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了!
也不知是不是七煞锁魂阵被破除之后的场域关联反应,就在宋微尘受伤的同一时间,鬼市之内地面震颤不已,山隙地底轰鸣暗河喧腾如沸,从顶部落下无数尘土碎岩,夹着一簇簇山壁上的烛火往下掉,一切突如其来。
放眼整个鬼市,无论客人还是鬼民都在仓惶向着洞外逃窜,洞内飘着厚厚一层烟尘让人看不清方向,加上照明锐减,许多人摔在路上还来不及爬起就被其他人踩踏而过,其间不乏有人滚落暗河,哀嚎呼告声在洞内带着回音久久不散,场面乱做一团!.
“微微!微微!你坚持住!”
庄玉衡眼眶红作一片,抱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宋微尘飞身而起,避开满洞推搡失控的人群,脚尖在山壁间轻点,凭借一身好轻功飞速向着洞外掠去!他的浅金色锦袍上早已血迹斑斑,全是从她后背伤口流出的血。
阮绵绵也好,其他人也罢,他现在全然顾不上!
庄玉衡快碎了,他第一次不再相信自己的医术,不再相信自己还有能力救回这个刚刚舍身替他挡刀的小人儿。
最快速度出了鬼市,庄玉衡并未回司空府,而是带她向着司幽之主悲画扇的无念府而去,一边尽速御空飞行一边将自己的法能源源不绝输送给宋微尘,希望能留住她一丝心脉不绝。
幽寐之地,死气归巢。
庄玉衡此举分明是在做最坏的打算——若救不回,他便拼着自己的仙身损败,自此降为凡胎肉身永堕仙籍,也要硬闯那三途川去截回她的魂!
“微微,你绝对不能死,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死!你一定要坚持住,听到没有……”
庄玉衡贴在她耳边呢喃,嘴唇碰到她的耳朵和额角,小人儿已然气脉枯竭冰凉一片,亦如他此刻的内心,绝望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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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与处理了黑衣人的事情后风驰电掣赶回鬼市的墨汀风完美错过。
他刚到鬼市洞口就发生了那场地震,与拼命向外奔逃的人群不同,墨汀风是唯一一个反向逆行的身影,洞内有他出生入死的麾下兄弟,有他的知己至交,有他的命。
可到了七洞却只看到零星两个破怨师在收尾。
到底是平日训练有素,虽然情势混乱且天罗地网两位统领皆重伤不醒,但几名领队在这样的情况下应急处理进行的有条不紊。
一队破怨师专门负责守护运送丁鹤染和叶无咎,一队则负责看押运送“阮绵绵”与“少年郎君”,并做鬼夫案的公务收尾,剩下的负责维持洞内秩序,组织救援和疏散——那些原本的鬼市管理者,那些打手以及东家们的耳目伥鬼,早已在地震发生的第一时间鼠窜逃命作鸟兽散,只有司尘府的人义不容辞站了出来。
“微微在哪儿?”墨汀风拦住一名破怨师。
“大人!微哥他……他受了重伤,刚巧地震发生,被玉衡君第一时间带走了。”
“重伤?!受伤的是神识还是身体?”
墨汀风最担心的就是幻境中那些钻入她神识的傀气,难道……
时逢“少年郎君”正被两人带着出七洞向外走,那名破怨师自然知道自家大人与白袍尊者的“关系”,遂有些胆怯的指了指郎君,又生怕自己被波及似的小心翼翼遣词造句,将彼时情形言简意赅描述了一遍。
只觉一阵厉风从眼前掠走,再看清时墨汀风已经出现在“少年郎君”身边,伸手猛然掐向“他”的脖子,却在即将掐住时又硬生生停住,因强力自控而止不住手抖,手背上青筋毕现。
“阮星璇你听清楚,以往看在你表哥的面子上对你诸多容忍,但你却一而再三变本加厉!如果这次微微有任何差池,我一定让你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表哥,对,表哥!杀,杀表哥……”
原本面无表情的“少年郎君”听见“表哥”二字陡然变得面目狰狞,他嘴里絮絮叨叨重复着杀表哥,眼神四处乱瞟,竟像是要继续去寻找和“追杀”庄玉衡。
“启禀司尘大人,阮贵人是中了傀儡药剂才会如此,算算时辰,药剂应该很快就会失效。”
旁边看护押解“少年郎君”的破怨师好心为阮绵绵解释了一句——其实墨汀风又怎会不知,只是理智上知道,感性上却无法原谅罢了。
不愿与她再纠缠,墨汀风转身离开着急去寻宋微尘,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少年郎君”眼神的变化——“司尘大人”四个字像是打开了另一个开关,“他”直勾勾盯着墨汀风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阴毒。
喜鹊之前下达的指令在“他”脑内再度回响:“傀儡指令:寻找一切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击杀阮绵绵的表哥司空之主庄玉衡!击杀司尘之主墨汀风!”
