,但直觉告诉他,程砚手里的线索可能是案子的关键。
宋西亭在心里权衡利弊后,暂时先放下了私人感情:“你先说。”
程砚薄唇轻启:“宋警官应该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吧?”
“废话。”宋西亭黑了脸,语气沉沉:“既然那么不相信我的人品,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来找我?”
“因为你是姜戈的朋友。”程砚淡淡道:“我相信她而已。”
宋西亭扯唇:“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程砚无视了他话里的嘲讽,告诉他:“李守勤在李星星死后签过一份无偿的器官捐献同意书。”
宋西亭落在杯子上的手倏地一顿。
器官捐献?
他抬起头,神色晦暗不明:“谁告诉你的?”
“人民医院急诊科护士长卓淑霞。”
程砚没有隐瞒这件事,毕竟还需要宋西亭亲自去调查是否属实。
宋西亭把名字记下了,眼神狐疑:“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这个不重要,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
宋西亭克制道:“行,你问。”
程砚直言不讳:“胡斌的案子,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既然答应了交换线索,宋西亭就不会耍赖。
他直视着程砚,简明扼要:“我们查到胡斌在肇事逃逸前,身上突然多了一大笔钱,他原本打算在萍乡镇买房,押金都付了,但后来人失踪了,至于钱的来源和去向,暂时还没有查到。”
他只能透露这么多。
程砚没有刨根问底难为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买凶杀人。
他来之前设想过这种可能,所以此刻内心并没有多震惊。
结合目前调查到的这些线索,如果器官捐赠确有此事,那么买凶胡斌,撞死李星星的人,极大可能就是冲着那些器官去的。
……
11月28日这天是张运全的生日。
张运全跟程砚不同,程砚低调,也不爱过生日,但他就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每年的生日会都会请好多朋友,怎么气派怎么来,但今年他不打算办了。
程砚已经消失在公众视野里快有一年的时间了,如果到时候请了很多人,人多口杂的,大家又都是这个圈子的人,难免会八卦。
所以他今年的生日打算一切从简,越简单越好。
当天晚上,张运全就叫了程砚和邵宇两个人出去吃饭,吃饭的餐厅环境很好,名字也挺诗情画意,叫禾田小屋。
三人坐在雅间里,隔绝了外面的热闹。
张运全发现这样的氛围也挺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吃荤的吃多了,偶尔尝点清淡的也别有滋味,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饭吃到一半,张运全突然站起来,给邵宇的杯子满上酒。
邵宇有些抗拒:“张哥,我等下还要开车,就不喝酒了。”
张运全不满地嚷嚷:“开什么车,今晚叫代驾得了,明天再放你一天假,够意思吧?”
“可是我真的不会喝酒……”
“真的假的,你多大了还不会喝酒?”张运全看他也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就没有勉强他:“算了,放过你。”
邵宇一脸感激:“谢谢张哥!”
程砚坐在旁边沉默地吃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程砚思绪抽离回到现实,发现张运全已经喝得满脸陀红,醉醺醺的。
他蹙眉:“怎么不拦着点?”
邵宇语气怂怂的:“我不敢拦啊。”
“阿砚……”张运全趴在桌上嘟囔了一句:“你能不能给我振作起来!你到底要这样颓废到什么时候?”
程砚一顿,他盯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张运全,抿唇:“看着他,我去趟洗手间。”
邵宇忙应道:“好。”
餐厅生意很好,大厅里几乎没什么空余的位子,空气嘈嘈杂杂的,掺和着说话声。
程砚走到一半,突然被人叫住。
“程砚?”
他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
杨雨刚刚还不太确定,这会儿看清他的面容,眼底一喜:“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
程砚眼神冷淡:“你是?”