原来在“少年郎君”与黑衣人被带到七洞那一刻,喜鹊就借与他们一同羁押在屋内的机会悄悄下达了新指令,她自知已被丁鹤染怀疑,想动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假手于人。
喜鹊根本不指望阮绵绵得手,无非是想制造混乱伺机逃逸,何况黑衣人也已被俘,应该很快会查到秦小侯爷头上,正是她逃出生天的好时机!
而伤势并不重的“少年郎君”进入七洞后不久就陷入昏迷,其实也是拜喜鹊所赐——她在下达新的刺杀指令后紧接着下了第二个傀儡指令,让“少年郎君”暗中自残其腹加重伤势,这才导致“他”陷入昏迷被送到庄玉衡处救治,换个立场来看,不得不说喜鹊行事利落且颇有脑子。
……
“……杀!杀!”
“少年郎君”突然一把拔出身旁破怨师腰间佩剑,向着墨汀风后背飞身刺去!后者正疾行而去,似根本无所察觉,也似根本不在意。
那名负责看押的破怨师见他突袭自家大人,顾不得阮绵绵的真实身份当即制止,只见他足尖蹬地发力飞身而出,右手做手刀向着“少年郎君”手腕猛劈!佩剑应声而落。
但“少年郎君”身形却未停,仍旧向着墨汀风猛冲,被拦截的破怨师撵上一掌震飞,撞向其身后石壁。
咚!
石壁纹丝不动,挨着石壁的七洞木制屋檐却似乎是因为这个撞击之力整个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刚跑至门口的“阮绵绵”身上!
紧跟而出的破怨师想救,已然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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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喜鹊有机会回顾自己的一生估计要失语,她千般算尽也绝想不到,自己竟会在重要关头因为黑衣人的一句耳语彻底破防。
倒也不能说仅仅是因为一句话。
毕竟从设计鬼市掳人开始,到假死回归隐人身份,再到潜伏司空府二度掳人卖入樊楼,遁走鬼市后被秦彻放生,又被黑衣人千里索命……她的神经早就已经绷到极致,而那句与她童年梦魇有关的话,则成了绷断她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喜鹊变得浑浑噩噩,对地震毫无反应,只是一味往墙根瑟缩,刻意躲着所有男人。
洞内的破怨师走向她,一剑割开绑缚在其脚上的绳索,本意是要将她带离去往安全之地后再做计议,可她见有男人试图要抓自己,怪叫着连踢带打,瞅猛子就往洞外跑!同一时刻“少年郎君”撞到石壁,七洞屋檐落下,一切突然发生,巧合的不能再巧合。
要知道那七洞屋檐虽是木制,却是用最经久耐用的阴沉木所制,其密度堪比金石,“阮绵绵”因这撞击瞬间喷出一大口血,看样子脊柱和肋骨尽断,碎骨扎破脾肺,活不了了。
也就在这时,幻形药剂时效已至,“阮绵绵”和“少年郎君”分别慢慢恢复了自己本身的样貌。
“少年郎君”的面目终于褪去,阮绵绵着一身少年郎君过大的锦袍,从地上被破怨师搀扶起,慢慢向洞外走去。
而喜鹊,身着阮绵绵一身华服,压在屋檐之下只能见其上半身,她已然不能动弹,身下慢慢向外溢出一滩血。
遥想金口大仙当日对她的拆字批命,一语成谶:“虽想借力脱身,却横山压顶,逃出生天无望。”
弥留之际,喜鹊昏然的意识随着她自己容貌的回归反而清醒了,她看着不远处的阮绵绵,努力张了张嘴,声音里伴着轰隆隆的肺气音。
“主子……”
阮绵绵毫无反应,只是机械的被破怨师搀着往前走。
“贵人……”
喜鹊又哀哀唤了一声,那破怨师顿了顿,拉着阮绵绵回过头。
喜鹊喃喃着说出了幼年第一次见到阮绵绵时说的那句话,
“主子,我叫……喜鹊,从今天起……由我服侍您。从今往后,喜鹊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阮绵绵眼眸半垂,对喜鹊无关指令之语并无太多反应。
两行浊泪流到喜鹊如热油烫过的脸上,与血混在一起。
“主子,你能记住我吗?哪怕是恨我一辈子也好啊……”
阮绵绵打了个哈欠,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傀儡药剂失效在即,她精神很是萎靡。
……
喜鹊死了。
她到死也没有等到一个真心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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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寐之境。
虽然已经提前接到庄玉衡的定向传讯,但是在无念府门口看见他们二人的那一刻,悲画扇还是禁不住心里一颤。
庄玉衡一身的血狼狈至极,他怀里小人儿更是面色如冰,像是已经断气。
“画扇,快,去一趟三途川!若看见微微……”庄玉衡有些哽咽,“一定拦住!给我传讯。”
说来也怪,便是庄玉衡这样的仙家药王,来无念府这一路他确认了无数回,竟无法判定宋微尘生死——说她没死,气绝已是事实,可说她死了,魂魄又丝毫未散。
这种情况,饶是庄玉衡也从未见过。
宋微尘非寐界原生之人,按理死后要到黄泉司入薄,寐界的三途川是必经之路——悲画扇乃司幽之主,三途川归她管,只要魂魄未到黄泉司她都有办法拦一拦,这也是庄玉衡会来无念府的最重要原因。
悲画扇伸手向着庄玉衡身上轻轻一扫,他锦袍上宋微尘的血渍消失大半,统统凝到了她手中的光球里,若宋微尘真的已经在三途川,她的血会为悲画扇路引。
“玉衡君,别急,小丫头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退一万步,即便她真到了三途川,我也绝不会让她去黄泉司!”
“阿白我也传讯给他了,一会儿就到,有什么需要你尽管使唤他。”
言必,悲画扇拿出银制烟枪反扣在手心轻轻一磕,一些灰白色烟灰落掌,手抬至嘴边,将烟灰向着院中轻轻一吹,立时出现一队侍女——与之前那些须臾就会烟散的虚影侍女不同,这一列女子鲜活生动与常人无异。
“带玉衡君去地室我已经准备好的疗伤之所,你们尽数听候他差遣,直到我回来为止。”
“是。”
庄玉衡冲悲画扇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悲画扇定定看了宋微尘两眼,伸手抚了一下她的面颊,化为烟尘不见。
无念府的地室本是一处禁地,专用于酿制无念水所设——因这种酒的制作要求极为苛刻,恒温恒湿,不染纤尘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需要“不生不灭”的恒定能量,倒极适合作为宋微尘的治伤之所。
她眼下最大的问题并不是伤及后心要害,其实这种程度的刀伤若换做是别人,对庄玉衡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她的情况之所以棘手,说到底还是因为前世印记作祟无法凝血,加之这次受伤失血量巨大,分分钟可以要她小命。
但无念府地室属于“非生非死”的恒定能量,颇有些“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的意味,所以前世印记的“副作用”在这里会被一定程度的遏制——至少血流速度可以稍稍放缓,有一定概率让伤口愈合。
庄玉衡刚把宋微尘在地室床榻上安置好,嵇白首就到了,人还未见就听见他的大嗓门,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那个小丫头死了?”
庄玉衡面色一僵,“嵇大人,你再如此出口无忌,休怪我翻脸!”
“玉衡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气性?”
嵇白首挠挠头。
“我这不是问问嘛。”
“问问也不行!”
“行行行,我家画扇特意叮嘱过我不能在小丫头的事情上跟你和汀风犟嘴,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吩咐。”
庄玉衡深深吸口气,“那就劳烦嵇大人去上界不死树走一趟,把忘川之主请来。”
孤沧月的血对宋微尘愈伤有奇效,只可惜自从上次一别他便再无音讯,上界又无法收到定向传讯,若能将他找来,能大大增加宋微尘活下来的概率。
嵇白首虽是卸任司尘,但已入仙籍,出入上界与庄玉衡一样来去自如,他去寻孤沧月最合适不过。
嵇白首走后整个地室复又安静下来,墨汀风还未赶到,青云带着各种药材也在从司空府赶来的路上,庄玉衡守着宋微尘持续给她输送法能,勉强让伤口沁血之势稍微缓和了些。
她躺在床上看起来出奇的瘦小,被子盖在身上若不细看竟薄得像床上无人一般,庄玉衡不禁红了眼,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语。
宋微尘依旧没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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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与无念府地室不同,同在幽寐之境的三途川尽头溶洞中,在那往念池中样台地上的水晶棺椁里,明明无人,却响起了心跳声!
不对,不是心跳,而是某种“生命体”规律脉动的声音。
水晶棺椁上方悬停着一簇发着黄光的东西,仔细看去,竟是黄阿婆幻境里那棵金合欢树心茧蛹里的“宝贝”!
那簇黄虎与黄美芸用红绳结成的“同心髻”。
身形魁梧的黑影手上氤氲着黑紫色的诡气,隔空拨弄着那团“同心髻”,黄色的光与黑紫色的诡气渐渐绞织融合,水晶棺椁中的往念池水开始泛起隐隐波动,似乎在召唤着此物进入。
一个极尖细如老鼠噬语的笑声响起,在溶洞中更显诡异,听得出男人甚是满意。
“七情之‘思’终于到手了。”
“好,好得很!如此的饱满健康,不枉我耗时日久,甚好,甚好!”
黑影施术缓缓将被黑紫色诡气萦绕的“同心髻”沉入棺中,落到那已经变成黄色的“沉睡小蛇”旁边,随即他再度在水晶棺椁上方的主魂灯中滴入连心血。
做完这一切,黑影长久的抚摸着棺椁。
“墨大人,托你和那小丫头的福,七情之忧和七情之思已经顺利入棺。接下来的东西,还得仰仗你多费心,劳烦大人再努力些,别让我等太久……”
鬼夫案结束啦,希望黄美芸和黄虎来世姻缘合德,相逢的人会相逢。