杨雨嘴角的笑容僵住,尴尬地笑:“我是杨雨啊,就是杨叔叔的女儿,我们之前见过的。”
程砚没印象:“忘了。”
他转身就要走,杨雨急忙上前拦住他。
“等等,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简阿姨也在场,简阿姨就应该记得我……”
程砚忽地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的眼睛如同冰冻三尺的寒潭,沉冷又不耐烦。
杨雨僵了僵身,牵强地扯唇:“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我要结婚了,到时候你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吗?可以带上小瑜和简阿姨……”
“没空。”
程砚丢下这两个字就大步离开了。
杨雨怔怔地望着男人的背影,眼中除了受伤,更多的是不甘。
……
八点多,程砚和邵宇扛着烂醉如泥的张运全从餐厅里走了出来。
外面夜色昏沉,寒风逼人。
张运全打了个哆嗦,无意识地嘀咕:“好冷……”
程砚扶稳他,扭头对邵宇说:“你去把车开过来。”
邵宇跑着去:“我马上回来。”
程砚站在餐厅门口,没多久,邵宇就把车开到了路边,两人合力把张运全搬上车,程砚关上车门,一转身就看见了刚从餐厅里走出来的姜戈。
她身旁还站着一个面生的年轻男人。
男人不知在姜戈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姜戈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程砚看着这一幕,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平直没有弧度的直线。
邵宇坐上驾驶座,发现程砚站在外面,奇怪:“砚哥,你怎么还不上车?”
程砚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刚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忽然看见有一辆摩托车正朝姜戈的方向疾驰冲去。
他眼眸一凝,回头看见还站在原地的姜戈,几乎是立刻朝她奔去。
“姜戈!”
姜戈正发呆,猛然间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还未反应过来,肩上的包包就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扯走了,她整个人也因为惯性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程砚飞快来到她身边,将她小心扶起来:“怎么样,没事吧?”
姜戈疼得直吸气,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她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反应有些迟钝。
“姜戈?”
听见熟悉的声音,姜戈慢半拍,茫然地抬起头:“程砚?”
“嗯,是我。”
程砚看了一眼摩托车离去的方向,目光沉沉:“有没有哪里受伤?”
“膝盖疼。”
“我送你去医院。”
程砚把她的盲杖折起来,一把将她抱起。
邵宇下车跑了过来:“砚哥……”
他刚刚坐在车里没有看清楚,这会儿走近了才发现程砚怀里的人是姜戈,不由愣住:“姜小姐?你没事吧?”
程砚吩咐他:“你先送老张回去吧。”
邵宇发现姜戈脸色不太好,关心:“需不需要我先送姜小姐去医院?”
“不用。”
程砚抱着姜戈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餐厅门口,刚刚意外目睹了全程的杨雨望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眼眸微闪。
……
去医院的路上,程砚替姜戈报了警。
姜戈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等他挂断电话才问:“刚刚是什么人?”
“应该是飞车党。”
程砚绷唇,不知道是不是他多虑了,那辆摩托车一开始很明显是冲着姜戈去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主意只抢了钱包就跑了。
“糟了。”
姜戈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摸出了一部手机。
程砚看向她:“怎么了?”
“要跟班长说一下,不然他可能会以为我被人绑架了。”
班长,叫的挺熟,看样子是老同学。
程砚转头望向车窗外,沉默不语。
电话很快打通了,姜戈还未开口,那边就传来了沈子煜担忧的声音:“小姜,你跑哪儿去了?”
“抱歉班长,我有事先离开了。”
“你一个人?”
“不是,还有我朋友。”
沈子煜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你到家之后记得给我发个信息。”
“行,没问题。”
挂断后,姜戈把手机收了起来,被抢走的包包没有装什么贵重物品和证件,所以她没有很心疼。
“你今晚也在禾田小屋吃饭吗?”
“嗯,老张过生日。”
姜戈心想还挺巧。
逼仄的车厢内陷入了几秒的安静。
程砚冷不丁开口:“他是你什么人?”
“你说班长?”姜戈回答他:“我的高中同学。”
程砚顿了下:“没了?”
姜戈一时没有听明白这话的意思,疑惑:“还有什么?”
程砚压了压唇角:“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